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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节
    五姑奶奶许是一辈子没有被这样簇拥过,她挺幸福的该住脚住脚,该说两句,就说两句。
    江鸽子脾气好,就十几米远处跟着,街坊们也把自己当成晚辈,往江鸽子手里塞红封儿。
    太阳火辣辣的照着,江鸽子表情平静的依旧背着,按照规矩,寿材一起,就不能往地下放。
    搬家那些力工拿着背杆跟着,问了好些次,您累么,不然倒倒肩膀?
    江鸽子一概拒绝,他得背着,就像给自己的老人添福一样,他得给他地球的老人,存足足的福分,积存多多的德行。
    从老街到养老院,大概五六公里的距离。
    五姑奶奶花了两个小时才出了老街,得了一大堆红封,哭了无数场。
    装扮都乱了。
    后来,他们一起来到老街口的9路车站前面等红灯。
    大街口。
    这对组合自然是显眼的,见过走寿材的,却没见过这样的粉红组合。
    说来也巧,等红灯的时候,街边缓缓停下一个车队。
    有一辆银色的,十分大气端庄的磐能车缓缓停在了江鸽子右边。
    后来那车后面的车窗缓缓的下了玻璃。
    有人在车里招呼了一声:“呦!好力气呀!”
    江鸽子缓缓扭头,却看到了熟人。
    也不算是熟人吧。
    在车里说话的是笑眯眯的周松淳,而俞东池坐在他对面,他隔着车窗看着江鸽子,也不知道自己该着惊讶呢,还是做平常打招呼那般的点点头,当没事儿发生?
    出生至今,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奇人奇景。
    俞东池觉着,世上怕是真的有缘分这一说的。
    有的人总是存在感很强,他一旦出现,就能将周围的一切化为虚无。
    他还是这样好看,充满力度的好看。
    从他身上,你看不出他该有的窘迫,他就这样坦坦荡荡的与你对视着。
    江鸽子对他们点点头,他身后的寿材也上下起伏着,他笑着说:“呦,巧,等红灯……呢?”
    他也觉着自己此刻有些惊悚。
    俞东池口里干巴巴的,也不知道应该用什么语言来表达自己乱七八糟的情绪。
    他张开嘴,看看江鸽子,再看看粉色的五奶奶,再看看那口奇大的寿材,终于他说:“巧,你……恩!也等红灯呢?”
    自己为什么要说这样没润色的话?
    他该说什么好呢?
    “啊!”
    江鸽子点点头,接着整个人又完整的侧回去,目视前方继续等红灯,完全没有跟他继续交流的丁点意思。
    俞东池十分专注的看着。
    后来绿灯亮了,他没说要走,别人也不敢走。
    一长排车就那样卡在白线后面,堵了足足的三个红灯。
    五姑奶奶与江鸽子十分坦荡的在街上行走,一直到他们上了街那头,又拐了一个弯儿消失了。
    俞东池才说:“走吧。”
    周松淳笑着问他:“过段时间,找个机会,带他来与您见见?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
    俞东池瞥了他一眼,摇摇头。
    他这样的人,世上少有他求不到的东西,自然也有足够幼稚的什么都相信的热烈时候。
    人的成长总要摔跤的。
    俞东池其实已经摔过了,二十出头那会儿,他在北大陆读书,并真挚的与人相爱,对方也还以真挚,爱的诚恳又甜蜜。
    可是,那段情感维系了五年,最后以对方得了严重的精神疾病,又以自我了结告终。
    临死之前,那人写了一封信给俞东池。
    他说,阿池,感谢您爱我,可是,爱您太辛苦了……
    同年盛夏,又一场葬礼,家里一位堂兄故去,他阿父叫他代表全家去祭奠一下。
    之后他回来,开始真正的审视自己,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这次他终于明白了。
    他家里的环境好,教养好,一家子上千口人,素日见面都是亲亲热热,尽显教养……
    可那些教养后面,却深埋着的却是数世寒凉。
    他家人比小说里还冷酷的多得多。
    其实,真正的欺凌不是羞辱,不是殴打,而是他们拒绝看到你,看不到,你也就不存在了。
    俞东池见到江鸽子第一面开始就知道自己是喜欢这样儿的。
    可是,像是自己这样的人,这样的罪人,还配说情感?
    算了吧!
    此一生,他大概是再也不会去喜欢谁了。
    五奶奶与江鸽子迈着扎实的步伐走着。
    奢华的车队与他们交错。
    两行人……再也看不到对方……
    第20章
    遇到江鸽子这一晚, 俞东池发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睡的十分不安生。
    早上起床的时候, 他纳闷的看着屋顶, 竟觉不可思议。
    江鸽子并不知道有人为自己发了一晚上梦。
    就是知道了,像是俞东池这样的人,他也会说一句:“仁兄想太多!”
    伟大的地球电视剧告诉我们,与这样的人谈恋爱,会最少撕心裂肺四十集, 痛苦的素材够拍三季电视剧的。
    并且, 为了卷更多的钱,那些电视剧总爱开放式结局。
    多可怕!
    他的人生, 凭什么去填别人的坑?
    他最近忙的要死要活,没一天安生的。
    从送了五姑奶奶那天开始, 老三巷子的搬迁便开始了。
    比起年轻人的雀跃,老人与孩子才是依依不舍的。因此这街边树下,总是聚拢着眼泪汪汪的各种念旧团体,或说过去, 或约了聚会的日子,甚至还有死乞白赖,哭喊着要连世亲的。
    以前也没有见他们这样亲厚过啊。
    上周末, 一些老街坊又集体来了家里与江鸽子商议,说, 这样没啥交代的离开, 总是心里不舒服, 就问问杆子爷,是不是三巷子集体筹款,在戏台那边摆两天流水席,郑重的吃一顿散伙饭,才算是个好结局。
    吃就吃呗,江鸽子点了头,那些爱揽事儿的老头儿也算是找到了心灵寄托,便开始算总账,找厨子,开始挨家挨户的收起散伙的伙食费来。
    这一说要钱呢!曾是钢铁一般的街坊情,便又开始出现裂缝。
    吃可以,出钱就不可以。
    不出钱,就不给吃。
    凭什么啊?
    不给我吃,大家都别吃!
    对!这世上总有奇怪的人,能给你掰出奇怪的道理来。
    比如,五岁的收多钱儿?几岁算成年?是不是要请个戏班儿?
    等等之类……
    以前做主的黄伯伯躲了,几个老头儿委委屈屈的揽了麻烦事儿,他们处理不了,就见天杆子爷议事堂里讹着,求着江鸽子做主。
    送走心累的连燕子,江鸽子也很是惦记了几天,这不,前天他接到了连燕子的来信。
    有厚厚的一封,十几页信纸,写满了一大堆数据。那些数据江鸽子无论如何也看不懂,就只能丢到一边儿。
    随着信,他还接到一个奇大的包裹,那里面从正装到寝衣到贴身的衣物是一应俱全,最莫名其妙的是,连燕子还寄回来一份勘探公司的股份转赠书?
    江鸽子不太明白这份股份转赠书到底转赠给了自己什么,他签好字,按照要求又塞了几大包牛肉干子,又给连燕子寄了回去。
    这天大晌午,江鸽子见家里争吵不休,便麻利的躲到了巷子口,他半躺半坐在戏台的二层青石头上看热闹。
    戏台下,邓长农守着一个巨大的啤酒桶,还有一塑料盆煮花生在贩卖。
    已经不会说话的林苑春,怀里抱着一个很重的铁琵琶在认真弹奏着。
    一旦有音儿错了,躺在一边的薛班主,拿着盲杖,对着他脑袋就是一棍儿。
    林苑春缩脖儿都不敢,就硬生生的忍耐着,薛班主只要说他错,他就一点没脾气的从头再来一次,周而复始,十个指头上都是血,他却也没喊疼。
    站在一边的何明川,邓长农一脸羡慕的忙活着,虽然他们的十个指头上缠满了胶布,满脑袋都被薛班主敲的都是包,然而出于对钱的奢望,他们现在愿意做任何辛苦的事情。
    学艺算什么?
    给他们钱,就是给人跪着擦皮鞋他们都是愿意的。
    这眼见着,曾经热血的音乐青年,就成了老三巷的铁公鸡组合,不,铁公鸡已然不能概括他们爱钱的精神。
    应该喊他们糖公鸡。
    一毛不拔,他们还成天惦记粘点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