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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节
    已经被丢在这里整整两个小时,因干巴巴的无事坐着心慌,就心悸的难受万分。
    连燕子便拿起桌面的两块长方形的响木叩打,唤来侍者,要了好几桶牙签,还有一张白纸,一管笔。
    他总是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做的。
    姮不历很忙,一直忙道天色渐晚,晚霞挂色,他才想起,在开诚小阁有个人正等着自己。
    一下,他顿时心里暗道,坏了!
    开诚小阁,优雅僻静,那原是某贵人常年的包间,自己竟然安排人在那边坐了这般久,这肯定是要冲撞了。
    如此,他便穿过曲廊一溜小跑着,往那头奔,人未到,小阁那边铁琵琶以及乐人的序诗却已经起了:
    “暮风卷春席,絮雪染琴床。自如梁上燕,吁吁挽孤衾……”
    小阁门口,姮不历轻轻的出了几口长气,慢慢拍拍胸口给自己壮胆       。
    他是巫,衡巫,一个可以勘命断气运的衡巫。
    这屋内……有个杀气冲天,冤魂随身,一身厌劲儿的老杀神,他一身的戾气能染了西天去。
    自己当初眼瞎,一碗春竟然签了中州唯一的铁琵琶大家来做表演。
    好巧不巧,今儿这里竟然开的是一折《春戏》。
    站在小哥门口的一排保镖,用眼角瞄着姮不历,一直到他蹲在屋角种了七八朵蘑菇,蹭到了淫段子过了,他才扶着墙站起来,一脸狰狞的掀了帘子进了小阁。
    小阁内,戏台上一位青年民艺家的表情也是狰狞的。
    他自打签了一碗春的约,算是倒了大暑赴宴的尘灰霉气。
    整整三月,观众就一个老头儿。
    一个古怪的,周身都是低气压的神经病老头儿。
    这老头人来了,他还不是好好听曲看戏,他尽点一些传统的跟艺术不搭边儿的糟粕淫曲儿。
    每次自己来唱了,他都做不到基本的尊重。
    他次次都找一块黑布,蒙着眼睛,一坐两个小时,自己每次就仿若对着空气呻吟一般。
    这种滋味……
    看在一场八十贯出场费的份儿上,他也就忍了。
    今晚,他本是高兴的,因为,看客多了一位,这位长相俊俏,生的一副连城美壁般的宝色。
    三个月了,他的出现,简直是挽救了他的艺术之心。
    他原是高兴的,  呸!
    这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卖力的唱了两折曲儿了,他就托着脑袋,对着烛光在那边,一把,一把的的玩牙签儿……
    铁琵琶轻微的错了两节,姮不历轻手轻脚的来到连燕子面前。
    他人一到,一看连燕子,却是呆了。
    他伸出指头,双手有些颤抖的说:“你……你你……你你你你……”
    连燕子比了个嘘的姿势。
    他如今已然成巫,平常人看不到,却瞒不过衡巫的。
    他刚要说话。
    戏台那头,却有人忽然说了一句:“错了!”
    那乐者住了琵琶,小心翼翼的赔罪:“对不住,哪儿错了?”
    那老头儿拍拍桌子,张张嘴,半天儿他喃喃自语一般到:“蚂蝗,入了极乐国那段,错了……”
    那乐人正要再来,却听那老头儿说了句:“今日,便罢了,游山遇雨,赏花童啼,罢了,明儿……我再来吧……”
    连燕子托着下巴,嘴角微挑着看热闹。
    把个淫曲儿转成高雅的事儿看待,还形容的这般高尚,活了这么大,他还是头回遇到。
    不过,这老头儿他却是认识的,常在电视里人模狗样儿的演说参观。
    却原来是个听淫曲儿的。
    中州陆军大都督商奕。
    自己的员工犯了错,姮不历没有上去道歉,他只是远远的赔罪一般的微微倾身。
    巫系自古就这样,有没有本事,总是要清高三分的。
    商奕摘去面上的黑布条,还小心翼翼的折起来放入身边的锦袋里。
    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巫系家的那两个小子。
    一个是那个泥鳅一般的姮不历,另外一个长相出众,却不认识。
    他之所以能判定那小子是巫系的,是因为,他运动衣的拉链上,挂了一个鱼龙佩。
    就是一国大都督,面对巫系的慢待,也是发不出脾气来了的。
    那些人,生来脖子,脊梁,膝盖都归了鬼神,像是他这样的凡人,巫至多也就是礼貌上的尊重罢了。
    不!与其说是尊重,不如说是退避三舍。
    他当年遍寻天下祝巫,奈何,他是被巫拒绝的那类人。
    好杀者,天弃之!
    那祝巫说他身边鬼气阴生,可供战神。
    问题是,战神他不管寻人找鬼啊!
    无法,他才常年蹲在着一碗春,期盼可以跟这历家的小子,培养,培养,情感。
    说不得那一天,他也就不怕自己了呢
    瞧,这才三月,他看到自己,竟已经不躲了。
    商大都督老橘子皮脸上,总算是露出一分笑模样,他冲着姮不历点点头,大力的咳嗽一声之后,他背着手走了。
    片刻,有侍者端着木托盘到了舞台。
    那乐者放下琵琶,随手接过信封一捻,有些惊愕的看看屋门口,又看看坐在小阁角落的那两人。
    今儿,唱错了,怎么还加倍给钱儿了?
    角落里,姮不历跟连燕子相互行了想见礼。
    姮不历一脸抱歉的表情说:“实在对不住,阿家弟,我也着实是忙的不成了,过几日,我这里有场九州红玉的专场,原说是后日验货,谁想保险公司今日便提前送了来,这一番忙,真是,深谦之极。”
    连燕子笑眯眯的与他说:“阿家兄,无事的,我也是借机听了两出好曲儿。”
    说完,他两个坐下。
    姮不历从口袋里取出一个信封,犹豫再三,终是一脸愧然用两个指头按住,慢慢往连燕子那边推。
    连燕子见他这样,顿时笑了起来。
    他又将信封推了回去道:“阿家兄误会了,我不是来做这个的。”
    阿家,是我家的意思。
    巫系是个外部看来混乱,却始终内部团结的一个群体。
    他们把自己看做与普通人不一样的品种,因此,出门在外,巫系相遇,便做一家人。
    阿家兄,阿家弟,阿家姐,阿家爷。
    我家的哥哥,我家的弟弟,我家的姐姐,我家的爷爷。
    每一年都有国家不管的巫系家族,被人从高高在上的地方驱了出去。
    这些人到俗世,却也不会跟俗人低头。
    自有像是姮不历这样的巫系,每年付出大量的补贴,私下帮衬那些人过度。
    因此,即便那些皇室,宗室,国家机器机构不再需要巫了,可大部分的巫却也清楚一件事,那就是我是我为我而生的,亦不是为你们而生的。
    即使有一日,我们中间没有巫了,却也有天下的阿家兄弟姐们相互帮衬,也不用跟你们低头的。
    这就是巫,一个始终能做到根骨直正的人类旁支品种。
    当连燕子持玉上门,所以作为阿家哥哥的姮不历,就按照经验,为他预备了一份儿安家费。
    给一个成巫五百贯!
    这事儿想起来肝疼,太打脸了!
    五瓣莲花烛台的烛光摇晃着,偶尔还爆几个烛花儿出来。
    连燕子不要钱,姮不历就有些为难,还有些暗悔。
    他来的时候,并不知道,连家的阿家弟是这样的人品,再加上外面那些不堪的传说,他就难免……
    收了钱儿,他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却不知道,阿家弟……今日……”
    他说着说着,脸色竟是越来越红,自己还真是如家里祖父说的那般,一身铜臭,出息也就是这般了,偏自己还自命圆润通达,一副好了不得的样儿!”
    连燕子并不知道姮不历怎么想,他只是随手抓起一把牙签,一手丢进碗里,又拿起笔,随意在手边的纸上写下一个数字,一百三十一。
    因,等待的时间昂长,他已经写了整整三页纸的数字了。
    “阿家弟?”
    姮不历低声抱歉了几声儿,见连燕子不回答,只能失礼的高声又喊了一句。
    连燕子一愣,眨巴下眼睛,他看看姮不历,半天儿,他才像是魂归躯壳一般的笑了一下道:“抱歉,抱歉,阿家兄,我有些心事,就想的远了些……”
    姮不历倒不觉着连燕子失礼,总是他失了大礼,便容让万分的问:“树荫遮景致,是我失礼在先,无事的,阿家弟可用了晚膳?”
    连燕子十分坦诚的摇头:“不吃了,吃了你家一肚子茶水,已然饱了。”
    姮不历一愣,接着举袖掩面笑了起来。
    他道:“阿家弟如此有趣,阿家爷为什么如此想不开,还要登报说明关系?你这样的人品,他们如何舍得?更何况……你如今……”
    这般如皎皎月色一样的好人,合该供起来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