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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节
    就在他将把那双衬木底儿的官靴转破时, 门外忽有人通传:“编修宋时求见。”
    宋时两个字正如金针截脉, 登即将桓阁老定在原地。他默默站了一会儿,才将堵在胸中的那口气顺下去, 摆出阁老气度, 沉声吩咐道:“唤他进来。”
    宋时应声推门而入, 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唤一声:“见过桓老先生。”
    当年他还在桓家念书时, 也曾跟这位老人十分亲近,唤他叔祖,随他念书, 如今却只能其他官员一般,称他一声“老先生”了。
    桓阁老也有许多年不曾好好看他一眼,自他入翰林院当值后也不曾传唤过他。如今乍见他风仪神态比小时候更俊美潇洒,难免心生喜爱;可想起他与自家那些龃龉,相貌姿仪带来的好感便都化成了挑剔。
    桓老大人下意识将目光偏开,负手问道:“宋编修来此何事?可是为编《新泰大典》……”抑或是与他孙儿桓凌有关?
    此话在他胸中转了转,却不能说出来。宋时却回身关上了房门,吩咐人守在外头不许偷听,又回来朝他深施一礼,从袖中拿出一份厚厚的书信:
    “下官此来并非为公务,而是受师兄之托来给老先生送一封信。桓师兄先前接了圣旨,要赶着去山西巡察,不能当面与家人辞行,便托我寻得力之人送这封信去桓家。但下官想既然老先生身在馆局,我手中握着桓师兄给老先生的家书,却不来当面拜见转交,实在有失礼数,便冒昧求见了。”
    他双手捧着书信递上,桓阁老欲伸手去拿,却见伸出的手有些微颤,不愿叫他看见,便又将手收回来,冷淡地说了声:“放下吧。”
    宋时将信放在案上,却还不离开,而是对桓阁老说道:“桓师兄临行时再三放不下老先生,故下官冒着得罪于老先生的风险来拜见,也为当面劝老先生一句:
    “桓师兄此举并非为了他自己邀名,而是为了家国天下。兵部选任边将不当之事干系重大,绝非哪个人能轻易抹去的——老先生不妨想想,如今达贼几度犯边,若任他选任庸材,轻则接战时要折损军士,被抢虏走财帛子女;重则边关被叩开,达虏长驱直入,不知多少城池百姓要遭兵燹肆虐!”
    他学历史与文化旅游的,虽然平常历史课都是混过去的,全靠考试周拼命,但也还记得宋朝徽钦二帝,明朝一个英宗,都是被北方游牧民族带走“北狩”过的。
    算算时间,按他前世那条历史线,明英宗都生下来了,于谦都十好几岁了!
    现在边关战事还不算激烈,但也有许多边城遭了抢掠,也暴露出边军战力不足的问题。要是边备不好好整治,照着这么糟蹋下去,弄不好他有生之年都能再看见于谦主持一回北京保卫战!
    想起此事,他的脸色也有些冷肃,向桓阁老拱了拱手:“别的不提,老先生不曾见着圣旨么?上意如此,桓师兄遵旨而行,再无私人插手的余地,望大人不可自误。”
    他在桓老先生面前也丝毫不显弱气,反倒因为站在历史长河下流看向上流,更有种洞穿世事的明睿。
    桓老太爷本以为他这小辈在自己面前不敢说什么,不想他不只敢说,说得还颇有道理,反倒劝得他心中有些动摇……
    但那动摇只是一时的。
    这些年身居高位,又做了周王的岳家祖父,他已经不是当初可以一心想着报效的书生,而是个深陷权势漩涡,无法抽身与周王、与马家解绑的权贵要员了。
    他闭了闭眼,冷然道:“你不过是一任编修,何来身份在本官面前说这些。念在当初你做过我桓家弟子,与我儿的师徒情份上,本官不与你为难,你下去吧,以后不得——不得再与桓凌私交过密!”
    私交过密四字他几乎是从牙缝里一字字挤出来的,说得十分用力。宋时再迟钝也听出来这位老大人的意思,是把他当成勾引孙子的狐狸精,要逼着他离开桓凌了?
    呸!他们那是互帮互助的社会主义兄弟情,跟大郑朝这些弯风斜气可不一样!
    他气性上来,端端正正地站在房中,义正辞严地质问道:“老先生此言从何而来!我自蒙恩师收在门下,向来与师兄情同手足,从无越轨私情!老先生也自深知之。却不知何人妄传此言,诬陷我二人,而能令老先生不信亲孙而信他?”
    还用何人传话!就是他亲孙子说的!
    只是他孙子对宋家太好,宋时还能这么硬气地说着两人只是兄弟情,若说是桓凌说的,倒显得是他们桓家子弟求着他似的。
    桓老大人叫他这直白的话语气懵了,竟没想到该怪他曲解自己的意思,就默认了自家怀疑两人有私的说法。他又好面子,不肯说是这消息自家孙子拒婚时亲口说的,便把那出《宋状元义婚双鸳侣》拉出来挡羞,冷笑道:“那戏里唱的‘双鸳侣’,若只成就赵李一对,单写一个‘鸳侣’岂不就够了?那‘双鸳侣’一对是你宋状元成全之人,还有一对又当是谁?”
    宋时诧异地看着他,看得桓阁老羞惭满面,直接背转过身。
    但他话已出口,又不能咽回去,只得硬气地挥了挥手:“此事是你自己家乡班子做出来的,你自去收拾首尾,数日之内,我要京中再无人传唱这本杂剧!”
    宋时自己写的清清白白的本子,花了十五块巨款买的京剧表演论文,帮着李少笙他们排的戏,岂能为桓阁老一句话就改了?
    要是真改了,谣言才要传得满天乱飞,说他们这戏是有不能过审的东西,被官方禁了呢。万一再过几百年后人挖出坟来解读……
    嚯,那热闹他都不敢想象。
    他据理力争地说:“老先生实在多虑了,我那题目写作‘双鸳侣’只为表明剧里赵、李二生皆是男子,故为‘双鸳’,若只写‘鸳侣’,怕人想成‘鸳鸯侣’而已。”
    桓阁老听不进他辩解,只觉得他是强词夺理,冷哼一声,低声道:“却又如何不作‘龙阳侣’……”
    不对,他方才说什么?他那题目?那本戏是他写的?桓阁老惊讶得险些撑不住阁老气度,叫出声来,幸好宋时比他更快,当即驳了一句:“那名字不够和谐,不能过……写给大众看的东西,不能过于露骨。”
    桓阁老好容易端住架子,满心想着他是不是也有断袖之癖,跟他孙子之间是否已潜结私情,什么马尚书、贤妃、周王,都早不知飞到何处了。
    他怒冲冲对着宋时看了半天,嘴唇微颤,却又不能说什么失身份的话,最终只说了一句:“我家已择好孙媳,不日亲家便要进京。你\你这般年纪也该成亲生子了,老夫念着旧时情份,替你挑一门好亲事也不难,只是往后不许再与桓凌来往了。”
    他匆匆甩开宋时就往门外走去。
    宋时本想抓住他好好解释,只怕他老胳膊老腿不结实,万一本身就有骨质疏松,叫自己一把抓坏了。只差犹豫这一下,桓阁老竟已打开房门,院里守着的门子、路过的翰林们都见着他,再拉回来也来不及了。
    他不是勾引桓凌的狐狸精,不要桓家甩出大红婚约来逼他放手……
    宋时眼看着众人在院中、廊下向阁老行礼,更有人殷勤上前探问,那声解释只得吞了回去。
    罢了,清者自清,大庭广众之下把他扯回来关着门说话,更易引人猜测。反正这也只干碍着他的私人名誉,正经大事还是外敌,先把兵部的事解决了,等桓小师兄回来再跟他祖父解释吧!
    他们亲祖孙说话,桓阁老肯定是信的。
    宋时抱着莫大的信心离开了那间值房,却不知桓凌早跟祖父出了柜,哪怕说两人没瓜葛,桓阁老也不肯信的。
    若真无私情,他一个好好儿的孙子能发了疯似的扔下前程去福建?
    可这宋时是三元及第,又讲学出名,为当今士林之望,又简在帝心,他再恼再恨也不能对宋时如何,如今只能盼着他成亲之后享到人伦之乐,不再与自家孙儿来往。
    他叫宋时打乱了心思,回到宫中值房也没想起要给马尚书写奏章代辩冤情,而是看起了桓凌留给他的文书。
    书中也和宋时说的一般,切切劝他要做直臣、孤臣,不可与人私交过密——他说宋时的话,他孙子倒一字不错的还给他了,可见是亲祖孙,心有灵犀,劝起人来用词都是一样的。
    信中还说他得了圣谕后便立刻出关,为皇命不敢惜身,更不敢拖词迁延,希望祖父也能体谅他报国之心,在朝中努力为圣上做事。
    话虽隐晦,却字字句句都在劝桓阁老不要和马家私下来往,不要为周王争权夺势,万事都要以皇命为先。
    桓阁老先听了宋时的劝,又看了他的书信,怎么不懂当今天子欲夺马家之权,桓凌欲为天子手中利刃,劝他明哲保身之意?可他已把一个孙女嫁给周王,此时抽身,他半身投入化为流水,元娘这个孙女的前程也要坏了!
    他手中握着那封书信,直坐到暮色四合,仰望外头苍茫天色,自言自语地叹道:“若不为了你们这些子弟辈有个好前程,我又何须夺了元娘的好姻缘呢?嫁个少年才子有何不好……”
    他为子孙之事踯躅了一下午,既不曾写出代马尚书辩罪的本章、也没去安排门下弟子、同乡后进上书为他脱罪。都察院两位都御使、兵科诸给事中却已在兵部弄出了值房,将多年积存的档案翻出来一一对比,从桓凌给的那本名单入手,倒查出兵部上下多年来收受贿赂、扣押粮草的实据。
    马尚书等不来桓阁老援手,恨得咬牙切齿,只得自己写请罪折子,将罪名推给属下,又潜令人给宫里的贤妃娘娘送信,请她为自己求情。
    这隔辈的亲事果然结不出什么助力,万事还是要靠他们自家。
    他对桓家自是仁至义尽,桓家却先派个子弟弹劾他,如今又落井下石,坐视他受这被都察院疑为罪人之辱。这回是他马家不曾防备,叫桓家踩了这一脚,但等他腾出手来,也就休怪他不念亲家情谊了!
    第108章
    到晚间桓阁老回到家,他那做了通政司参议的大儿子便迎上来说起家里接了桓阁老的口信, 已派人在城西守着桓凌的事。只是这一下午还未寻得人, 他到家后有些不放心, 便将两个儿子和家里能用的下人都派出去寻人了。
    桓参议温声安慰父亲:“父亲莫恼,凌哥儿不就是弹劾了马尚书一回么?哪个言官不曾弹劾过部院大臣以邀名的?何况他那弹章也没真个弹劾到尚书头上, 只说底下人不好罢了,马尚书不会与咱们家为难的。”
    他拉拉杂杂说了许多话,面上为安慰父亲, 实则为了安慰自己——他这侄儿自幼沉稳内秀, 早早取中了进士, 可不是他小儿子那种无法无天,不吭一声就夜宿娼家的人, 今日怎么平白就没消息了?从白天他儿子便派人到城门守着, 他回来后又几乎散出去所有家人, 怎么直到现在在也没个消息?
    该不会是他弹劾的哪个军官恨上他, 私下行凶害了他吧!
    他弟弟、弟妹都没了,侄女又嫁进宫, 做了皇家的人, 只得这个侄儿继承香火。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 他可怎么跟早去的弟弟交待?就是能赔个儿子给他们, 他膝下这几个不肖子也比不上弟弟家生的进士儿子啊!
    桓参议焦虑逾恒, 却不敢让父亲知道,只能拿着无关紧要的话开解老父。
    桓阁老实在比他知道的内情深,甩甩袖子, 冷哼一声:“那孽障的事你不必再管了,我叫人传信时他恐怕就已奔着京外去了,你们派出的人如何能堵着他?如今他加了佥都御史衔,出关查问边军弊政,咱们家往后可管不得他了!”
    这不是好事么?桓参议纳闷地看了父亲一眼,见父亲脸色如铁,却又不敢深问。
    他倒知道桓凌弹奏了几个将官,可言官弹劾本是天经地义,弹劾将官有什么大不了的?纵然陛下让人查问兵部,那也攀扯不到周王外祖、兵部尚书的头上,能有多严重?
    桓侍郎只看着他的脸色,便知他想什么,心里不由得更郁闷了一层——这个儿子倒是孝顺,只是才具不够,没随得他的慧心灵窍,只见眼前的小事,不知从大处着眼;那不肖孙儿处处都好,偏偏主意太正,连他这个祖父也算不了。
    他摇摇头叹了一声,冲儿子摆了摆手:“去把升儿、清儿叫回来吧,再叫你媳妇进宫看看咱们王妃娘娘。马尚书是周王外祖父,他遭了桓儿这封弹章迁累,我怕贤妃与周王也要嗔怪王妃。”
    便为着这个孙女儿在宫中过得好些,他还得写弹章给马尚书辩护。
    但落笔的时候,宋时拿着书信闯进门来见他、与他说的话却偏又重新浮现在脑海中。他不禁摸了摸书边上孙子最后留下的信,写奏章时便没像原先打算的一般用力给马尚书脱罪,而是只提了他多年的功绩,求皇上看在老臣可悯的份上饶恕他一回。
    转天他揣着奏章上朝时,还担心这么写要遭至马尚书不满,结果早朝之上,新泰天子当众扔下马尚书一封自辩书,冷笑着问道:“马卿自新泰五年为兵部侍郎,屡迁至尚书,执掌兵部十余载,当今两位侍郎、堂下众官皆无你这样的资历,今日爱卿倒要跟朕说你不知属下私收贿赂、援引这些不通兵法、弓马之人为将官?”
    马尚书熬得一夜未眠,又叫皇上点名斥责,脸色仿如死人一般,紧紧伏在地上,连声谢罪。
    新泰天子却并不打算轻松放过他,双眉低压,俯视着跪在殿下的马尚书:“若在往常太平年景,边关乱象不著的时候,有人中途截些钱粮,在边关圈占些军屯,朕也看在他为官多年,略有些军功的份上,睁一眼闭一眼罢了。但如今达虏屡开边衅,若还有人敢贪渎军用之物,用庸将败坏边防,朕殆不轻饶。”
    桓阁老袖中的奏章几乎要捏出水来,只听得天子轻声慢语地数落着边军之弊,只庆幸自己昨日没替马尚书上本强辩。如若昨天不是被宋时和他孙子着实气到,他也早写好了和马尚书一般路数的辩罪折子,那么如今他还能稳稳当当站在阶前么?
    天子素日只是不露声色,可一旦发怒,便是他们这些常见圣颜的内阁大学士亦难免心惊。马尚书更不敢再辩解什么,只一味求圣上看在他年迈糊涂的份上饶恕这一回。
    天子终究还是从轻发落,只叫他回家待罪。
    但天子怜惜他女儿在宫中,六科十三道的言官却没有怜惜的。早朝毕后,马尚书颓然解下牙牌交还吏部、颓然出了紫禁城回家待罪,御史言官们却交章弹奏,将兵部查出的、边送奏报的陈弊皆寻出来,弹了他把持权柄、任用私人、贪墨军中粮饷等十余项大罪。
    桓阁老亲眼见得圣上的态度,再见这弹章疯狂之势,险些不敢替他辩罪,但想起宫中的孙女,却无论如何也得上这一本。
    西晋时的乐广为了向长沙司马表忠心,证明自家不会因女儿嫁作成都王司马颖的王妃而有二心,曾说过一句名言“岂以五男易一女”。他原先也觉得大丈夫处事不该怀妇人之仁,孙女嫁出去是为给家族争荣耀的,可是到了临事关头,却又狠不下心抛开深宫中的孙女,与马尚书彻底撇清。
    他还是将那封辩罪折子递了上去,劝天子顾念老臣旧日功劳,给他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只是这一本与马尚书门人、子弟的辩罪文书,和许多科道弹章一般地留中不发,朝中众人议论纷纶,亦都猜不到天子真意。
    桓凌一道小小弹章非止在前朝掀起波浪,后宫的贤妃也卸了簪环,素衣含泪地长跪御前,给父亲请罪。
    她虽已是三旬过午的年纪,又生了皇长子,却因多年在宫中养尊处优,脸上并没留下几分岁月痕迹,这样素净打扮后反而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风韵。新泰天子叫她哭得心软,亲手搀扶起她,叹道:“朕已经按下科道弹章,只让你父亲在家里闭门自省,爱妃何必哭呢。”
    贤妃闭了闭眼,一滴泪珠便滚了下来,无限哀戚地说:“妾父诚然庸短,管不住下头的人,可他一片忠心为国,望圣上明鉴。当年他也是曾在河曲大败达贼,重修过套内长城,并由此封伯……父亲亲眼见过边关将士困苦,达贼之患,怎会如那言官奏章上所说,不顾外敌侵略之危而故意克扣边军?”
    她退下去重新叩头:“臣妾不敢为家父辩解,只求陛下再给他一个机会到边关出战,为自己洗脱名声!”
    新泰帝怜爱地把她扶起来,却对她的要求不置可否,只说:“外廷之事不与后宫相干,你也不需忧虑这些,安心过日子便是,朕总要顾全哥儿的脸面。”
    贤妃这才稍稍放心,谢了圣恩,又要重新更衣陪侍天子。新泰天子却道:“罢了,这几日朝中事忙,朕还要去看看折子,先不歇着了。再过不久大哥儿便要到礼部历练,你们母子往后相见的时辰少了,这几天且多相处吧。”
    贤妃敛容恭送天子上了御辇,而后紧握着手中丝帕吩咐道:“唤元娘进来服侍,不必惊动大哥儿了。”
    宫人紧张地提醒她:“殿下对王妃爱重非常,若是……奴婢只怕殿下心疼。”
    贤妃笑了笑,微微摇头。
    难道她会为了外头的事为难她的儿媳,叫那些虎视眈眈盯着她的人人说她行事不够大度,不配贤妃之名?越是这时候,她才越要大气,越要哄好这个阁老的孙女——她兄长上本弹劾有何妨,只要桓四辅站在他们马家一派就够了。
    昨日桓四辅虽未上本,可今日能在她父亲受申斥后上本,便可说未曾白结了这亲家。
    何况元娘本人也是个勤谨孝顺的媳妇,名字起得也好——元娘。元娘、周王妃,合起来岂不就是元妃?唯太子妃可称元妃,只念着这好意头的名字,也叫她对这新妇多了几分宽容。
    那宫人下去不久,桓元娘便满面惴惴然进来,向贤妃请罪。
    贤妃倒对她仍如从前一般客气,摸了摸她有些苍白的脸说:“不必怕,你哥哥做这等事,你在宫里又不知道,母妃岂是那等不问清红皂白的恶婆婆,反过来搓磨你呢?我叫你过来,只是怕你知道这事心里忐忑,要开解你几句。你如今已是惠儿的王妃了,外头的事不必管、不必问,只要孝顺父皇,好好儿地跟我哥儿过日子便是了。”
    她温言抚慰了元娘几句,又说起魏王、齐王即将选妃,她也要帮周王备下合身份的礼物,便叫人呈上上好的古董、珠玉,赐给她备着送人。
    元娘来的时候满心忧虑,回去时却已叫贤妃几番抚慰化作了绕指柔,含喜含愧地出了景仁宫,欲给祖父写信,叫他尽力保出马尚书。
    至于兄长……他一次次偏袒宋时,又不顾亲戚之谊弹劾马尚书,想来定是不肯为她这个妹妹做什么了,她又何须自取其辱?
    她一想起此事便愧恨难当,一路上秀眉紧蹙,眼圈儿都红红的。路上有宫人伏在道边目送王妃经过,见着她在辇上的神情,都不禁猜测她是在贤妃那里受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