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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节
    这过程可太不容易了,慕容楚衣虽无意识,但却会时不时地咳嗽,药汁喝了一半呛了一半,还蹙着眉头喃喃着些什么。
    顾茫听到他一会儿在唤姐姐,一会儿又在念岳辰晴的名字,神情一直都很痛苦。
    顾茫虽与他没有什么过深的交情,但终究是心软,于是就顺着摸摸他的头,哄他。
    “姐姐……”
    顾茫就道:“姐姐在,乖啊,乖。”
    慕容楚衣道:“辰晴……”
    顾茫就道:“是是是,我就是那只小白鸟,四舅乖啊,来,还有一点药都喝完吧。”
    到了最后慕容楚衣苍白的嘴唇哆嗦着,像是困在某种梦魇之中,他一把攥住了顾茫的衣袖,眼珠在合拢的眼皮底下不安地转动着,长睫毛像黑凤蝶的蝶翼,不住颤抖。
    “不……不要……”
    “什么?”
    “你……”慕容楚衣的整只手都在痉挛,修颀秀长的手背筋络暴起,“你这个畜生……你怎么可以……你……”
    顾茫怔了怔,有些委屈地摸了摸自己鼻子:“我明明在帮你,你怎么还这么凶巴巴地骂人?”
    慕容楚衣却犹困噩梦中,他紧捏着的骨节越来越苍白,忽然一声低哑地闷哼,仿佛在梦里受了痛楚和屈辱,他阖着的眸梢有些红了。
    “孽……畜……”
    顾茫看了他一会儿,叹了口气:“你到底在骂谁?你姐姐还是小白鸟?”
    但慕容楚衣自然是不会回答他的,顾茫又多陪了他一会儿,他的呓语胡言才逐渐低下去,再过了约摸一炷香的辰光,慕容楚衣才不再说话了。镇心草的药汁开始起效,他的神情慢慢平静下来,紧皱的眉头也终于一点点地松开。
    顾茫把他半抱半拽着,摆到石台的干燥处,将他放平了,让他躺得舒服点儿,然后百无聊赖地坐在他身边,托腮道:“唉,草都给你吃完了,你什么时候才睁眼啊?”
    “……”
    又等了好一会儿,慕容楚衣还是双目紧阖,不见醒转。
    顾茫就叹着气,托着腮,来回地打量着慕容楚衣的容貌。
    这慕容楚衣确实是个难得的美人,修雅清俊,气华神流,顾茫读书少,具体也形容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觉得这人虽五官深刻,英气逼人,但眉宇间俱是仙气,那气质当真和画本里的龙女似的,广袖一摆人间落雪,总而言之两个字,好看。
    再加两个字,耐看。
    于是顾茫又耐心地托腮看了他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真是再耐看也看不住了,顾茫扭头问饭兜:“咱俩真要一直这样守着他吗?我倒是不介意……可公主还在家里等着我去给他煮鱼呢。”
    饭兜:“汪汪汪!”
    顾茫点头道:“你说得对,龙女是外人,公主是内人,所以我们还是先捉鱼吧,反正草也已经喂给他了,他要是醒不过来,也不是我们的错。”
    “汪汪!”
    于是顾茫就继续下潭捉鱼。
    之前被慕容楚衣一道水练抽得摔倒,捞上来的三只胖头草鱼都跑没影了,接下来的运气也不是特别好,兜兜转转寻觅了好半天,只抓到几只刺多柴瘦的小鱼。
    眼见着暮色西沉,炊烟四起,顾茫不禁有些郁闷。
    没想到他忙活了老半天,竟是无所收获,他拄着网兜站在湖中,夕阳像是天穹洗罢的胭脂铅华,浮腻在这波光粼粼的水面。
    “不应该啊。”顾茫叹气道,“书上不都说,好心有好报?为什么我好心救了小龙女,却没有肥肥的鱼送上门来报恩?”
    正百思不得其解着,忽听得身后清冷如玉叩的嗓音响起。
    “你胡说些什么?”
    顾茫惊得跳了一下,一边回头一边又退两步:“你终于醒啦?怎么来无影去无踪的。”
    踏水凌波而来的正是慕容楚衣,他的神色已经恢复如常,竟没有半点刚刚虚弱昏迷过的样子。
    顾茫不禁感慨道:“这镇心草还挺有效,才半天功夫,你就已经大好了。”
    慕容楚衣轻哼一声,身姿轻盈地掠上了岸,凤目往顾茫身上一扫,见顾茫还穿着湿哒哒的衣裳,于是指尖微抬,金光浮动。
    等光芒暗下去时,顾茫又惊又喜地摸着自己干燥的衣裳,而后笑道:“多谢,你真是个善人。”
    慕容楚衣却不跟他废话,只问:“你今天是来这里捉鱼的?”
    “是啊,我家公主病了,他吃不下饭,我就想抓点新鲜的肥鱼,给他做个菜。”顾茫揉了揉鼻子,“一家人就要互相帮助嘛。”
    慕容楚衣剑眉微蹙:“公主?……梦泽公主?”
    顾茫连连摆手:“是墨熄公主。”
    “………………”
    看来这个失去心智记忆的神坛猛兽倒也不是故意嘴欠,管自己叫“小龙女”,毕竟连墨熄这种铁血战神都被他当头按了个“公主”的绰号。
    慕容楚衣面无表情地将视线从顾茫身上移开,站在湖畔边负手迎风,说道:“你上岸来。”
    顾茫不明所以地拄着网兜上岸了。
    慕容楚衣问:“要什么鱼?”
    顾茫依旧不明所以但十分诚实地回答:“鳜鱼。”
    “几条。”
    “多多益善。”
    “多了浪费。”慕容楚衣道,“五条我看差不多了。”
    “?”顾茫奇道,“你要干什么?帮我捞鱼吗?”
    “捞”这个字实在有些折煞重华痴仙慕容楚衣了,要知道这位可是连岳钧天都难测道行深浅的炼器大师。
    只见得慕容楚衣广袖轻拂,一支银箭破空而出,那箭游曳极快,在桃花池中一潜无踪,而等它复又击水而出回到岸边时,银箭已展至丈长,上头串着五条鲜活肥腴的桃花鳜。
    顾茫微微睁大了蓝琉璃般的眼睛,他看看鱼,又转头看看慕容楚衣,半晌一个字简单粗暴地表达了自己内心的崇敬。
    “操……”
    无怪乎把曾经顾帅爱说的脏话都逼出来了,实在是……敢情他辛辛苦苦忙了大半天,还不如慕容楚衣一挥衣袖一弹指?
    慕容楚衣指尖微动,鱼尽数进了顾茫身后的竹篓,而银色灵箭则消失不见了。慕容楚衣道:“还有什么想要的,一并说了罢。”
    顾茫摇摇头,瞪着金色余晖中这个白衣临风的俊美男子。
    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心里想什么,嘴上也就说什么了,于是道:“难怪小白鸟这么崇拜你。”
    慕容楚衣微微蹙眉:“白鸟?”
    “就是岳……岳……岳那啥。”顾茫苦恼地一抱头,“唉,我又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岳辰晴?”
    “对对对!就是他!”顾茫一拍手,笑道,“难怪他喜欢追着你跑,大哥你真厉害!你这个嗖嗖嗖,捉鱼大法,能不能也教教我?”
    “……”慕容楚衣轻叹一口气,说道,“你把手摊开。”
    顾茫照做了,慕容楚衣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变出了一把银针,放在顾茫掌心里。顾茫奇道:“这是什么?”
    “听音箭。”慕容楚衣道,“给了你五十枚,此箭可以随意变幻大小,听令而行。够你捉鱼了么?”
    顾茫大喜过望,连连道谢:“够了够了!你真阔气!而且还是个好人!”说完忙小心翼翼地把银针放进乾坤囊里,再把乾坤囊仔仔细细地收进衣襟里,简直像一只费心藏肉骨头的小狗儿。
    藏完之后,又再次道:“谢谢好人!”
    “……”慕容楚衣不习惯有人觉得他是好人,一直以来,重华百姓都觉得他不近人情,只是个近趋狂热地追求着炼器之道的重华之痴。他因此神情有些僵硬与不自然,沉默片刻,错开话题道,“今日你见过之事,不可与任何人说起,尤其是岳辰晴,不要告诉他。”
    顾茫点了点头,但是又道:“好说好说,但有一个人恐怕瞒不过。”
    “谁?”
    “墨熄。”顾茫道,“姜药师说镇心草也能做毒药使用,所以我问他要这味草药的事,他一定会告诉墨熄。”
    慕容楚衣思忖片刻道:“没事。我会自行先与羲和君说明,此事你不必再管。你只消记住不能再告诉第三人。”
    “那万一墨熄先问我呢?”
    “你照实回答即可。”
    “好。”顾茫答应了,答应完之后忍不住问了句:“你的身体现在没事了吧?”
    “无妨,以往桃花湖足够压制,今日实是事出偶然。”
    “哦……可你这个毛病……小白鸟他们都不知道?”
    慕容楚衣淡淡地:“知道一些,但不多。其实也无甚大碍,只是岳辰晴一直刨根问底,我不想理他,所以请你保密。”
    这话漏洞实在太多,而且保密的理由太过牵强,只有傻子才会信。
    但顾茫跟傻子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于是顾茫信了,并且很诚恳地和慕容楚衣举手发誓绝对不把这件事情说出去。
    辞别慕容楚衣回到府上,天色已然大暗。
    李微站在门口抻长了脖子左顾右盼,见他披着一肩暮色归来,不禁喜怒交加,急着上前道:“你怎么回事?打鱼还是养鱼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顾茫把背篓脱下来递给他看,笑道:“抓了五条胖鱼,来得及的,厨房借我用用。”
    住到羲和府这么久,顾茫还从没有处理过鱼,但他记得该怎么做。在他已经回忆起来的零星片段中,他烹过许多用鱼做成的菜肴。于是顾茫琢磨着自己料理食材的记忆,很快地就拾掇出几道菜来,装进食盒里。
    出了厨房大门,瞧见李微正杵在外头等着,顾茫问:“他还在书房吗?”
    “是啊,一下朝就进书房了,什么都没吃过。”
    顾茫就拎着食盒道:“那你看我的。哄师弟我最拿手了。”
    李微喜道:“哦……”
    哦了一会儿,觉摸着顾茫口中的称呼不对,又造了反,于是又严厉地“嗯?”了一声。但顾茫已经拎着食盒行去了廊庑尽头。
    灯花无声地流淌着,铜台灯油积潭,烛光流照着墨熄线条冷硬、棱角分明的侧脸。
    如今北境的战事虽已平歇,但终究不是长久之事,燎国与重华的这两年休战乃是迫不得已,两强相争互相削弱,如今各自都看出周围其他邦国蠢蠢欲动的心思,若是再这么消耗下去,恐是白白让渔翁得了利处。
    所以休战归休战,其实两个国家还在各自较着劲,比的就是谁先恢复,谁恢复的元气更足。君上这一年时刻都在关注着燎国的举动,墨熄手上的这份奏报就是重华暗卫搜罗来的,内容涉及了燎国的许多魔物魔种,内容翔实且颇为血腥,看得墨熄眉头大皱。
    正阅着一种魔种遗花“八苦长恨花”的详注,忽然灯影摇曳,顾茫推门而入,径直走到他桌前。
    “墨师弟,吃饭了。”
    “……”墨熄抬眼道,“放下就好。另外不许这么叫我,训你几次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顾茫却不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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