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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
    第25章 迷醉
    情报是一门很复杂的学问,最难的地方莫过于筛选真真假假的信息,和分析情报背后所代表的更深层含义。
    霍九的脑子转得太快了,他知道林菁这种长期客户不会透露给他假消息,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她需要借他的口将信息告知突厥人,把他也拉进她的布局里。
    他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我知道昭武九姓一直保持中立,你们只专注做生意,在战争中发两家的横财,可比一家要多。”林菁没有着急解释,而是谈起了其他,“你既然能掌握如此多的情报,游走几国之间,对天下局势的观察应当比我更细致,霍九,边境是国界最模糊的地方,整个陇右道与三国接壤,这三国分别是西突厥、吐谷浑、吐蕃,哦,离你们的主城也算不上远,所以,在甘州生活的,不仅仅是昭人,我手里的胡饼也早已不再是胡人独有的食物,为大昭留下甘州,往长远来看,是一件举世受益的事。”
    对霍九这种情报贩子,你说得再有道理,也改变不了利用他的事实,即便舌灿莲花,也不过是徒增笑尔。至于以情动人?那就更可笑了,商人全天下是最理智,也是最精明的一群人,什么时候听说过商人用感情来做买卖?
    林菁很清楚,霍九的情报网能有如此能力,他的地位必定不低。
    高位者,眼中看到的风景是平民无法想象的。
    这被称之为“格局”。
    还有更残酷些的说法,感情、利益、信仰、财富这些因素,也许可以说服别人一时,但最有效且能长期实现的,是双方共同的立场。
    个人之立场,国之立场,天下局势之立场。
    林菁切题的角度不可谓不刁钻。
    这一次,霍九沉默的时间很长。
    这足以证明他不是在计算短期利益,而真的是在考虑甘州这一棋子对局势的影响。
    河北道有东突厥虎视眈眈,大昭守得本就十分辛苦,同样作为守关边境的陇右道,唯一的优势便在于地理位置,它生在西突厥和吐蕃夹缝中,而西突厥和吐蕃处于微妙的平衡之间,不远处还有一个不怎么安分的吐谷浑,所以这两国轻易不会大动干戈……可一旦甘州乱了,大昭失去对陇右道的绝对控制,便难说了。
    无论谁得到这块地,对于昭武九姓的胡人来说,日子都照常过,唯独与大昭的商路会受到阻碍,国家的关口一旦增多,关税也会随之上涨,不仅会稀释胡人商贩的利润,也增加了商队往来的风险。
    林菁自然没考虑得这么深远,她只是本能的觉得商道对胡人来说很重要,便以此为前提说服霍九,一开始她是信心十足的,但随着霍九思考的时间越来越长,又有些忐忑。
    别看她在左平、裴景行、崔缇这些人面前游刃有余,与对面这只这阴险狡诈的大灰狼相比,前面那三位简直是可口的小甜点。她的直觉甚至告诉她,在霍九平静的表面下,说不定暗涌着一些疯狂的、她所想象不到的东西。
    “你是个很有想法的姑娘,现在,我觉得被利用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霍九终于开口,他取过腰间佩戴的酒囊,丢了过去,“不过,我也有条件。”
    林菁打开酒囊,张口倒入酒液,然后用袖子抹了抹嘴道:“只要在我接受的范围内。”
    那酒甜香而烈,她喉咙似火烧,表面上没有失态,但脸几乎瞬间红了起来。
    她将酒囊递回去。
    胡人在交易谈成的时候,喜欢以酒助兴,后来演化成这种带有仪式感的行为,共饮一杯酒代表双方的信任,以及对这一单买卖成功的祝愿。
    霍九举起酒囊致意,大口饮下烈酒。
    “告诉我你的计划,既然我有参与,便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林菁点了点头,但是脑袋了一动,她便有些发晕,只好勾了勾手指道:“你过来。”说完话,她又有些眩晕,身子往后一仰,她急忙用手撑住了身体,再抬眸看着霍九,便觉得他走过来的步伐也不稳,嗯……他怎么走得摇摇晃晃的?是大地在倾斜吗?
    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
    林菁跪坐在地上,她的手从身后撑着自己,胸膛挺得老高,是某些女子惯用的诱惑人的姿势。
    她的脸烧得像四月桃花,眼尾是海棠色的醉意,漂亮的猫眼懵懂而无辜地看着前方,呼吸微不可查地粗重起来,连嘴唇也半开合,急促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霍九来到她旁边,轻声问道:“你没喝过酒?”
    林菁诚实地摇头,没成想越摇越晕,她好容易止住,有点委屈地道:“不好喝。”
    “没喝过,就敢随便接别人的酒?”他声音微微提高,有些不悦。
    “敢啊,这有什么不敢的?你又打不过我。”
    霍九被气笑了,他原本还想做个好人的,现在这可别怪他趁人之危了。
    他凑到她耳边,小声道:“当然,你武艺这么好,一定有一位好老师,他一定很有名吧?”
    林菁哈哈大笑,挺起身,一巴掌把他的脸推开,“你可太看得起他了,他就是个不靠谱的老光棍儿。”
    “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流玉华光芳雪散人,别号无敌居士,还有一个江湖诨号,你猜叫什么?叫玉面小剑魔哈哈哈哈……”
    霍九:“那还真是……好厉害。”
    这都什么玩意?你们师徒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他叹了一口气,深怕自己被她玩儿死,当机立断地放弃了套话的念头,问道:“好吧,这一次骚扰西突厥的计划是什么?”
    说到正事,林菁不再笑了,她坐了过来,手又摸上了霍九的脸。
    她的动作太快了,霍九刚抓住她的手腕,他脸上的病号脸又被林菁扯了下来。
    三百金打水漂。
    “总戴这劳什子做什么!”她不满地把手上的面具一丢。
    霍九扶额,他无比痛恨自己,刚才为什么不多问一句她喝没喝过酒。
    这次亏大了。
    “好,不戴了,说吧。”他道。
    悲剧的是,这两人之间的壁大概有祁连山那么厚。
    林菁其实也不是不想说,霍九说每个字她都成功接收到了,但大脑就是无法做出准确的反馈,反而是霍九的那双蓝眼眸不住地在林菁面前眨啊眨,把林菁仅存的那点儿注意力都勾去了。
    ……长而翘的睫毛一下一下地扫过眼眸,在低垂的眸子下方打上一层浅浅的阴影,窗外的阳光照在他半边身子上,金色与蓝色相间,暖意与冷意逐渐相融在俊美无俦的面容上,添上一分诱惑,三分灵性,十分魅力。
    实在是好看。
    “说什么?”
    “计划!”
    “什么计划?”
    “你,带人去西突厥,想做什么?怎么做?”
    “这是个秘密,不能被人听到,你过来些。”
    霍九低下头,林菁凑到他的耳边。
    “西突厥,挞里,由你来传递情报,这样的话……这样的……话……”
    霍九用手托着人事不知的林菁,气到不想说话。
    林菁醒过来的时候,躺在一辆马车里,赶车的正是那个胡饼铺子的老板,火炼跟头野狗似的在周围乱跑,她身边还放着一大袋胡饼,大概有四五十张,还有一包肉干。
    见林菁醒来,老板递过一个卷轴。
    打开之后,上面龙飞凤舞四个大字“饮酒误事”,力透纸背的怨念让人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这酒,真的是不能喝了。
    她努力回忆,对喝了酒之后的行为只有一个模糊记忆,她到底跟霍九都说了些什么?完全想不起来!
    但是没关系,以后无论他怎么说,装傻就对了,做了什么一概不能承认——这不是开玩笑,而是在保护自己。
    这位深藏不露的合作伙伴目前是安全的,那是基于九姓胡在大昭赚钱赚得很开心,一旦两国交锋,他就是最危险的人。
    林菁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她不断梳理着自己的计划,直到每一处细节都被推演得无懈可击。
    酉时,她准时出现在大营后门。
    众人都换上了普通常服,他们不再是士兵的身份,而是一队凶悍的匪徒。
    每个人武备齐全,除了铠甲,几乎是大昭士兵军备的极限,他们行动有序,按照小队分组排列,在朝晖的呼哨声中,于暮色中骑上了战马,先是速度缓慢地前进,直到下了官道,这条队伍融进了浓墨一般的深夜中,除了偶尔被惊起的飞鸟,谁也不知道,这样一群杀气腾腾的人究竟会去向何方。
    与此同时,一只信鸽自甘州城飞出。
    它飞过居延海、跨过合黎山,进入了更冷、更干燥的西突厥境内,最后停在了一个漆有暗蓝色标记的帐篷顶上。
    一双粗糙的大手抓住了它,取下了缠在脚上的油纸卷。
    不远处人喊道:“劼因佗,劼因佗,快准备好,我们要去挞里了。”
    第26章 挞里
    游牧民族没有城池,他们逐水草而居,以部落为单位活动,分散在草原各地,只有在一些特定的日子里,部族才会集中聚集在某处。比如阿史那家族在“打铁奴”的时代,会有专门的冶炼时间,大家都会前往一个固定的地点等待族人,一起完成柔然帝国布下的冶炼工作。
    以物易物的固定集市也会在物资匮乏的寒冬中出现,让饥寒交迫的人也有活下去的机会。挞里就是这样一个地方,它以组织集市而闻名,同时也是西突厥东南部最大的部落聚集地,背靠金山,立于东西突厥的边界线。
    挞里的主人是原铁勒薛延陀部。
    西突厥的王室依旧是阿史那家族,此外有咄陆五啜:处木昆部、胡禄居部、摄舍提部、突骑施部、鼠尼施部,还有五俟斤:阿悉结两部、哥舒两部、拔塞干部,八大家族是西突厥上层贵族的主要成员,最后一个进入贵族阶层的新成员,便是从东突厥迁移过来的薛延陀部。
    他们一起组成了西突厥的十大部族,又被称为“十箭”。
    西突厥虽然没有东突厥强盛,却因为与大食接壤,西域及昭武九姓的通商贸易几乎都要从西突厥境内经过,带动了物资流入,使得西突厥在与东突厥分裂之后,也逐渐成为一个能够威胁到大昭的强大国家。
    这其中,薛延陀部功不可没,隋炀帝时期,首领也律小可汗带七万户铁勒族人臣属西突厥,同时也带来了原本该上缴给东突厥的物资,以及用秘法驯服的萨甘河野马群,这让西突厥发了一大笔横财,屈毕可汗大方地让薛延陀部晋升为第十把箭,为了拉拢也律,甚至把叶护的职位交给他世袭。
    时至元兴十四年,也律早已老朽不堪,现在薛延陀部真正的首领,是他的孙子贺伊。
    今天就是挞里集市开放的日子,为了方便远方的牧民来交换物品,集市将持续至少十天,挞里的管理者将从每一份交易中抽取三成的税,对薛延陀部来说,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因此贺伊很早就醒了过来,他戴上毡帽,由护卫伺候着穿上了外袍,再命人取过铜镜,对着镜子小心地刮去下巴上刚冒出来的胡茬。
    “每天早晨都要处理这些该死的胡子,如果不是因为它们会耽误别人欣赏我的容颜,真想留着算了!”
    护卫们:“愿长生天赐福首领的容颜!愿胡子远离首领的容颜!”
    “今天也要好好保护我,知道吗?免得那些觊觎我美色的年轻姑娘扑上来,这可是我新作的袍子!”
    护卫们:“誓死保护首领的容颜!”
    “税官都调下去了吗?记住,别让那些贪得无厌的胡人攫取我们的财富,打压一下他们,不然每一次的挞里集市好像是专门为他们举办的一样,”贺伊又揽镜欣赏了一番,然后放下镜子道,“我昨晚似乎听到了马蹄声,是山外的消息?”
    一名护卫道:“首领明鉴,山外有消息传来,阴山的牙帐被破后,拔延诃勒似乎与执失部、苏农部起了争执,执失部的首领执失戈图已经将部族迁往西部,现在四部贵族已经分崩离析,许多人都等着看拔延诃勒的笑话。”
    贺伊却冷哼一声道:“戈图太鲁莽了,他不是诃勒的对手,阿史那托吉的大军已经从渭水撤离,等矢力可汗返回领地,东边的牙帐很快就会重组,到时候他还不是乖乖回去?”
    作为东西突厥的两位叶护,贺伊和拔延诃勒都是惊人的年轻,免不了被人拿来对比,贺伊甚至专门派人去东突厥境内打探与拔延诃勒相关的消息。
    “不愧是首领,高瞻远瞩!”
    “也不知道他们这一次从昭国刮了多少好东西,陇右道已经没什么油水了,连甘州的平民都当起了山匪,啧啧。”他轻笑着走处帐篷,呼出一口冷气,“希望他们的哭声再凄惨一点,多从中原运些粮食。春天,可是狼崽子们嗷嗷待哺的时候。”
    在挞里准备出的空地上,已经有许多马车停靠,人们在清晨的曦光中抖开毡垫,将货物摆放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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