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元姝陪着王爷就站在船尾这么看着,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忽然旁边穿来蹬蹬蹬的脚步声,“王爷!您赶紧去前头吧,陛下发火了。”
鲁王爷眉头一皱,许元姝下意识想解开腰间荷包给这太监送点银子问问究竟是为什么,只是能跟上船的太监的都是皇帝的人,皇帝现在又在气头上,万一留下个什么善于钻营,又或者不安分守己的印象,那就糟糕了。
许元姝便轻声道:“王爷,臣妾扶您过去?”
等回到船头,那儿的气氛已经不太好了。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前跪着两人,周围一圈皇子都屏息静气低着头站着。
皇帝明显憋着气,若是许元姝能选,那她自然是悄无声息往那一群皇子背后一站算完事,可惜王爷不这么想,他老老实实上前请安,直接把这凝滞的气氛打破了。
“去给尚平搬个椅子来坐着!”皇帝看他一眼,语气不怎么好,许元姝倒是松了口气,坐着更好,王爷这身子继续站着万一累着呢?
太监把这椅子放得很是朝外,看着样子,这事儿是波及不到王爷了,许元姝站在他身后,看着跪在中间那两位。
兴王和十四皇子,皇帝为什么要罚他们?
兴许是方才的气氛被尚平打断了,皇帝叹了口气,直接便道:“你有那么着急吗?安庆太子忌日刚过,你就去礼部要求下聘!你把你哥哥放在什么地方!还是你觉得朕不会给你找正妃!”
十四皇子一言不发,就在地上跪着。
并不激烈的爆发叫皇帝涨红了脸,他很是喘了几口气,慢慢地平复心情。
许元姝心里有点冷,训斥皇子……这事儿是能叫她听见的吗?她不禁想起前头叫她上船的靖王爷来。
他是想卖个好还是故意的呢?
他早就知道皇帝要做什么,叫了她这外人上船,兴许陛下的训斥就没那么严厉了?
许元姝还没理出个头绪来,皇帝又开口了,这一次发难的对象是兴王。
“还有你!”皇帝的语气明显比前头要严厉,“司礼监的太监你也敢拉拢,你想做什么?你想篡位不成!”
前头十四皇子还能装傻不回答,可现在这个就没法装傻了,兴王直接磕起了头,道:“父皇!儿臣不敢!儿臣哪里有胆子干这个!是那顾太监来找儿臣的,他说——”
“胡扯!”皇帝做了个踢腿的动作,随即又重重拍了拍椅背,“他来找你你为什么隐瞒不报?你若是心里没有主意你为什么要瞒着?他来找你几个月了,又不是头一次第二次,你分明就是——”
皇帝剧烈的咳嗽起来,旁边几个太监急忙递水的递水,拍背的拍背,下头或站或跪的皇子们倒是没人敢动,只敢说两句“父皇保重”。
半晌皇帝终于不咳嗽了,只是脸色变得惨白,呼吸又快又急,头上还有一圈细汗,这明显是虚脱之相。
许元姝觉得自己心里一跳比一跳快,不过是发个火儿就能虚脱,皇帝怕是熬不过今年了……
半晌,皇帝长叹一口气,道:“罢了,天家无……”
无什么?后头几个字儿几不可闻,许元姝一个都没听清楚。
皇帝的目光落在自己儿子身上,道:“尚鹏封楚王、尚柏封肃王,这两个是王府已经选好了的。还有尚锡封宁王、尚景封庆王,这两个领礼部加紧择宅子,叫钦天监选一个好日子,连带尚平,你们一起出宫吧……儿子大了,是该开枝散叶了。”
底下哭声一片,到处都是“儿臣不想出宫”,“儿臣愿侍奉父皇左右”。
许元姝微微皱了眉头,尚锡是魏妃的幼子,今年快要十七了,出宫建府虽然有点早,倒也不突兀,不过尚景也不知道过没过十五,是不是有点早了?
皇帝这又是什么意思,心灰意冷?还是……自知将死,所以给这些儿子先都安排上?
而且什么叫选“一个日子”,是要这些王爷一天出宫?
“还有——”
皇帝不过说了两个字,几位皇子的哭声就都歇了,许元姝瞧见皇帝嘴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来,稍纵即逝。
“还有尚悦,封安王……”皇帝想了想,“他还不到十岁,等满了十六再搬出宫去吧。”
几位皇子兴奋起来,连许元姝都有点呼吸急促了,封赏皇子……那太子呢?这几位已经封王的肯定不可能再封太子,那前头的呢?
“朕年纪大了,精力不济,自感时日无多……”
皇帝这个开头,叫画舫上只剩下呼吸声。
短暂的安静过后,是小心翼翼的爆发。
“父皇身子健康,能活一万岁。”
只是嘈杂的声音响了不过半盅茶的功夫就又安静了下来,这些皇子们一猜到皇帝后头想说什么——在皇位的诱惑下,就是装也没多少心思了。
横竖法不责众,大家都是这个样子,怕什么。
皇帝深吸了一口气,“太子过世已满一年,明日早朝,朕便让大臣们另择太子,至于你们——”皇帝扫了一圈,道:“你们觉得谁能当太子,也上一份折子说一说。”
画舫上又安静的能听见水流划过船桨的声音了。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这折子又该怎么写?
许元姝倒是不用关心这么多,她的注意力一直在皇帝身上落着,只见皇帝又冷笑一声,道:“今儿这游湖怕是也游不成了,朕知道你们都没这个心思,都下去想折子吧。”
“对了,还有兴王——”皇帝稍稍一顿,“兴王降郡王,闭门思过三月。”
这旨意一点波澜都没惊起来,甚至都没有人去拉还跪在地上的兴王,他们全都被淹没在选新太子的旨意里了。
第159章 第一次推举太子
画舫很快又到了岸边, 皇帝下船坐了马车,利利索索就回紫禁城了,剩下几个皇子互相客气几声, 心照不宣的也都走了。
兴王——虽然还叫兴王,不过已经从亲王降成了郡王,从今往后,他的九襊燕弁冠变成了七襊, 冠服常服连带鞋子腰带等等都要降两个规格,不仅仅是比不上亲王,甚至比亲王世子, 也就是他的那些侄儿还要差了一档。
当然现在就该换了,只是他虽然不是亲王了,却还是皇帝的亲生儿子, 自然没人去找这个错儿的,不然皇帝发起火来,那是要连脑袋一起丢掉的。
兴王步履蹒跚的起来,跌跌撞撞走了。
许元姝却还扶着鲁王站在船上,道:“王爷莫要着急, 咱们不跟他们挤。”
等两人慢悠悠走到前甲板的时候,下头已经围了一圈人, 都是东三所带来的。
恩敬几乎跟梅氏并排站着, 一脸的迫切, 像是完全没发现自己逾矩了。
王爷怕是也没看出来, 不过梅氏看出来了, 许元姝也看出来了。
鲁王有点遗憾,道:“好好的一场游园……”
恩敬眼睛一亮,又往前了几步,伸出手就想去扶鲁王,道:“不如再去看看?奴婢方才看着陛下跟王爷们都走了,这船也空了下来,不如——”
“不行。”许元姝直接打断了她,“日头起来了,王爷身子熬不住。”
恩敬低下了头,低声应道:“是,侧王妃。”听起来很是委屈的样子。
这是上眼药,也是许元姝故意的,只是她肯定王爷没空管着这个,毕竟恩敬不知道船上说了什么。
王爷虽然大位无望,却不是个对政局毫无敏感的人,推举太子关系重大,他自然是要回去好好想一想的。
许元姝看着鲁王爷,他点了点头,道:“去叫马车吧,回东三所。”
许元姝跟王爷上了一辆马车,一上去王爷就闭目养神,许元姝则是回忆起这半天的游园来。
先说近的,她拒绝恩敬自然不是什么“王爷身体不好”这样肤浅的表面理由,身体不好晒不得太阳又能怎么?西苑比皇宫还要大上几分,里头宫殿无数,找个宫殿不仅能歇一歇还能尚景。
她拒绝的这样干脆,不过是想把仇恨拉在自己身上,试想如果实打实的说了陛下方才布置了任务,叫皇子推举太子,这又会怎么样?
这种理由恩敬是绝对不敢说不字的。那又怎么叫恩敬嫉妒她?恩敬不嫉妒她,又怎么跳出来继续作妖?
这关乎到她的长远布局,每一个细节都要力求完美,每一个机会都不能放过。
再下来……就是她跟王爷相处不多,并不知道她如果露出点对政局的兴趣来,王爷会有什么反应?所以还是谨慎为上,当好她的许侧妃就行。
“怎么了?”兴许是她目光落在王爷脸上时间太长,王爷睁开眼睛问了一句。
许元姝笑了笑,“王爷脸色比妾身刚来的时候好了许多……”稍稍顿了顿,她低下头来,“只是尚不及跟王爷第一次见面。”
王爷没说什么,又把眼睛闭上了,许元姝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落到了马车外头。
刚过了玄武门,她们又回到了皇宫。
王爷对立太子的事情很是上心……
可惜他不在皇帝钟意的人选里。
皇帝怎么可能忽然对十四皇子还有兴王发难?今天的一切都是皇帝事先想好的,分封诸子,兴王降郡王,推立太子。
命不久矣的皇帝行事已经有了几分不管不顾的气势,可在一个老迈却又将死的皇帝身上,却是合理的。
不愿意放手,对儿子又有忌惮,纵然是要选继承者,也要搞事情。
可是又年幼的皇子们略有疼惜,所以趁着这个机会给他们封王了。
不过……当初太子说有可能继位的几个皇子,就剩下三个了。
颖王、靖王和洛王。
颖王曾经卷入谋逆大案,洛王养在皇后名下嚣张跋扈又不学无术,靖王这个时候……应该很紧张吧。
靖王爷这会儿正在屋里踱步,六斤反而坐在了那里。
“举荐自己是不可能的,不然本王——”靖王爷脸上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神色,“朝中大臣尤其是六位阁老,本王怎么也能拉拢三位,六部尚书——”
“王爷!”六斤打断了他的话,“越到这个时候越发地不能冲动!”
靖王爷应了一声,人虽然坐了下来,不过脚不停地抖,显然是在努力克制自己。
六斤道:“王爷,奴婢有话要问王爷。”
靖王爷点点头,“你问。”
“去岁推选兵部尚书,前年曾阁老进补,都是怎么操办的?”
靖王爷眉头皱了起来。
六斤叹气道:“奴婢要再问一问王爷,一开始交上去的人,最后都当选了没有?”
靖王爷的眉头越发地紧锁了。
“王爷,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明面上王爷已经没有对手了,不管推不推拒,都是王爷势大——”
“你也说了,不管推不推拒,本王才是当太子的最合适人选!”
“陛下当年御驾亲征,王爷那会儿还没出世,奴婢也是一样,可是奴婢看了王爷找来的折子,又听了当年的老人说过。当年陛下是不想立太子的,只是被朝臣威逼,这才不得不立了太子稳定后方。”
“王爷,您想一想,若是朝臣万众一心上折子想立您为太子,陛下会怎么想?他会不会想起当年的事情,又会不会嫌弃了王爷?要知道如今的陛下可跟当年的不一样了。”
“那该怎么办?”靖王爷的话听着有点赌气。
“王爷上书请立六王爷,叫手下大臣请立恭仁!”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