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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节
    宫人的手像是铁钳一般紧紧将她制住,易姝根本不是她的对手,挣扎两下反倒是自己腰侧狠狠撞在了椅子的扶手上,哎呦了一声。
    这一撞不知怎么的,竟令易姝整个身体都酸软无力起来,疼痛从被撞的地方向全身扩散开来,愈演愈烈,好像体内被撞伤了似的。
    易姝吓了一跳,挣扎得更用力了,几乎有些疯狂,“我好痛!是不是你给我下了药?你要杀我?放开我,你这个不会说话的怪物!”
    宫人的手指在她腕上轻轻按了一会儿,这次却露出思索的神情,退后两步放开了易姝。
    她面无表情地看了易姝一眼,没管瘫在椅子上的她,缓步绕出内室,对外头的其他人吩咐道,“传御医来,要快些。”
    易姝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将自己在椅子上蜷成一团,却因为肚子真的疼得厉害,不敢再作妖了。
    那名宫人的命令十分有效,御医在一刻多钟后就匆匆赶到,进内殿替已经疼得直不起腰来的易姝把了脉,一头冷汗地看向宫人,“这……恐怕是我诊错了……可否再唤几名当值的其余御医一同看诊?”
    宫人抬起眼来,脸上平平淡淡,“是喜脉?”
    御医的冷汗更多了,“看着……确实相似。”
    宫人颔首,吩咐身旁其余人将御医送走,亲自去御书房见了正在议事的四皇子。
    御书房中只有四皇子、大太监和宁端三人,宫人来时宁端下意识要告退,被四皇子给按住了。
    “我对你没有任何需要隐瞒的。”四皇子斩钉截铁地说着,招手让苏公公将宫人带进来,“她来,一定是易姝那里出了事,你一道听着,免得我漏了什么。”
    宫人进到御书房后行了礼,一句废话也没有,直接道,“六公主有孕了,孕期大约在两月余。”
    四皇子放在龙案上的手指倏地收紧了,有些兴奋,“确信无误?”
    “我和王炳福御医都看诊了,除非六公主服用假孕药物,否则不会有误。”宫人道。
    四皇子沉吟片刻,挥挥手让苏公公将宫人送走,才转头对宁端道,“从时间上看,应当是樊子期的孩子。他那段时间和易姝频繁往来,易姝一颗心都扑在他身上,干柴烈火出个意外不奇怪。”
    宁端点了点头,“确实有可能。”
    “不仅是有可能!”四皇子的呼吸略微急促起来,他握紧拳头调整着自己的气息,“易姝那个性子骄傲到天上去,除了樊子期她谁也看不上,肯定不会接受别的男人。”
    “樊子期也不会。”宁端却说道。
    四皇子被他一噎,有点尴尬地瞪他一眼,“你不就是还记恨他觊觎你的未婚妻?咳,男人嘛,就算心里放着一个,怀里也可以再抱一个的,兴许樊子期就是一时没能忍受得了诱惑,把持不住呢?”
    那他就更不会让樊子期有任何接触席向晚的机会了。宁端想。
    “若那真是樊子期的孩子,应当把消息全数封锁,等时机适合的时候,当作对付樊子期的底牌。”四皇子细细思索着道,“你觉得如何?樊子期就算手腕再狠毒,大概也虎毒不食子吧。”
    宁端将按在龙案上的手收了回来,他冷淡地说,“我半月余前还在此处持刀从六皇子的兵手底下护住了先帝。”
    四皇子:“……”他摆摆手,往椅背上一靠,“我明白你的意思,天家从来没什么亲情,樊子期更是草菅人命,杀人如麻,视所有人为他手中的棋子,又老谋深算像只狐狸,什么尾巴都抓不住,恐怕手握着他的血脉,也左右不了他。可这到底是难得的筹码了。”
    樊子期滑溜得像条泥鳅,四皇子追查了无数线索,最终断的断,结案的结案,愣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将六皇子逼宫一事牵连到樊家身上去,只得听了宁端和席向晚的建议曲线救国,从朱家入手,徐徐图之。
    眼下好不容易找到了一点和樊子期有关的证据,四皇子自然是视若珍宝。
    “确实应当将易姝软禁起来。”宁端想了想,道,“等时机适当的时候,再让她想办法溜出去,也可以。”
    四皇子连连点头,“你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放个漏洞,就让她自个以为找到了可乘之机,必定会马不停蹄地去找樊子期,只希望那时候樊子期能对她和腹中的孩子稍稍有些垂怜了。”
    他说着自己同父异母妹妹的事情,却好似在谈论一个陌生人那般事不关己。
    “也不知道席元清那头查得如何了……”四皇子思量着想了一会儿,突然道,“哎,你们俩的亲事,什么时候办?我是不是得给你们发个旨意特许说跟先帝所说那样,无论任何缘由仍旧照样婚嫁?”
    宁端看了他一眼。
    四皇子不知道怎么的背后一凉,不由得搓了搓手臂,奇怪道,“屋里不该这么冷啊……再有,席大姑娘及笄的日子要到了吧?我去捧场观个礼她乐意不?”
    宁端不假思索否定,“不乐意。”
    四皇子如今大大咧咧的储君身份,席向晚虽然站在四皇子这头,明面上席府却是跟皇位牵扯没一丁点关系的,最多是王家老爷子在头几天坐镇宫中出了一把威慑力罢了。
    席向晚的态度很明确,没打算将席府扯到这堆乱摊子里来,自然想都不用想,肯定不愿意四皇子在她及笄上门观礼。
    四皇子哈哈大笑,他仰头想了想,道,“有了!那就请嵩阳姑母去,她又是长辈,又地位尊崇,总适合当正宾了吧?”
    “我已和长公主提过此事。”宁端道。
    四皇子:“……”得,都是他白操心一场,人家在意的,早就上下给打点好了。
    女子十五及笄礼时,若是在自己家里选生日那天办,那父母提前几日就要请好得高王章的正宾给女儿加礼。
    王氏和席存林不敢耽搁,家中一行人早了半个月就在替席向晚寻觅适合的正宾人选,原想请镇国公老夫人,她却身体不适无法出府,国公夫人又要照顾镇国公,与席老夫人最交好的一家一个人也出不来。
    于是只得再找。
    没想到,找了不几日,嵩阳长公主府中长史就给席府送来了帖子,笑称自己毛遂自荐想要当席向晚及笄礼的正宾,王氏喜出望外,问过席老夫人的意见后就回帖子同意了下来。
    倒是席老夫人听了这件事后,从中察觉出了点儿不明不白的滋味来。
    一而再再而三,嵩阳长公主这样频繁示好的人,除了席向晚似乎也没有别人了。
    区区一个只有虚名的武晋侯府,似乎也并不值得长公主这般费心,必定还是她看中了席向晚的缘故。
    思及此,在席向晚例常来请安时,席老夫人便拉着她说了一通几十年前的旧事,其中就包括了长公主年轻时的逸闻。
    “人人都知道国公府的老夫人是当年的汴京第一美人,其实在她之后,在你之前,还另有一位名动京师的第一美人。”席老夫人慢慢地说着,眼中无限感慨,“就是嵩阳长公主殿下。”
    席向晚点点头,“孙女听人讲过,当年长公主的容貌,连画都画不出来的,一连换了六位宫廷画师,最后还是作罢。”
    这自然也是上辈子听说的事情了。
    毕竟席家人死,永惠帝死,宁端死,樊子期死……嵩阳长公主却永远屹立在那儿,自然有许多她的传闻跑到席向晚的耳中去。
    席老夫人笑了笑,“最后,还是殿下在路上游走的时候,意外碰见一名四处游历的画师,替她画了一幅让云水画苑交口称赞的绝迹。”
    这席向晚倒是真没听说过,“那名画师叫什么名字?”
    “他的名字却没流传下来。”席老夫人微笑道,“但你应该还听过这名画师的另一个故事,就是上元节送给心上人的花枝灯。”
    席向晚一愣,“那名画师,就是传闻中送了心上人七盏桃花灯的人?”
    她说罢,立刻想起了这个典故的由来详细:做灯人将手工赠与的,是一名地位极其尊贵的女子。
    她微微睁大眼睛,“画师和长公主相恋了?”
    席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只含笑接着道,“但即便人人如今都知道带枝桃花是什么意思,却没人知道那传闻中的人,就是嵩阳殿下。”
    席向晚沉吟了片刻,便想起了嵩阳长公主的生平来:这位长公主在永惠帝登基之初,为了替他拉拢朝中势力,才十四岁就毅然决然嫁给了某位兵权在握、比她年长十来岁的大将,后来这位大将军也不负众望地替永惠帝平定数次河西战乱,稳固了永惠帝的政权。
    画师和长公主的两情相悦没有传出来却是正常的,只因一点:只怕嵩阳长公主遇见那画师的时候,早就已经定了亲。
    想到这里,即便知道这是陈年旧事,席向晚仍然流露出了几分遗憾感慨之情,“长公主驸马早年战死沙场,却不知那画师后来如何了。”
    席老夫人却笃定道,“他一定是死了。”
    席向晚看向了祖母,有些诧异她将话说得如此肯定。
    “驸马战死后不过三日,嵩阳殿下大病一场,形容枯槁,再不复从前艳光。”席老夫人说着,轻轻握住席向晚的手,“所以我想,她一定是听到了画师死去的消息。”
    第143章
    “嵩阳殿下如今这般看重你, 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席老夫人慢慢道, “可她情深似海, 所以必然不会伤害两情相悦之人,及笄礼的事,你不用太过紧张。”
    席向晚原是没紧张的, 听完嵩阳长公主的旧事后反倒是有些胡思乱想起来了。
    虽说大庆对婚嫁时的阶级管制得并不严, 但民间多讲究的还是门当户对父母之命, 若是出现在名门世家, 那姻亲联和就极少是出自真心, 大多是利益交换的结果。
    嵩阳长公主毅然决定嫁给那位年纪足够当她父亲的大将军时,想必不知道自己后来会遇见那名画师吧。
    “不过或许……”席老夫人想了会儿,又不太确定地开了口, “或许殿下是看在席府和先帝曾经的交情上, 多照拂了一二。”
    “咱们席府,和先帝有交情?”席向晚诧异道。
    那席府怎的上辈子混到被抄家的下场,永惠帝也不曾出言保上一句, 只留下她远嫁岭南,兄长死得不明不白,王骞一人隐姓埋名闯出地位才翻案?
    “有过的。”席老夫人沉吟了会儿, 才接着道,“也不是不能说的事。先帝刚登基时年纪小,群臣都不服他,就连打仗,也要他御驾亲征才能压得住阵。”
    席向晚点头, 这她倒是知道的。
    永惠帝本不是应该登基那人,硬是杀出一条血路将所有竞争者都弄得死了废了,才登上的皇位,当时朝堂确实不服他。
    “你的曾祖父是开国武将之一,和高祖一起覆灭前朝,舔过刀头血的交情。”席老夫人道,“而他的长子——你祖父的兄长,自小和先帝一起长大,是他身边最得力的心腹。”
    席向晚终于有些恍然,将前世和今生的许多线索连在了一起。
    她只是曾经模模糊糊查到一些旧闻说席明德是靠着兄长卖命才活下来的,重活一世也曾经拿这句话刺过席明德,却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有为何席明德老年糊涂了还能搭档左宗人这样的一品大员位置,席府乱象为何永惠帝始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都察院都无人弹劾席明德……
    原来都是看在席明德那位兄长的面子上。
    “我不曾见过那位,他英年早逝在沙场之上,先帝的命,是他用双手和背脊从死人堆里驮出来的,这份恩情,即便是先帝……也忘不掉。”席老夫人轻轻叹道,“我只听人说过,无论是什么明珠宝剑,只要放在那位身旁,统统黯然失色,全然比不过他的光华。”
    席向晚听这形容,脑中出现的却是宁端俊美无俦的脸,不由得晃了晃神。
    大约就是有那么好看吧。
    “这些事,嵩阳殿下应当也知道不少,如今你祖父走了,对你有一二照拂,也不奇怪。”席老夫人将话做了个终结,和蔼地笑着握住席向晚的手,“咱们家晚丫头,要开始数嫁妆了。等你三四月嫁出去,祖母这心里头,就再多多余的挂念,可以安然阖眼了。”
    席向晚回过神来,笑道,“祖母不还得看大哥大嫂的孩子落地、长大、再成家室的?”
    “那我都成老妖怪了。”席老夫人故作惊恐,而后也绷不住笑了,她眼中满是平和喜乐,紧紧握着席向晚的手道,“我原不喜欢那宁端,倒是我看走眼了。你嫁给他之后,好好的,他会护着你一辈子的。”
    席向晚噙着笑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嗯了一声。
    那首先得让宁端能活得下去。
    再往前一步,就是更先找到究竟是谁想将宁端置于死地。
    和四皇子接触数次后,席向晚也差不多摸清了这个人的脾气。若不是生在皇家、为了韬光养晦非要装个纨绔,其实四皇子大约会是个十分仁厚聪慧的贵公子。
    在他登基之后十几年,也是没有任何污点、人人交口称赞的明君。
    唯独一点存疑的,就是人们始终将宁端的死怪在他的头上,认为他是生怕宁端功高震主。
    席向晚见多了这人之后,却愈发开始怀疑这种说法。
    四皇子和宁端自小一起长大,可以说穿一条裤子的交情,就算后来做了皇帝,也应该不至于性情大变,对宁端痛下杀手。
    毕竟,宁端再明显不过,是不会对皇位生出想法的人。
    想到这里,席向晚轻轻出了口气,将心中万千理不清的思绪一一按下,又笑着和席老夫人说起话来。
    这几日席府中最忙的人成了王氏,毕竟齐氏有孕在身,不好久累,她怀中的孩子又实在得来不易,席府上下都当瓷娃娃似的伺候着,哪能让她多操劳。
    及笄礼的事情,席存林一知半解,又有公务在身,只得王氏说什么他就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