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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5节
    等他们从辽东回来,嘉禾也该从汉中取回来了,或许他还赶得及写一篇诗赋题此禾,再一并上给父皇?
    殿下一番孝心,天地可鉴,他们夫妻又岂能看着殿下一人辛苦?
    桓大人拦住周王,带着点儿他看不懂的骄傲和欣慰说道:“臣这里倒收到了几篇夸赞时官儿试验田和试验稻的文章,都是汉中学子亲身耕作后有感而发。殿下与臣得在六月间便离了汉中,未能见着田间如何耕作,何不先参考一下这些下过田的学生的文章?”
    这些学生都是汉中经济园外那所职业学校招来的读书种子。宋时是汉中书院祭酒,他也得了个副祭酒的名份,这一批学生其实也称得上是他的学生。
    不是他自己偏向自己的学生,宋时挑出来的这几个孩子的文章,的确还算可以……实验步骤详细准确,数据丰富,不丢他们老师的脸。
    第181章
    褚长史大晚上被周王叫过去议事,听说了汉中要产嘉禾的消息, 连夜收拾行装, 转天就带了一队亲兵直奔汉中。
    虽然匆忙, 但凡是听见了“十三穗”这个消息的人都会觉着他这场疾驰十分值得。司马长史没得着回汉中击会,拍着大腿恨自己少年时只顾读书, 不爱玩乐,体力上稍逊于褚长史,不如他经得起风霜之苦。
    不然就该是左长史服侍周王身边, 他这位右长史回去迎祥瑞了……
    他再怎么遗憾, 骑马的本事也确实还是比不过褚长史, 只好连夜帮他收拾行李,将自己的期待寄托到了他身上, 殷殷说道:“早去早回。”
    周王也直送到驿馆门外, 殷切地盼着他早去早回。镇守居庸关总兵徐崴与京中新调来坐镇的平宁侯王济看着他们急匆匆送归的模样, 简直要以为左长史已得了圣命, 要代周王回京面圣。但周王住的是他们居庸关的驿馆,他们又岂能不清楚京里有没有消息传来?
    那就必然是汉中王府出了事, 而且是须得王府长史亲自处置的大事。
    平宁侯正是齐王外祖魏国公的族侄, 天然站在齐王一边, 对这位皇长子虽不敢怠慢, 却也有些提防监视之心。二人暗地派人往周王随行亲卫、仆役那里打探了几回, 不曾问出真情,也只得匆匆写下汉中有变的消息,命心腹传回京里。
    他们往京里传信的时候, 周王正跟着大舅子研究汉中学院研修生作的学农实践报告,透过文字感受着观察瑞稻分蘖、拔节、结穗的快乐;而周王自己写的奏疏也已呈送御前,摊在了新泰帝案头上。
    天子负手而立,对面粉墙上挂着一幅硕大的九边地图,京城以北,描绘细致的长城下方用红线圈了个框子,当中写着“居庸关”三字。周王的行辕此时正停在居庸关,只消他一封书信就能叫回来。
    他的目光凝在地图上,虽然神色不异,一旁陪侍的王公公却也猜得出他的心思,低声劝道:“殿下离京已逾八个月,岂有过京师而不来觐见陛下的道理?陛下何不就宣他们入京,问一问殿下这几个月所见所行如何?”
    再者说,周王妃眼看就要临盆,总不能叫皇孙生下来也见不着父亲吧?
    他虽不敢深劝,却也揣摩着天子的心意说了几句,但新泰帝只凝神看着那份地图,仿佛没听到他的絮絮低语。
    良久,站在地图前的天子才抬了抬手:“他们如今正在巡察军务,怎可回京。即便是要回,也得等这趟差使办完。外放的亲王臣子那么多,不曾听闻哪个为了家事便放下国事的。”
    他仿佛要说服自己似的解释了几句,转回身看着周王那封字里行间透着孺慕的奏疏,缓缓闭上了眼:“叫他们有始有终,当初既是自己要巡边,就实实在在查清了再回京覆命。”
    虽是明说不许周王一行进京,但后面添的这句“回京覆命”,分明就是许他们巡视辽东镇之后便进京了。
    着内阁拟旨,再往周王府传一道旨,许王妃收拾行装,修书与周王,同圣旨一道送往居庸关。如今已然九月,到辽东镇还有千里之遥,那边地气极寒,还该叫他们早出山海关,早日回还。
    内阁拟旨还慢些,给周王妃的只由养心殿总管黄太监传口谕,更早一步到了王府。
    周王妃如今临近产期,行事不便,来接圣旨时亦是步步小心,双手交叠在身前,护着腹部。昔日圣上所赐的侧室李氏在旁随侍,行动饮食无不亲力亲为,身边跟随服侍的宫人使女也规矩森严,比在宫中时换了一番面貌。
    传旨的黄太监也曾亲历那场谣言风波,见了王府中这番气象,倒觉着这几个月王妃行事愈有章法。周王虽不在,王府中却是妻妾和睦,家事料理得井井有条,总不负圣上与贤妃娘娘的教导。
    他传口谕免了王妃的跪,晓谕她与王府中人为周王准备出关之物,送往居庸关外。但因周王身负皇差,巡查的是边关军机要务,府中女眷不得亲去送别,将东西备好,自有宫人运送。
    宣罢旨,黄太监便换了副笑脸,体贴地劝桓王妃:“桓娘娘早些着人收拾罢。奴婢听说辽东苦寒,只怕他们在京郊多拖一天,到辽东便多冷几分。殿下金尊玉贵的身子,自幼就没尝过风霜之苦,若备得少了,到辽东受罪可怎么办?”
    桓王妃谢过他的提点,沉稳地说:“府中得了王爷要巡边的消息,度着车队早晚要到京师,以王爷纯孝之心必定要进京报信,故而妾身与李氏早备下衣食木炭等物。黄公公若是等得,妾身这便安排人装车,请宫中代为转运。”
    黄太监笑道:“王妃娘娘细心,奴婢这便回宫覆命,叫人来王府接车。”
    他离去之后,桓元娘便将身子放松,缓缓倚进椅子里,对李氏叹道:“这些日子辛苦妹妹了,还要劳你带人收拾东西。”
    李氏福了福身,温婉地答道:“服侍殿下与娘娘正是妾分内之事,谈何辛苦?娘娘放宽心,辽东离着居庸关也不过一千余里,待世子降生,娘娘养好身子,殿下也该回到京里了。到时候圣上开恩,殿下进京覆命,岂不就能回府来与娘娘和小世子相见了?”
    她掌着府中小库房钥匙,不一时就将早已备好的箱笼装上马车,宫里恰好派了内侍来取行李,她便吩咐小内侍连车一起带走。
    元娘见她收拾得如此利落,含笑夸她:“妹妹做事清楚利落,来日得见殿下,我定不忘报你协管王府的功劳。”
    李氏微微垂头,自谦道:“也亏得汉中府给娘娘的堂兄家捎来书信,细写了咱们殿下出行时备的行装,妾才想道该准备些什么。”
    王妃娘娘虽不提家事,但谁不知道汉中知府是那位宋三元,桓王妃亲兄长的心上人?她还在闺中时都听过那本《宋状元义结双鸳侣》,虽然王妃性情端庄,不好炫耀,但她受了夸奖,怎能不顺情夸夸王妃的娘家人?
    她便愈发详尽地说了一遍汉中府信中所附的清单,连连夸那位宋皇亲。若非他来信告知她们王爷出行的时日、随行人马、备下的行装,她们这边才能恰好安排出该送的东西。
    桓元娘默默一阵,垂眸道:“妹妹所言极是。日后殿下回京,或将咱们接往汉中,得了机会,我……我便请殿下和兄长答谢宋大人。”
    她是再也不敢因自己私人恩怨而任性,做出妄议朝臣,损伤周王声名之事了。
    他们之所以从宫里搬出来,又要出京去地方镇抚军事,岂非都是她当初任性,见了宋版书便要闹起来,岂会被人抓住把柄,泼了殿下一身污水?
    当初她满心只想着如何辅佐殿下,坐一代明君贤后,如今才知,原来她要做好一个贤王妃也不容易……
    周王府中有人惦记周王,隔着几条街的齐王府中也有人惦记着周王的行程。
    等到齐王那里得了宫里的消息,知道圣上不许周王进京觐见时,周王府收拾的箱笼都已出了京,齐王与几位外家亲友说起此事,都有些遗憾。
    不是憾慨他兄长不能进京,而是遗憾没能趁这机会上一本显显他友爱兄弟之心,好给自己加码。
    齐王身边的人也都知道,天子宠爱周王,虽因这些年周王母家、岳家连连出事,几乎绝了他登基的可能,可陛下顾念爱子,定会挑个有容他的度量的皇子上位。
    齐王也叹了一声,说道:“父皇不知怎地,到现在还将大哥看得这么重,连三元及第的宋大人也派到他封地里当知府。那宋大人是我先看上的,我原本都不计较他与我大嫂兄长相好的,结果一个神仙似的人物竟落到我那不得回京的大哥手中了。”
    众人都劝他:“殿下何必争一时之气?周王这差使总归是外差,又是军务,办得再好也不及殿下在礼部出彩。”
    何况辽东冰天雪地,如今又已至深秋,不怕周王到那里时被寒风侵体,冻坏了身子回来么?
    若他身子真坏了,就更不足为虑。
    齐王冷哼一声:“那是我大哥,若是父皇肯放我巡边,我自必比大哥做得好,可我也不用盼着天候不好,坏了我大哥的身体。”
    大哥的武艺、用兵绝然比不得他,同行的桓凌和王府长史们更是无用文人,怎地父皇就点了大哥做这差使,看不上他呢?
    少年齐王心中有些郁闷,喝了口酒,吩咐得力的家人:“挑几张好皮子、十坛烈酒送往居庸关,说是我做弟弟送他路上用的。到那儿也顺便叫人问问王济,大哥平日行事如何。”
    齐王府的亲兵纵马如飞,不过两天便从居庸关外打了个来回,打听出了两个消息:他大哥已经出发去山海关了,周王妃和侧室给收拾了一车衣裳用器;他大哥的左长史天一亮就辞别他堂舅王侯爷,似乎是汉中出了什么大事,左长史急着回去。
    汉中出什么大事,须得王府长史回去处置?
    莫非周王那个妾也有身孕了,京里这一胎不是周王唯一的子嗣?!若真是这样,他们这几个月死盯着周王府,只求他莫要一索得男,占尽圣上恩宠的心思岂不白动了!
    第182章
    齐王少年心性,一味顾念兄弟情深, 不忍伤害大皇子, 可是皇权之前, 却容不下他的赤子心。
    魏国公与几位心腹谋士坐在书房中,神色沉沉地说:“虽不知济儿从居庸关传来的消息是真是假, 但周王妃临产在即,若是男儿,周王便有了皇室第一位皇孙。咱们陛下痼疾缠绵已久, 得见长孙, 必然视若掌珠, 甚至爱屋及乌……”
    “国公所言不错。依学生所见,陛下不止期盼皇孙, 对皇长子也未全然放手。”
    若陛下真有心不立长子, 年初时那么多臣属请旨立皇后, 陛下只需顺水推舟立了德妃为后, 齐王不就有嫡子身份,稳妥地坐了东宫了么?
    而陛下不肯立德妃娘娘, 也不扶正别的妃嫔, 却只听从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之言, 要迎娶新人为后。这满宫中大大小小七位皇子, 最能从中得利的是谁?
    还不是母族犯了大罪, 生母不合扶正的周王!
    那劝谏圣上再立新后的宋时小儿也得圣上庇护,明里遭贬,暗中却是将他送到周王手上。
    将一个三元及第、新君登基后就是当个摆设也必须立在朝堂上的文人之望送到周王眼皮底下, 岂不就是为了让他辅佐周王?让周王将来继位时,收天下文人才子之心?
    周王远不是世人眼中失了圣宠,再无争夺皇位之力的落魄人物。相反的,他如今表面低调不争,实则有名分、有子嗣、有人望;齐王身在京中,却只在礼部行走,略无实权,怎能与他相争?
    这也不是他做臣子无礼,而是圣上偏爱,他实在无可耐何。
    他们家也不会真个对周王动手,若皇子在外巡察时被匪虏所伤,朝廷必定要彻查,但若不遇贼,只是马车途中出了问题呢?辽东冰天雪地,听说到极寒的时候,人在在外头走动一阵都能将耳鼻冻掉。
    若周王车驾不慎受损,在寒风中多冻一阵子,又当如何?
    他生的皇孙再好,若重病缠身,甚或身负残疾,圣上也不可能越子而传孙。更何况国赖长君,郑氏皇族向来寿促,几代先皇都未能到知天命之年,便是有再多的小皇孙,又岂能越过已立妃的成年皇子?
    魏国公家中世代为将,征伐多年,性情果毅。既有了这念头,便即召心腹往辽东一行,预备在周王回程时动手——
    皇子出行,下面官员自然要高接远送,辽东镇身为此行最后一镇,当地总兵官李朔必定打点起全副精神,派精锐兵马迎候。但到巡察结束,周王离开辽东镇辖下后、到广宁卫守将迎接之前这一段工夫,便是他们的可乘之机。
    他即刻派人备上马匹、兵器,先行勘察地形,做下埋伏准备。
    从京城到辽东一千四百余里,骑马疾行要不了半个月,但周王随行车驾众多,至少要走月余才能到辽东镇。
    出了居庸关便是山海关、蓟镇、辽东,前几处长城关隘、军镇等处都是抵挡达虏的咽喉重地。自马尚书一党倒下后,朝廷便换了新将领上任,又从内地诸省调了精兵,从军械粮草存储到征发百姓为军等问题都要里里外外清查一遍。
    但辽东倒不同。
    辽东地处偏远,天气极寒,每年春夏不过几个月,到入秋时就差不多合北直隶入冬时一般寒冷,所以达寇从辽东入关者少,仅兀良哈达贼偶尔侵边,多是本地一些渔猎为生的生番寻不得口粮时出来抢掠。
    而这些人马匹、马术既逊于达贼,又无好铁铸的兵器,辽东军务尚严密,往往轻易就能打退,甚至率兵出境搜杀。
    所以去年马尚书出事,九边频换军官,辽东镇却几乎没添换人。
    ——其中既有辽东总兵李朔并没完全投到马尚书旗下之故,也有辽东偏僻苦寒,各家将领军士都不肯来的缘故。
    桓凌来这里时还是夏日,到处都是油黑的黑土地,种满了小麦、瓜菜,如今却早飘了雪,雪厚得没过人腿,凭他的眼力竟都看不出哪里是他曾行过的旧路。
    幸得他们一路沿长城巡过来,有前面军镇派的士兵做向导,才能踏着厚厚积雪找准往各军镇边堡的路。
    他们在居庸关时还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毛呢大衣和羊皮快靴,过了山海关,桓凌便催着周王换了绿色的军大衣,靴子里也垫上了狐皮垫子。到得辽东镇附近,也才过十月不久,就得穿上里侧贴毛的大衣了。
    周王那么清瘦的一个人,被舅兄和长史两人追着穿衣裳,从头到脚都包成了球。在车厢里有炭火暖着还好,只一出车厢,就得从头蒙到脚,帽子下面还连着毛织的口罩、护颈,膝盖上还扣着一双狐毛护膝,轻易连弯都打不动。
    军大衣只是颜色差些,保暖却厉害,身后面开气儿,骑马时只消解开下摆两个扣子便不碍事,双腿在马上迈上迈下地十分方便;走路时棉衣下摆又垂顺地裹在身上,也不怕风灌进衣裳,冻伤腿脚。
    不过他腿上穿着三层秋裤、毛裤、棉裤,到辽东也换了到膝下的雪地靴,就是大衣再短些也不怕了。
    辽东寒气虽盛,周王却丝毫不嫌冷,揣在皮手筒里的双手还有些烧得慌,便伸出一只,露着柔软的小羊皮分指手套阻拦总兵等人行大礼参拜。
    他舅兄和身后的长史、典簿一行的穿着打扮也是一样的。虽没有网上流行的外国军装那么修身,但一行数十人穿着板正的翻毛领对襟军大衣,头戴反毛皮帽,双手套在皮手筒里,下半张脸埋在毛围巾里,还架着闪光的墨镜,踏着一地积雪而来,见面便给人一种极强的冲击。
    士兵们因要见本地官兵,穿得正式,最外一层都是肥大厚实、下系小裙子似的大红棉甲和肩甲、护心镜、护腰等甲骨,外系大红呢子披风。那些文臣穿着镶有光亮铜扣,有肩章、袖章装饰的草绿色军大衣,衬出一副英姿飒爽的气派,竟似比这些士兵还有士兵气度似的。
    辽东镇总兵、副总兵及下头军官、士兵们的目光都叫他们那鲜明的寒衣吸引住。李总兵将周王一行迎进去招待,底下的亲兵便悄悄凑向他们带来的亲兵,问他们这衣裳是不是朝廷发的新军装。
    不是朝廷发的,也不是京中时兴的新样式,是汉中府宋三元叫人裁出来的。
    汉中府亲卫等人面对周围众军士的艳羡目光丝毫不为所动——这眼神他们从广宁前屯、宁远卫……一直看到这儿了,早不是被人捧两句就有虚荣心的时候了。
    他们非但不摆出王府亲兵、京城子弟的风流气度来炫耀,反而直接拱出了随行的王府管事,带着本地军士的关怀介绍道:“咱们身上穿的保暖衣裳都是汉中府自制的,所用不过棉线、羊毛,都是边关常见的衣料制的。周王殿下体恤边军在苦寒之地戍守,衣裳单寒,特地带了裁缝、匠人,也教你们边军做些防寒的衣饰。”
    今年因有商贾以粮换盐的举措,边关粮草充足,户部也有余钱,粮饷应当充足。虽然朝廷今年还不能发线衣、毛衣之类,但若这些士兵自己换了毛线请人织衣裳,花不了几钱银子也能织一件。
    几个负责接待王府亲兵的总旗震惊道:“难不成咱们边军也能自改衣裳制式?”
    平常自不能穿,但不操练的日子不就能穿了吗?且这衣裳里头还有种线织、毛织的内衬,穿在里头也没人看得见。
    他们王爷献给圣上的礼物里都有,如今只是知道的人少,早晚风靡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