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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节
    帐篷里在商讨接下来一战应当怎么打,聚集了很多人,顾茫作为一个不起眼的小随侍站在角落并不是很起眼。可他打完喷嚏抬起眸来的时候,却看到双手抱臂立在沙盘旁的墨熄在遥遥相隔地看着他。
    顾茫一看他,脸就有些烧,心更是发烫。
    屋子里那么多人,慕容怜正咬着烟嘴在沙盘前讲着自己的见地,梦泽公主一身黑金色戎装,束着金发带,也在旁边认真地听着,其余伍长、队领都围簇在沙盘图纸边上,还有各个领首带来的随扈。
    墨熄却隔着这么多人,因为他打了个喷嚏而特意看了他一眼。
    众目睽睽之下,顾茫有些不可遏制的心虚。他想要与墨熄相望,却又生怕被人瞧出什么端倪来——不过他也没能纠结太久,慕容怜的推演很快就被梦泽给否决了,梦泽只用了两处军力部署就破坏了慕容怜的进攻线路。
    慕容怜咬着烟嘴儿,眯缝着端详了沙盘上的局势一眼,最后吐出几个字来:“最毒妇人心,服。”
    梦泽不和他计较,反倒是歉然地朝他笑了笑:“怜哥,真抱歉。”
    慕容怜哼了一声。
    接下来轮到的就是墨熄了。
    墨熄将目光从顾茫身上收回来,径自走到沙盘前,看着慕容怜留下的推演残局,低头思忖了片刻,重新调整了几面代表战力的军旗,然后开始了他的进攻讲解。
    说起来,这还是顾茫头一次瞧见墨熄作为主帅运筹帷幄的样子。
    他“叛国”的那一年,墨熄还太年轻,虽然有过独自领兵的经验,但都不算是特别大的战役。后来他走了,墨熄也成长了,却与他当了那么多年的宿敌。
    “左线由赤翎营的修士开疗愈阵法准备着,在我标着蓝旗的地方,留下两百名药修接应。”墨熄垂着纤长的睫毛,摘下了之前慕容怜插在南峰的两面蓝旗,改换到了城郊湖边,“北境军拨三千配合这些药修,开玄武阵和拒魔阵。”
    顾茫靠在墙边,离墨熄最远的地方,安安静静地看着这个男人成为整一个屋子的焦点,听着他缜密而周详地布局着全盘的战局。
    那个位置,从前是他站着的,如今墨熄取代了自己,成为了北境军的脊梁与核心,顾茫觉得没什么比这更好的安排。
    只是隐约觉得自己的记忆最近消散得越来越快了,也不知道还能这样清醒地注视着他多久。
    “哎,你,对,就是你。”忽然有人进了帐篷,低声唤他。
    顾茫微怔:“找我么?有什么事?”
    “你是羲和君的近卫吧?帝都供给法器符咒的押运官来了,烦劳你先去清一遍物资。”
    顾茫回头想看墨熄一眼,但由于墨熄讲的仔细,战法又很是诡谲,许多之前随意站在周围的人都围簇到了沙盘旁。从顾茫这个角度,他已经看不到他墨师弟的全脸了,只能从人群缝隙里隐隐约约分得一点墨熄的侧影。
    顾茫因此有些惆怅,又有些慰藉。
    其实他早知道会这样,在他当年看到墨熄坐在学宫树下认认真真地读着卷轴时,他就知道墨熄总有一天会成为万人中央的那个角色。
    他的明珠在散发着光华,这样真好。
    顾茫应了小修士的请求,转身悄悄出了帐篷——曾经的北境军主帅如今是那么的不惹眼,这样悄无声息地走出去了,谁也不会关注到,谁也不会发现。
    墨熄推演进军线路时一贯都很专注,待他讲完,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不过布局很精妙,众人听着不觉乏味,反倒是许多人都因为他的环环设计而感到背心发凉,汗湿重衫。他将整一场攻城战讲完之后,好几个队领都是重重地舒了口气。
    “太可怕了……”
    “后爹也是真敢想……”
    军会散去时,那些人一边往自己的营帐走,一边聚在一处唏嘘私语。
    墨熄讲的时候全神贯注,并不觉得累,全部说完之后坐下来,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疲乏上涌。他抬手支额,缓缓按揉着自己的眉心。
    主营帐的人都在渐渐离去,尽管这些人听得都觉得无懈可击,在场也无任何人能破他的打法,但墨熄自己仍觉得可以再减损失,于是他依旧在沙盘前坐着,打算歇息一会儿后再自己推演一遍。
    正揉着眉骨舒缓,听到不远处传来斟茶的声音,过了片刻,一盏温热的茶水递到了他旁边。
    这时候人已经散光了,墨熄自然以为能留在这里不声不响地陪着他的也只有顾茫,他阖着疲惫的眼眸,说道:“抱歉,方才一直在忙着,顾不到瞧你。泡了什么茶?”
    “灵山妙雨。”
    墨熄倏地睁开眼睛,微微色变地抬起头来。
    “梦泽……”
    慕容梦泽温柔地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方才一直在与他们解说沙盘,我瞧着也很是专注,又哪里会因为你不曾瞧我一眼而生气。”
    这番误会有点大了,但墨熄又不好解释,不然他说什么?说我想看的人不是你,是我身边那个近侍?这简直是把顾茫往风口浪尖上推。
    眼看着梦泽眼波流转,似因为他方才那太过柔软的话语而升起一星半点的希望。墨熄沉默片刻,说道:“时候不早了,明日还要再行第二次攻城,你先回去歇息吧。”
    “可是我想陪着你。”
    见墨熄又欲开口,梦泽立时止住他道:“我知道你又想说什么,你又想说要我爱惜声名,不要成日随着你,要不就是又想说你对我没任何儿女私情,让我不要误会。”
    墨熄:“……”
    梦泽垂下秀长的脖颈,虽然仍不失仪态,但神色已然有了些凄楚:“这些话,你已经与我说了好多年了,背都能背出来。我心里也很清楚你待我只有感激,没有别的情谊。我也不吝求别的情谊——但你让我瞧一瞧你,陪一陪你,难道也不行么?”
    墨熄道:“你若一直瞧着我,陪着我,就会看不到其他你真正应当看着的人了。”
    梦泽抬起眸来,眼底流淌着湿润的光泽:“你不必替我担心,梦泽今生看着谁,陪着谁,都由梦泽自行抉择,无论结局如何,断无后悔。我亦不求那人回头瞧我一眼……我只想知道,大哥,如今你心里是已有别人了吗?”
    墨熄没想到她竟会直接问出这样的话语,他沉默一会儿,将一口未动的茶盏放下,抬头对她说道:“一直都有。”
    听到这四个字,梦泽并没有太意外,但仍是身形一颤,半晌才苍白着脸,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也是……你从前拒绝我的时候……就与我讲过,说你不会喜欢我。只是我,我……”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嗓音微微发着抖。
    她没有把话说下去,墨熄也能知道她言下的意思。
    他早就对她表明过心迹,说过他心中已无他人位置。但梦泽从前哪里会信呢?只会当做是他拒绝她的一种方式罢了。
    毕竟他和任何一个姑娘都没有过于亲密的交集,而他又不能指名道姓地说他付之全部爱意的人就是顾茫,所以曾经谁都不认为墨熄说的“心有所属”是真的。
    直到最近,暧昧的痕迹越来越藏不住,诸多细枝末节浮上了水面,墨熄的话才终于变得令人信服。
    梦泽扶着桌沿,缓了好一会儿,才强笑道:“是哪家的千金,你……你怎么瞒了大家那么久……”
    “不是什么千金。”
    梦泽的脸色愈发白了:“是……庶民吗?”
    “……”
    在这沉寂之中,梦泽的目光自墨熄束发的纚带上掠去。那一日墨熄错戴的发冠自然是早已被换下了,甚至这男人太不关心这些小物件,都不曾发觉自己曾经戴过一条明显不属于自己的帛带。
    梦泽轻声道:“大哥,你可是亲贵。”
    墨熄双手交叠于桌前,抬眼看着她。
    梦泽哀然道:“你觉得你能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姑娘在一起吗?远的不提,近的你看一看先望舒君。重华那么多前车之鉴,你……你自幼长在王城,你不是不知道……”
    墨熄道:“你以为先望舒当年不清楚?”
    “那你也该想想他的下场!”
    墨熄停顿些许,叹了口气:“梦泽,多谢你提点我。但我与他的事情,和其他任何人都没有关系。我会保护好他的。”
    “……”
    “因为我喜欢他。”
    梦泽的眸中已尽是水汽了。墨熄起身,接着对她说道:“我也会保护好你。”
    梦泽含泪问道:“因为什么?”
    “因为我感恩于你。”
    梦泽闻言,闭目凄然而笑。
    “很早之前我就对你说过,我欠了你一条命,若你何时需要我,所有能为你做的我都会为你做。”
    “但是唯独这颗心。”墨熄抿了一下嘴唇,说道,“是我给不起的。”
    梦泽复又抬眼,嗓音颤抖地问道:“……你断不会再变心意吗?”
    作为金枝玉叶,问到这份上有多折辱她自己,墨熄不会不清楚。但这并不是折辱不折辱便能逆转结果的。
    墨熄注视着她的眼睛,说道:“我不会。”
    几许沉默,而后,在这死寂之中,梦泽发出一声轻轻的凄笑,她怆然仰头,哽咽道:“……好……好……”
    她没有再勉强些什么,又或许该说的,该做的,这些年都已经说尽了,做尽了。
    “墨大哥啊……”
    “我竟恨不得你虚伪一些,能骗我一番,也是好的。但你连一场梦都不给我。”
    “你真是……真是……”
    她不知道该如何结束这场对她而言已是一败涂地的对话,想露出一个笑来维持那碎了一地的尊严,眼泪却又几欲夺眶。她大睁着眼睛,努力将泪水忍回去。
    而后她转过身,慢慢地,几乎是有些步履蹒跚地,离开了军营大帐。
    第147章 慕容怜的异样
    大泽是个雨城, 当顾茫清点完粮草时, 天色已然昏昏沉, 远山处有浓云翻墨, 朝着城郊不断逼近。顾茫安排了押运粮草的修士去营房休息, 又命人将油布盖到粮仓草垛上, 边塞外呼呼起风了, 小修士们闹闹嚷嚷地赶在暴雨落下时将油布的四个角压齐。顾茫听到有人在嚷着:“快点快点, 下雨啦,挡得快吃饭,挡得慢喝粥,咱们这是和老天爷抢饭吃呢!”
    这番话是他从前在王八军里经常喊的, 因此顾茫立刻抬头, 果然瞧见一个自己的旧部卷着裤腿, 站在粮草垛上指挥吆喝。
    那旧部瞅见顾茫在看自己,从金黄的谷堆上踢踢踏踏走过来:“你是墨帅的近卫?”
    “……是啊。”
    “新来的吧, 别傻愣愣的, 咱们北境军近卫也是要做事的,快点一起来帮忙!”
    “哦, 当然好。”顾茫就卷起袖子单手一撑, 三两下跃上谷堆,和他一起把砖石压在油布的角角落落。
    那旧部挺满意地看着他:“身手挺灵活, 难怪能在墨帅左右办事。”
    顾茫踩着松软的谷堆,与他一边压布,一边闲聊。那旧部是个话痨, 一直在顾茫左右絮絮叨叨:“哎哎哎,这块旁边要再压一块。”
    “你手上这块砖石不够重,你可不知道,边塞的暴雨狂风可厉害了,小砖头一吹就跟树叶似的上天了。”
    “什么?夸张了?一点儿也不夸张,你别看我年纪小,我可是北境军的老人了,北境军还叫王八军的那一会儿我就在军营里头了,我跟顾——咳,我跟顾茫一块儿打过仗的。我这压砖头的规矩还是顾茫那会儿教给下头兄弟们的呢。”
    顾茫觉得有趣,忍着笑逗他:“顾茫当年亲自教你压砖?”
    “那可不?我一学就会,他还夸我聪明来着。你笑什么?不信?”小修士瞪大了眼睛,“我真没骗你,你别看顾茫那厮后来不是个东西,当年他在军队里的时候,还别说,挺像个人样的。”
    “是么。”
    “是啊,墨帅高冷,顾茫亲和,俩人治军风格差太多了,一开始把我们重新编入北境军的时候,咱还不适应呢。”
    顾茫笑道:“墨帅那不是高冷,他只是不善言辞,其实待你们也很好。”
    小修士挪了挪一块放的有些歪斜的砖石,说道:“哎,反正墨帅那人就那样,说话做事都那么严肃,还冷冰冰的不爱理人。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总比划给望舒君好。”
    顾茫怔了一下:“划给望舒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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