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期待了好久，在心底里暗自欣喜, 抱着瑶兮的手都因失而复得而激动得微微发颤。
    他以为瑶兮是专门来相见的, 迫不及待地想与她重逢、娶她为妻, 但将瑶兮抱回来以后他才发觉，瑶兮早已不记得他了, 并非特意回来。
    她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唯有他还记得。
    连瑾闭上了眼。
    时隔多年，他又重新感受到了那时那种心痛和难受。
    连瑾再度睁开眼，看向淮风仙君时，眸中已是一片平静。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他问淮风仙君道：“师兄今日不愿住宿，可是还有什么要事？这个时辰, 可会有耽搁？”
    淮风仙君说是路过, 多半有任务在身，能出动淮风仙君的任务估计颇为重要。
    淮风仙君这才回过思路，看了眼天色, 道：“还早，倒不会耽搁。师弟可想要再切磋一番？”
    于是他们师兄弟两人起了身，又切磋一轮剑法之后，两人默契地共同探讨一会儿心诀，到天色逐渐晚了，淮风仙君才清逸地收了剑，果然告辞离去。
    连瑾送师兄离去，看他消失在夜色中，却还是静静地站立着，良久不曾挪动步子。
    连瑾站在空无一人的夜庭中持着剑，闭目凝神。
    他觉得自己今日失神的次数特别多，许是因为淮风仙君又提起了以前的旧事。
    瑶兮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她那个时候年纪太小，且她性格本就没心没肺。连瑾那时是个年幼的废太子，对那个时候的他来说，瑶兮就是黑暗中愿意让人用全力去追逐的光明，可是对瑶兮来说，他只怕只是匆匆旅程中一抹可有可无的过景，转瞬便可忘了。
    若要说对此全无失落，当然不可能。
    连瑾心情沉重地走到后山泉池沐浴更衣，此时天色比平时都要晚了，然而等他换上干净的衣衫回到主屋中的时候，刚脱下外衫翻身上床，他就感到睡在被子里的瑶兮甜滋滋地滚进他怀里来，九条尾巴全都缠到了他身上！
    瑶兮抱着他甜蜜地撒娇唤道：“夫君！”
    温香软玉猝不及防地抱了满怀，连瑾愣了一下，他低头一望，便瞧见心情很好的小妻子只着中衣，眉眼如画，喜滋滋地依偎着他，一见他回来就趴到他身上，舒服地往他怀中蹭蹭。
    连瑾的心顿时就软了，心中原本的伤感被驱散大半，两情相悦的喜意从心底涌现出来。
    他忽然觉得这样就很不错，他心爱瑶兮，瑶兮亦说心悦于他，他对现状还有什么可不满的呢？或许不应该再要求更多了。
    过去的回忆，本就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若是强行追问给她压力，反而不美。
    连瑾喉咙微微一动，将瑶兮勾入怀中，摸她的长发问：“怎么还没睡？”
    瑶兮欣悦地道：“等你回来呀！”
    她又问道：“师伯已经回去了吗？”
    “嗯，已经顺利离开了。”
    连瑾听她将淮风仙君喊作“师伯”，还微微顿了一下，但紧接着他便低下去顶她的额头，柔声说：“你该早些歇息。”
    瑶兮喜欢师父用温柔的声音跟她说话，喜欢师父怜惜地拥抱着她，也喜欢师父身上让人安心的温度，她自在地用尾巴紧紧缠着他往他身上蹭来蹭去，甜声道：“我想要等你嘛！”
    说着，她又去顶师父的下巴，连瑾招架不住，喉头滚动，扳起她的脸拥进怀里，一低头含住她的唇……
    ……
    次日阳光明丽，这样灿烂温暖的暖阳，在冬日里实属少有。
    瑶兮这两天心情极佳，没什么事都哼着歌。这日她见阳光不错，便托着垫子铺在院子里，午后舒服地将璎璎一起叼过来，搂着璎璎睡觉。
    院子的地面上还铺着昨夜西风后留下的积雪，洁白而纯净，在光照下像珍珠一闪一闪。软垫阻隔了雪地的冰冷，阳光又暖和，瑶兮没多久就睡得迷迷糊糊的，璎璎有时躲在她尾巴里一起睡，有时醒了又跑出去在雪地上玩，小脚印一串一串的。
    也不知过了多久，璎璎突然伤心焦急地跑回了她身边。
    瑶兮这时已经睡醒了。
    “呜呜！”
    璎璎可怜巴巴地扒拉着她的尾巴，好像很着急的样子。
    她道：“娘亲，我的小花球找不到了，昨天晚上还搂在怀里的……”
    说着，璎璎垂下了耳朵，本来就是很小的一只狐狸，这下缩成一团看起来更小一只了，而且说到后面已经隐约带上了哭腔。
    瑶兮赶紧舔舔她的耳朵安慰她，说：“不要慌嗷，娘亲一起帮你找。你今天去过什么地方呀？小花球叼着走了吗？”
    “我去找过哥哥，还在院子里玩过，去书房找过爹爹，还有……”
    璎璎努力回想着她今日去过的地方，年幼的小狐狸本来就爱跑爱跳的，她去过的地方还不少。但关于小花球是在哪里开始不见的，璎璎憋着尾巴始终想不起来，只能缩着小爪子。
    瑶兮知道璎璎平日里最喜欢那个小球了，要是丢了肯定伤心坏了，忙安抚她道：“别担心，在家里肯定能找到的。你去问问明佑他看到过没有，娘帮你找别的地方嗷！”
    “嗷！”
    瑶兮安慰的话让璎璎放松了几分，她乖巧地应了一声，便拖着尾巴慌慌张张地去找明佑哥哥了。
    瑶兮看着璎璎摇摇摆摆地跑走以后，她自己也马上行动起来，到处找小花球。
    她先将离垫子最近的庭院都翻了一圈，又去找了卧室，发现到处都没有后，瑶兮亦不禁迟疑了一瞬。
    她想起璎璎说过还去找过爹爹，而且连瑾若是在的话，还可以顺便问问他看有没有见到，瑶兮便举步往师父的走去。
    连瑾的书房，瑶兮现在已经可以随意进出了，画像的事都已经暴露，师父也不会再对她设限，瑶兮敲了敲门便轻松踏入了屋内。
    连瑾不在书房内，屋内没有人。
    瑶兮只得大致在书房里找了一趟，遗憾的是翻遍之后仍没有发现小花球的踪迹。
    她正抬步离开要走，但就在离开屋子时，瑶兮本来四处乱看着，忽然猛地一滞，视线被某样东西吸引住，不自觉地凝了脚步！
    那是放在木架上的一个精巧的锦盒，师父放在架子上已经好多年了，与许多年代久远的卷轴、瓷器、装饰品并列放在中间，显得很是郑重。
    这一看就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但因为摆在上面的岁月已经非常悠长，瑶兮早已见怪不怪，从没有注意过，亦不曾在意里面是什么，只当是师父众多要紧之物中不起眼的某一件，过眼即忘。
    但今日，这个从来没有打开过的锦盒竟然开了，像是所有者刚刚打开查看过，但离开前却没有关好。
    瑶兮走上前去想将它合紧，可是里面露出的一点形状颜色却令人在意，她一顿，索性将锦盒全部打开，接着下一刻便愣在原处。
    锦盒里不是别的，而是一颗原原本本的、与瑶兮正在寻找之物一模一样的小花球。
    第八十四章
    瑶兮惊住了。
    眼前这个小花球颜色鲜艳漂亮, 四周缀着彩色的流苏, 与璎璎在找那颗小花球很像, 但又明显能够看出不是同一颗。
    锦盒中的这枚花球已经很旧了, 即使瞧得出主人一定很用心地保养, 甚至连偶尔的观看和触碰都小心翼翼, 但依然逃不过岁月的迁移，流苏和花面都已有黯淡陈旧的迹象，有了一种收藏品似的年代感, 不复簇新。而且此处是仙境，她所站的地方是师父的书房，周围都是仙器神品, 唯有这颗不知为何在此处的小花球, 是整个书房唯一的凡物。
    瑶兮恍惚了一瞬，忽然脑海中有场景一晃, 她慌忙稳住身体，同时感受到一种被刺痛的感觉, “嘶”地扶住了太阳穴。
    瑶兮觉得这颗小花球太眼熟了。
    不同于当初看到璎璎抱着崭新小花球的眼熟，面前这颗旧球的微微滚扁了的形状、某种颜色略微短了半截的流苏、花面上不可避免的某处磨损……每一个细微的细节都让她觉得如此熟悉, 每一个地方都让她感到铺天卷地的怀念, 所有的痕迹都在向她印证, 这颗花球一定曾经是属于她的东西！
    她的确曾经有过一颗无比喜欢的小花球, 灵柚姐姐说好像是不知道哪一天就忽然不见了，但瑶兮却记得她不是弄丢了，而是在养一个什么东西的时候叼出去了……
    在养一个什么东西的时候……
    瑶兮的头脑中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像是一个少年的身影。
    他的样子不是很年长，大概才八九岁，但是比寻常同龄男孩要高，身材清瘦，皮肤很白，五官非常俊秀，周身笼罩着一种瑶兮当时从来没有见过的气质……
    她不由自主地拿起了那个早已旧了的小花球。
    “我以后都不来啦！”
    “要不这个送给你吧。”
    “告别礼物呀，要隆重一点……”
    “这样你到时候再还给我！”
    不知发生在何时的记忆片段式地在脑海中闪现，看着这颗花球，瑶兮终于朦胧间恍然地想了起来，碎片般零散的回忆逐渐串成片段，她当初并没有将这颗小花球在外面弄丢，而是主动送给了一个少年。
    她那个时候贪玩，不喜欢整天待在妖窟里面上课，于是偷偷跑出来玩闹。
    瑶兮那个时候还没有见过真正的凡人，但她在凡间的森林里遇到了一个野生的少年。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凡人，还是一个与她年纪相仿、长得很好看的凡人幼崽。
    于是瑶兮决定偷偷把他养在森林里，给他喂东西吃，保护他，让他陪自己玩，在他身上打滚睡午觉，将他蹭满自己的味道，变成自己的所有物。
    瑶兮记得自己很开心地养了很长时间，后来那个少年还自己找了个漂亮的窝住。
    所以分别的时候，她虽然很舍不得，但还是将自己心爱的小花球送给了对方。
    可是这样的话，这颗小花球为什么会在……
    瑶兮微怔，不由握紧了手上这个小花球，然后她几乎没有细想，连忙转身跑出了书房！
    连瑾正在后山练剑，即使剑风掠过的余波也震得林中的树叶大声地沙沙作响。
    连瑾眼角的余光瞥到瑶兮跑过来意外了一瞬，干脆地拂袖收剑，回身望她。
    瑶兮一路跑着过来，跑得气喘吁吁的，胸口不断起伏，喉咙亦疼了起来。她喘了好几口气，才断断续续调不成声地唤道：“师、师父……”
    连瑾耐心问道：“怎么了？”
    下一刻，只见瑶兮将拿在手上的那颗旧的小花球举了起来，不敢确定地询问：“师父，这颗花球，怎么会放在你这里？”
    连瑾明显没有想到瑶兮会将这样东西递给他看，右手执剑安静地沉默了半晌，但是迎上瑶兮认真而专注的杏眸，他不觉打起精神。
    连瑾定了定神，良久，方问道：“你从哪里找到的？”
    瑶兮说：“你的书房里。你的那个锦盒忘记关好了，我想帮你合上的时候，发现里面的东西和璎璎的球很像，璎璎的球又正好不见了，我就打开来看了一下……”
    “嗯。”
    连瑾轻应了一声。
    他今日在书房里的时候，的确是将盒子打开过了。大约是昨日淮风仙君的话勾起了他关于过去的回忆，他今日单独在书房时，便想起了这颗花球，并且拿出来把玩了比平时还要长许多的时间，等放回锦盒时也有些心不在焉，大概正是因为这个，锦盒才没有盖好。
    他淡淡地道：“即使如此，也莫要将它拿出来。”
    说着，他伸手要去取瑶兮手上那颗小花球。
    但是瑶兮不自觉地往怀里一收，躲开了他的手，不知不觉地说：“这颗球以前是我的，是我赠给其他人的……”
    一边说着，瑶兮不禁呆呆地望着师父的脸，试图将他的面容与记忆中那个少年的样子进行对比，师父这张面容她已经看了一百多年了，而且不管看多久都觉得英俊，可是记得少年的时候她毕竟太小，回忆依旧是模糊不清，除了依稀记得好看的轮廓外，却没办法将少年那张脸清晰地回忆起来。
    包括别的记忆也是，其实都浑沌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