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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2节
    “……”
    “羲和君,你是他最珍视的人,你知道他的选择。”
    墨熄擎着的长剑光芒颤抖,心头大震。
    他怎会不知道?
    那些年顾茫曾无数次在他耳边说过的梦,初时说的那么小心翼翼,仿佛生怕自己的天真理想会被同伴嘲笑。
    后来又说的那么斩钉截铁,那时候顾茫已经认定了死理再也不会回头。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的选择。
    从看到顾茫在黄金台跪下来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明白了顾茫心中的路究竟是什么……可是——
    想到方才司术台那个浑身是血的男人,想到那个倒在他怀里,大颗大颗地往下滚着泪珠,恳求不要剥夺自己记忆的男人,他又怎能释然……
    万念缠心,五内俱焚,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一剖为二,一半的自己在心疼顾茫所受之罪,叫嚣着说别管了。什么家国天下忠孝仁义,什么人人公允海晏河清,他的师兄就是太傻了明明什么都没有被这个世道赠与,却还把自己的一腔热血、一世清名、一具血肉之躯奉上。墨熄,他意志崩溃的时候曾经那样向你哀求,他是怕痛的啊,你怎么忍心不救他?
    而另一半的自己却在喃喃着,不是的……顾茫自幼就渴望着每个人都能够得到公平的对待。他的师兄为了这一天的到来,在这条路上走了那么多年,蹭得一身是血,满目是伤。他如果清醒着,他那么固执的人,是一定会让你坚持的……墨熄,你怎么可以背叛他。
    两半意念互相争斗着,互相折磨着。
    他之前灵核就已近崩裂,神农台的长老虽勉强将它□□,但终究还是太过虚弱。这时候心血交涌,原本就已经岌岌可危灵核竟是阵阵剧烈绞痛,激得他猛地一下呛咳出血来!
    君上见他如此状况,一直紧绷着的神情稍微松垮下来:“羲和君……”
    墨熄反手将率然化作的长剑拄在地上,剑身削铁如泥,径直没入金砖。他喘息着,拭去唇角的血,却仍是唇齿猩红,哑声问道:“……即便……你不能在此时还他清白,那我问你——”
    他用力闭了闭眼睛,脖颈处经络突起,他捏着拳,一字一字地从齿缝中挤出来。
    “黑魔试炼,又是为了什么?!”
    君上:“……”
    一句如石沉海,得不到回声。
    墨熄瞳仁上抬,又是愤恨又是悲怆地盯着君上那张骤然苍白下去的脸。
    染着血的嘴唇慢慢翕动着,他倾吐出来的字也是腥甜的:“他回城之后,你为一国主君,纵使你出于这样那样的苦衷,无法保全于他……但是,让他少受些折磨,你也做不到吗?”
    墨熄的嗓音像破陋的陶埙,眼圈更是红的厉害。
    “黑魔试炼那可是剜骨擢筋之痛!君上!你是为了什么?做戏?给不知情的人一个血债血偿的交代?还是你想要得到更多黑魔咒的秘密!”
    君上脸色青灰,似是欲言又止,最后却咬了下唇,将头转了开去。
    半晌才道:“羲和君,有许多事你并不明白——”
    “我是有很多事并不明白,我不知道你这些年究竟是怎么想的你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又是假,我就是因为什么都不知道才被蒙在鼓里整整八年!但是君上,你以为你就知道所有的真相了吗?”
    君上眼眸中光影微动,他慢慢道:“……什么意思。”
    墨熄心绪太震荡了,喉头又有一阵浓烈的腥甜弥漫上来。他闭着眼睛,微仰起头,没有立刻说话。而这时候朱雀殿炭盆上的那两个施了法咒的小金兽苏醒了,它们将火盆里熏起的烟炭吸纳入腹,而后打了个嗝儿,十年如一地扯着嗓子开始嚷。
    “君上洪福齐天!”
    “君上威加海内!”
    墨熄沉默地听着这两只小金兽争前恐后的吹鼓,慢慢地,几乎是有些讽刺又无限可悲地笑出声来。
    君上神情愈发紧绷:“顾卿之事,孤还有什么是不知道的?”
    墨熄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道:“君上。慕容怜赠你这一只炭盆熏炉,是为了安你之心,以示臣服。无数人向你下跪,对你称颂,为的是官爵地位,身家性命……你要想在重华找一个心如磐石且对重华忠诚不移的人,其实很少很少。而顾茫是其中一个。”
    “……”
    “你因为你的种种苦衷,没有兑现你的承诺。但他与你不一样。他答应过你的事情,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都做到了。”
    墨熄说着,轻笑一声,那笑容里无尽悲伤与凄怆:“君上,你知道我们在蝙蝠岛的时候,顾茫其实已经恢复了大部分记忆了吗?”
    君上眸光隐动,怔了一下,随即大骇!
    “……他已经……?”
    墨熄几乎是残忍的,看着他瞬间色变的脸,一字一字切入这颗君王之心:“除却身在燎国的那五年,他几乎什么都记起来了。自然也记得你对他的承诺,记起了他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他记起了陆展星的死记起了凤鸣山的败记起了黄金台上你说过的桩桩件件——他都想起来了。”
    君上脸上血色全无,摇着头,喃喃地后退,他怔愣的,好像还没有咀嚼过来这段话的意思,又好像已经全都明白了,所以浑身都在细微地发着抖。
    “……怎么可能……”
    他蓦地后退,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望向墨熄,眼神却是空洞的,仿佛某种一直支持着他残忍的东西垮塌坍圮了。
    支离破碎一地。
    君上那张素来薄凉的脸庞上皲裂出一丝无形的裂缝,而后越来越明显的情绪开始从那裂缝中涌现出来。君上摇头道,声音慢慢响起来,变得有些失控:“他怎么可能想起来了?……他若真的都想起来了,那……那岂不是……”
    墨熄隐忍着泪,说道:“他是在知道真相,也知道自己已经被你放弃的情况下,依然守住你们的秘密。”
    “……”
    “八年了,你曾许诺给他的东西,他什么都没有得到。只看到自己声名狼藉,遍体鳞伤——但他还替你守着。他没有来质问你,没有把委屈告诉任何人,在周鹤将他的血肉剖开依照你的旨意对他进行黑魔试炼的时候……他是清醒的……”墨熄压抑着自己声线的颤抖,但眸前已是氤氲一片,“君上,你明白了吗?……他跟周鹤走的时候,已经知道自己是蒙了冤的!”
    君上颓然跌坐回了榻椅之中,看起来寒疾又要翻了,嘴唇青白得厉害:“他知道……他都已经知道了……那他……他当时……”
    到最后已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君上抬起苍白枯瘦的手指,将自己的面庞深埋,低哑地喃喃道:“顾卿……顾卿……”
    明知自己被弃,却一言不发步入修罗间的时候,他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君上怆然合眸,声至凝绝,终成悲咽。
    这一真相的刺激对他而言实在太大了,良久良久,君上都无法缓神。他一直在喃喃自语,掌心已经被泪水浸润,眼眶周围俱是濡湿的。他低着头,颈柱仿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指爪给折断了,肩膀也垮塌得不像话。
    墨熄认识他这么多年来,从来就没有见过君上这般模样。
    君上深陷于王座软座中央。又过了很长的一段辰光,他怔忡地望着眼前熊熊燃烧着的火盆,望着火盆里的劈柴。他双目空空的,颓然道。
    “墨熄。”
    “……”
    “你是不是觉得孤铁石心肠,将顾卿利用绝了,就弃之不顾,毫无旧情可言,承诺可守?”
    君上说完这句话,抬起头来,眼圈和鼻尖仍是红的。他闭了闭眼睛,在这沉默里,最终下定决心,起身道:“如今孤说什么,你都不会再信。罢了……当初的载史玉简,其实还剩下一卷,孤一直戴在身边。”
    墨熄蓦地一凛!
    君上疲惫至极地说道:“……既然事已至此,孤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就请你跟孤来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如何迅速完结:
    君上:不然呢?
    墨熄:别嘴遁了!削死你!
    系统:【君上】扑街。
    系统:【墨熄】因违背天劫誓言,扑街。
    系统:【顾茫】因伙伴【墨熄】扑街,缺少外援,被boss轻易杀害,扑街。
    系统:胜败乃兵家常事,西芒请从头来过。
    第130章 魂山真相
    君上领着墨熄, 来到了朱雀殿的后殿。
    那里有一池聚梦水,能够将往事聚化为现实, 浮现在看客眼前。
    君上在池边站定,他看着池中他与墨熄的倒影,然后从手腕上慢慢地将那一串菩提天珠褪下来,握在手中盘玩。菩提珠包浆温润, 被他一颗一颗地拨弄过去, 拨到第七颗的时候,他停住了。
    “墨熄, 孤……虽然选择了毁去御史台的玉简,但是……”
    他阖眸扼腕:“但是,请你相信,孤从来没有想过要诓骗顾卿。”
    “这一颗能够还给他清白的天珠, 孤一直都随身佩着。如果孤有生之年能够将承诺兑现,那孤必将亲自昭告百姓。但是如若孤难抗天命,那么孤也会将这一颗载录着真相的天珠留存于世, 等有朝一日, 时机成熟了,自会有后人将当年黄金台的盟约大白于世。”
    夜风起了,吹得池边的梧桐叶子哗哗作响。
    “那么,孤九泉之下, 也终于有了颜面, 可以再见忠良。”
    他说着,指尖点在那枚天珠上, 不出一会儿,天珠散发出了耀眼夺目的辉光,一缕银白色的记忆从其中飘然而出,落到了化梦池里。水波涟涟,碎了一池月影霜华,紧接着渺渺寒雾从化梦池中四下溢散。
    寒雾逐渐聚化成了场景,亦有微弱的声音从大雾深处传出,继而变得无比清晰。
    燕语莺声的青楼在他们眼前徐徐展开。
    “荼縻香散一帘风,杜宇声干满树红。南轩一枕梨云梦,离魂千里同。”双调水仙子的曲声自花楼戏台上悠悠传来,清倌儿纤细的嗓音犹如吊着的丝线,在胭脂粉场里吹拂而过。
    “日斜花影重重。萱草发无情秀,榴花开有恨秾。断送得愁浓。”
    池中飘出的雾气越来越浓深,将整一座朱雀殿的后露台重重包裹,营造出珠环翠绕的幻影。
    杏花楼。
    墨熄和君上站在大雾中央,慢慢的,一切都变得清晰无比。墨熄发现自己又一次看到了时光镜中的情形,这是八年前顾茫叛变的前夕,顾茫正在青楼的厢房中,和那个神秘的黑衣人说话。
    只是当时墨熄还并不知道这个黑衣人是谁,如今想来,恐怕就是君上无疑了。
    果不其然,君上走到墨熄身边,看着雾气化成的黑袍男子,说道:“这是顾卿叛变之前孤与他的最后一次见面。他当时知道自己很快就要走了,情绪不太稳定,所以孤与他约定好了,这天的午夜来找他,带他去战魂山上看一样东西。”
    和时空镜内的对话分毫无差,幻境中,裹着黑袍的君上推给了顾茫一个包裹,搁在桌上:“给你带来的。去换上吧。”
    顾茫的举动亦是如出一辙,他抬起手,掀开了包裹一角,但很快地,又将包裹拢上了。
    顾茫问:“这什么意思?”
    “你要去那个地方,总该准备准备。”君上道,“那里的情况,只跟你说,怕你不信。今夜带你亲眼去看一看,眼见为实。”
    周围的场景黯淡下来,待一切复又重新亮起时,浓雾里的情形已转换到了战魂山山脚。
    顾茫和君上二人都披着黑色的斗篷,从头到脚遮得严实。
    顾茫走到上山的曲径前,看着蜿蜒深入的青石板小路,将斗篷的帽兜摘落,仰头看着那巍峨山道。
    君上问:“不上去吗?”
    顾茫道:“只是想到很快我就要离开这里,手上将沾上重华军士的血,我心中……”
    君上打断了他:“重华如今的局势也就是这样。凤鸣山败北后你也亲眼见到了,你与你的军队落魄,只有落井下石的,没有雪中送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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