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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8节
    苏玉柔照例戴着绡纱斗笠,遮着那张传闻中倾国倾城的容颜。她送走了一位病患,抬头看到顾茫进屋,淡道:“客倌是来问诊的么?”
    “抓药。姜药师在吗?”
    “拙夫前些日子外出云游了,您若非疑难病症,妾身也可以诊上一诊。”
    “怎么又去云游了……”顾茫忍不住低头思忖。
    这个姜拂黎真的行踪诡谲不定,而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半辰光都是在外头度过的。人都说温柔乡埋葬英雄志,他倒好,娶了个绝代风华的美女,却天天让人家守活寡。不过再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比姜拂黎好到哪里去,墨熄这样一个大美人放在他面前,他不也照样耽搁了人家十余年。
    苏玉柔问:“您的药笺,是非要拙夫开不可吗?”
    “倒也不用。”顾茫叹了口气,说道:“打搅夫人,我就是想问问浮生若梦这种烟草,有没有什么戒除的方法。”
    “……客倌是望舒府的人?”
    “算是吧。”
    “那客倌还是请回吧。”
    顾茫睁大了眼睛:“为、为什么?”
    苏玉柔道:“您应当知道,望舒君是自己无意戒除此烟。戒瘾一事,从来药是辅,心是主,他一心想抽,给他再好的药都是无济于事的,又何必砸了我药师府的招牌。”
    “……”顾茫张了张嘴,想辩些什么,可转念一想,这位苏夫人说的也不无道理。慕容怜自己想抽□□,又有谁能拦得住他。
    顾茫心下焦躁,却没有办法,只得重重叹了口气,谢过了苏玉柔,然后离开了药师府。
    其实不得不说,对于慕容怜这个人,顾茫的感情很复杂。
    他一方面确实很不赞同慕容怜的许多做法,一方面又还算了解慕容怜的内心,并且不由自主地怜悯他。
    慕容怜的父亲走得早,母亲赵夫人大概是希望他能成为故望舒君一样的人物,所以完全扼杀了慕容怜的天赋才能,执意要给慕容怜规置一条道路,而那条道路的终点是让他成为一个和他父亲一模一样的人。
    顾茫记得很清楚,慕容怜小时候很喜欢幻术,他时常会坐在院子里,化出满庭彩蝶翩跹,花海摇曳——
    但赵夫人不允许。
    “幻术能做什么?只能去做军队的后援!都是没用的东西!你爹擅长的是器乐法术,你是他的孩子,乐修才是你该做的事情,你少给我走弯路!”
    “你看看人家墨熄!与弗陵君如出一辙的能耐,人家比你有天赋还比你刻苦努力,你自己不知道反省?”
    “慕容怜!你再买这些幻术卷轴回来试试!你信不信我全给你撕了!”
    一天天的打骂吵嚷过后,望舒府就再也见不到那些幻术变出的彩蝶和鲜花了,这些慕容怜觉得很美的东西,在他母亲面前全都不值一提,全是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赵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府中最常听到的一句话便是:“慕容怜,照你爹的样子好好学,别给望舒府丢脸。”
    他好像活在他爹的模子里,旁人不会去管他完全是另外一个生命,只照着这个模子把他套进去,一旦他做出了什么超出这个框子的事情,他们就残忍地将他的血肉切割去,全然不理会他梦想被阉割的痛苦。
    只要有些地方做的不到位了,惹来的就是色厉辞严的教训。
    “胡闹什么,还不去好生修行?”
    “吃那么点儿苦就喊累,慕容怜,你就不能有点出息!”
    “给你的都是最好的,你再不成器,我看你对得起谁!”
    顾茫记得初时慕容怜还挣扎得很厉害,还和夫人争吵,哭着跑出宅邸过——
    “可我就是喜欢幻术呀!我不喜欢琴!你为什么要这样一直逼我?我不要当慕容玄的儿子了!谁要当谁当去吧!”
    这一句话换来的是赵夫人的雷霆震怒,那是慕容怜唯一一次被打得皮开肉绽,那么小的一个孩子,被痛打成血糊糊的一团,趴在床上哽咽着,有气儿进没气儿出……那个模样,当真是可怜极了。
    顾茫一路看着他长大,看着他像病梅一样,被剥夺了所爱,剔除了天性,扭曲了命运,强制成长为他父亲的一个翻版。
    在这过程中,慕容怜从反抗到隐忍,从隐忍到麻木。
    最后,那个曾经坐在庭院阳光中,因幻化出满庭彩蝶而洋洋得意的孩子再也见不到了,唯有琴房的古琴铮铮如流水,玉笛声飞满王城,在严寒酷暑里,在芭蕉夜雨里,十年如一日地缠绵着。
    旁人都道那琴声曼妙,只有顾茫知道不是的,慕容怜在那些金玉丝竹声里,为他的蝴蝶和花海办了一场又一场的葬礼。
    慕容怜终究还是扭曲了。
    之前顾茫是缺失了记忆,所以面对如今醉生梦死,终日啜着迷烟的慕容怜,也没觉出什么不对劲来。可当他的童年记忆被时光镜溯回之后,他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旁人或许不了解慕容怜,觉得他是个烂到骨子里的人,但顾茫是从小伺候着他长大的,顾茫很清楚慕容怜的烂法儿绝对不是像现在这样。
    慕容怜从小的这种遭遇,令他性情变得非常恶劣,他会使坏,会用阴招损招击败自己的竞争对手。比如当初在学宫利用奴隶兄妹骗取墨熄同情,致使墨熄被鞭笞。又比如利用顾茫来要挟墨熄,让墨熄被迫在竞师大会上输给自己。
    他的这些行为虽然很下三滥,但是无疑都显示了一点——
    慕容怜喜欢赢。
    慕容怜怎么会不喜欢赢呢?他自幼被苛责训斥,已经像是挨惯了打的走狗,听到棍子敲响就会牙齿发战,浑身发抖。争强好胜已经成了他的本能,哪怕他母亲已经过世了那么多年,他都没有办法戒除。
    但浮生若梦是什么?是积弱者自欺欺人才会去啜抽的香料。脑子清醒的都知道,一旦沾上此类迷幻烟,那么这个人差不多就废了。
    试问以慕容怜这种削尖了脑袋都要出一口气的性格,他怎么就在自己叛国的五年里,忽然抽起了这种会让人烂到骨子里的东西?
    还有那枚戒指。
    那枚戒指虽然用途不明,但是应当不是什么害人之物。顾茫能在那枚指环上感受到一种非常奇异的气韵,他几乎可以确定当时慕容怜给他套上这枚戒指是为了帮他。
    慕容怜……慕容怜……
    这个人到底知道些什么,在隐瞒些什么,又承受了些什么?
    顾茫眉头深蹙,怎么也想不出个端倪来,只觉得头疼欲裂,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晌午了,正值午膳时间,顾茫进了厅堂,却并没有在桌上看到菜,也没有在屋里瞧见人。
    正觉得纳闷,就见一个佣人端着果盘从院子里进来,顾茫过去问她:“姊姊,羲和君呢?”
    羲和府的仆伺从前待顾茫没好气,但许多人都是会见风使舵的,墨熄这些日子待顾茫这么好,瞎子都能看得出来,他们又怎可能嗅不到其中一星半点的深长意味?
    那丫鬟立刻伶俐笑道:“哎哟,顾先生哪儿用得着叫我姊姊啊,叫我小苏就好啦。”
    顾茫还没来得及适应过来“顾先生”这般尊敬的称呼,就见得她把果盘摆在了桌上,擦了擦了手,笑着指引道:“主上头先在后花园的橙花树下,你可以先去那里找找,如果找不到的话,就去小厨房吧。”
    顾茫惊了:“小厨房?”
    “是啊。”
    “他在那里干嘛???”
    作者有话要说:
    《慕容家的人都不好过》
    慕容怜:怀念一出场就被评论区骂到退群的日子,唉,自从穿了品如的衣服后,我的仇恨值都没有了,我的心好痛。
    君上:怀念无论怎么作死评论区都恨慕容怜的日子,唉,自从学了演讲技能后,仇恨值都来我身上了,我的心好痛。
    慕容梦泽:怀念自己还没有出场的日子,唉,自从出场之后,一说话就被骂,我的心好痛。
    慕容楚衣:怀念评论区觉得我是攻的日子。
    顾茫茫:???四舅哥,你醒一醒,从来没有过那种日子好吗!!!
    第136章 宁岁月
    羲和府的小厨房是露天的, 修葺在一方偏院里,院中一株老榕树葱葱郁郁, 撑开碧色烟云,遮了一整院。
    院内没有别人,顾茫进去的时候就看到墨熄背对着他,正在炤台前忙忙碌碌。这个男人并不会做饭, 但他似乎觉得多拿几本菜谱能给他一些心理上的宽慰, 所以桌上摞了一叠诸如《淮扬味集》《巴蜀食记》之类的书籍。
    而此刻他手里执着的也并不知道是一本什么食谱,正一边皱着眉头看着, 一边无意识地屈起指节轻轻敲击着炤台台面。
    顾茫见状不禁想笑。他这位小师弟有个习惯,但凡遇到什么棘手的事情,总喜欢这样屈指敲着身边的东西,不过他上一次见到墨熄产生这种焦躁反应还是在两军阵前, 却没想到一顿饭就能把羲和君为难成这样。
    “木薯粉二两,盐一平勺……虾姑去尾壳,裹粉……”
    墨熄单手从笭箵里拎出一只虾姑, 虾姑是渔家已经处理好了的, 他只消按食谱上说的去了尾部的硬壳,蘸了木薯粉往油锅里炸就是了。
    但问题就出现在这里:墨熄并不知道该如何去壳。
    他来回将食谱看了好多遍,确定了上面并没有教他,于是剑眉皱的更深。过了一会儿, 他指尖居然聚起了一道微弱的红光, 释放出了些许灵力,两指一合。只听得咔哒脆响, 那只可怜的虾姑承受不了羲和君这样的高看,瞬间被捏成了粉末。
    墨熄似乎是惊呆了,眼睛一下子睁得大大的,看上去简直像一只初次捕猎却被猎物夹了鼻子的狸花猫。
    “……搞什么?”半晌他才喃喃道,“我都还没施咒……”
    顾茫实在憋不住了,在他后面依着院门,捧腹哈哈笑出声来:“你哈哈哈——你怎么可以用解甲术对待一只可怜的小虾?”
    墨熄回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你怎么回来了?这么早。”
    顾茫三步并作两步地蹦过去,笑着从后面一把环住墨熄劲瘦的腰,蹭了蹭他宽阔的背脊:“想你啦,来看俏美人大战胖头虾。”
    墨熄更尴尬了,阳光透过枝丫拂落在他脸庞,他的耳缘泛着些柔软的薄红,强自镇定地解释道。
    “我今日闲来无事,正好瞧见渔夫挑着新鲜的鱼虾从府前路过,倒也不是有意去买的。”轻轻挣了一下,却发觉顾茫抱得很紧,于是侧着脸说道,“松手。”
    顾茫却不松手,反而逗他:“说起来我一直想跟你讲件事来着。”
    “……什么?”
    顾茫环抱着他的腰,仰头笑道:“你腿好长啊。”
    墨熄:“……”
    “腰还很瘦……肩背又宽。”顾茫感叹道,“像你这样的,在落梅别苑一定能当头牌。”
    墨熄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耳缘绯霞未消,但他又嘴笨,不知道说什么应对才好,半天之后还是原封不动地重复了那两个字:“松手。”
    顾茫又环着他,缠着他闹了一会儿,最后把墨熄逼得要伸出沾满了木薯粉的手往他脸上抹了,他这才笑着跳开。
    他拖了一把椅子,反跨坐着,手肘搁在椅背上。
    院子里很恬静,木盖子焖煮的土豆饭飘着香味,散养着的芦花胖鸡在旁边的草丛里咕咕踱步,啄食着虫蚁。
    顾茫知道墨熄的心事很重,自互诉衷肠之后,墨熄眼睛里的忧思就一日甚过一日,担忧顾茫的记忆会很快消失,担忧顾茫的声名无法洗干净,担忧顾茫体内的黑魔邪气会越来越不受控制……
    那么多悬而未决的尖刀抵在他心里,墨熄并松快不起来。他才刚刚拥有他的爱人,可他们已然四面楚歌,如履薄冰。
    顾茫是即将要忘记的人,墨熄是永远都会记得的人。
    而从来记得要比遗忘苦太多。
    顾茫不知应当拿他的公主殿下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哄,他的小师弟才能不再为了他那么忧心忡忡,阴云不展。
    于是他只能尽力逗弄他。
    其实他顾茫也不是真的那么臭不要脸,那么会说蜜语甜言,他和墨熄一样都是一场初恋持续十四年,一样的青涩和没有经验。可只要墨熄开心一些,那些主动极了的话语顾茫觉得没什么道不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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