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忠福惊道:“王爷,您要做什么!”
鲁王爷没搭理他,施忠福忧心忡忡地在外头守着。
里头鲁王爷已经找到了原先恩敬给他的鞋子。原先不觉得,现在他又察觉一点不太对的地方。
鞋子该是底子最先磨坏的,可恩敬给他做的这双鞋,是面子先磨坏的。
鲁王爷深吸了一口气,把恩敬给他的那双鞋子剪开了。
纵然是鲁王爷完全不懂针线,可依旧能看出来明显的差距,边上缝得极其粗糙,鞋底儿却纳得非常的细密,明显不是出自于一人之手。
再跟元姝给他做的鞋子一比……两年前的这鞋底子,针脚密到要用力分辨才能看出来。
鲁王爷的心口发酸。
想起两年前他是怎么说元姝的,他的心口就更酸了。
……你心不诚……
她做了这样的鞋子送来……却得到这样一句话……鲁王爷觉得自己眼睛也酸了起来。
他两年前就辜负了她。
怪不得她不愿意给自己做针线了。
鲁王爷恨不得现在就回去,把人好好抱在怀里安慰,是他的心不诚!是他的心被蒙蔽了!
两年……他委屈了元姝两年。
鲁王爷深吸了一口气,好好地把鞋子靠在炉子边上,他要一直穿着这鞋子,穿到元姝来找他。
至于恩敬……鲁王爷面上表情渐渐变冷,不仅仅是恩敬,容娟也逃不过去,当时是她看管衣物的,鞋子是交到她手上的,最后又是怎么到恩敬手上的……
怪不得……怪不得元姝刚进门的时候,她们两个一直若有似无的误导他,这是怕东窗事发!
很好,非常好!
那会儿她还在承乾宫当宫女,她又是怎么做出这样的鞋子来的呢?鲁王爷躺在了床上,元姝现在怕是也该睡了吧。
王府里的炭火想必是比驿站要足一些,又是在自己家里,她应该不会冻着。
想起方才施忠福那句话,“娘娘必定像王爷思念娘娘一样思念王爷”,鲁王爷带着对他的许侧妃的思念,加上整日赶路的疲惫,很快进入了梦乡。
隔壁不远的屋里,傅妈妈还在絮絮叨叨道:“娘娘,您是明媒正娶进来的王妃,后院就该是您管着的,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了。”
“您看看这一路跟过去的人,郭侧妃王爷连问都不问,若不是下头人操心,王爷都能把她丢在王府后院不带她。这是个好机会,一到胶东郡,王爷必定是忙着跟当地官员乡绅见面,后院您不管,难道叫那几个侍妾管着不成?”
“丫鬟婆子叫她给卖了大半,您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买进下人,到时候可就都是您的人了。”
再过去一间屋子,恩敬也在说着同样的话,“她爹不好了她才留下,若是人死了,她得留下来送葬,若是人好了……能叫人留下来的重病哪儿能这么快好?她至少得在京城待半年。”
“临走的时候王妃还跟王爷吵了一架,还是当着那一位的面吵的,每见路上王爷跟王妃打了照面连头都不点一下的?”
“这是咱们的机会,原本在东三所就是咱们两个管着主子的饮食起居的,这机会稍纵即逝,千万不能错过!”
容娟点了点头,犹豫片刻道:“那……路上一切从简,再说一大半的下人都给她发买了,咱们明儿先去伺候王爷去。”
恩敬也跟着点头,“早点睡,明儿天不亮就得起来!”恩敬咬牙切齿地说,“这机会我绝对不能放过。”
最在最外头的是梅氏跟朱砂,梅氏一肚子的心事,只是外头风寒料峭的,想去找恩敬两个商量,又怕吹了风生病,一个多月的路途,开头就生病……万一死在路上呢?
她瞧了一眼已经开始微微打鼾的朱砂,这半年她是吃得好睡得好,脸上也有了淡淡的光泽,虽然一看依旧是先天不足的样子,可比以前顺眼多了。
“我竟然羡慕一个傻子……”梅氏自嘲般笑了一声,也躺了下来,“一个多月的路途呢,明儿只说车上太闷,不如大家坐在一处聊聊天……再说吧。”
许元姝这会儿已经带着人到了许家。
“怎么样了?”她一进门就问道。
“还没醒……”说话的是许老太太身边的黄妈妈,毕竟是自己儿子,自打他倒地不起之后,许老太太就把身边唯一的黄妈妈派去照顾他了。
许元姝一路到了许义靖屋里,他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已经十天了,脸上原本还带着点红润,现在已经变成了惨白色,虽然水和粥都能喂进去一点,但是人已经瘦削了下来,嘴皮子也干裂开口,上头还有方才喂水时不慎造成的口子。
——结了血痂,看着很是凄惨。
活该!
许元姝道:“去把人都叫来,已经十天了,不能再拖了。”
虽然天已经黑了,不过许家上下很快就聚集在了许义靖的屋子里,就连祖母也是坐着轻轿,身上压着毯子来了。
其实也没剩下几个人了。
祖母,大伯娘,四个姨娘,两个妹妹再加上志哥儿跟许修成。
老的老小的小,没有一个能主事的人。
“已经十天了。”许元姝扫了过去,声音冷冷的,把御医给的蜡丸放在了桌上,“大夫说他十天醒不过来就是——”
话没说完许老太太就哭了起来,“他是你父亲啊!你怎么忍心!”
大伯娘急忙去劝了,陆姨娘眼珠子一转,也跟着去了。不仅仅是陆姨娘,其他三个姨娘也把老太太围成一团,你一言我一语的劝了开来。
“老爷这么拖下去也是活受罪。”
“不如起来交待遗言,还能说两句话。”
许元姝眼睛里头带着嘲讽,嘴角带着冷笑,只有拉着志哥儿的手是热的。
屋子里除了祖母,怕是没人希望许义靖还能好起来。毕竟……他没倒下之前可一点都算不得上是好父亲好相公。
“现在启程还不算晚,若是只停灵七天,咱们十月底就能上路了,路上要走一个多月呢,再晚就要拖到明年春天了。”
陆姨娘不知不觉中说出了心里话,几个姨娘也跟着附和,那知道却被许老太太一巴掌扇在脸上,“滚!你个下作胚子!哪有盼着自家老爷死的道理!”
许元姝头一偏,张忠海就把药丸捏破了,几人围在一团完全没人察觉,叫张忠海就这么刺了血,把药喂了下去。
“我……我这是怎么了……”
御医给的药甚是灵验,下去不过几息的功夫,许义靖倒抽一口气,立即便醒了过来。
“老爷!老爷!您醒了!”陆姨娘不明就里,还以为他是自己醒过来的,吓得立即扑到他身上,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您可总算是醒了,担心死——”
她又瞧见桌上已经捏开的蜡丸,再一看许义靖人中有血,便立即擦了眼泪,回头叫道:“成哥儿快来!你父亲醒了,赶紧跟他说两句话!”
“我的儿啊!我苦命的儿啊!”许老太太放声痛哭起来!
许元姝拉着志哥儿的手走了出来,站在廊下,还能听见里头虚假的亲情。
陆姨娘忙着套话,想叫许义靖提拔她,还想叫许修成多占一分家产。
邹姨娘波澜不惊的待在一边,她的尔姝已经是英王侍妾了,她完全是无欲无求。
剩下两个姨娘也是拉着女儿围在他身边,倒是把行动不便的许老太太挤在了外头。
这就是生她养她的许家……
许元姝又等了片刻,这才又拉着志哥儿进去,屋子里头已经说得差不多了,许义靖也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脸上满是惊恐。
“都出去吧。”许元姝道:“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他是你父亲!”许老太太哽咽着道。
许元姝没回答,目光一转,透过虚空看向正房的方向。
死在正房里的那个……是她母亲。
第280章 改变命运的夜晚(二)
“夜深露重寒气大, 祖母去歇着吧,这儿有我——”许元姝一脸微笑看着她, “您腿脚不好,千万别受了寒。”
“我是许家长女……”许元姝迎上了祖母的目光, “这时候可不就该我出来主事吗?”
果然这话一出口,指望着她过活的陆姨娘就站了出来,一边笑着一边招呼人, 附和道:“别愣着了,赶紧把老太太抬回去, 这都几更天了,您该歇下了。”
说着又去挽孙氏的胳膊, 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老太太毕竟年纪大了,在这儿看着万一承受不了呢?我们几个在这儿看着, 您去陪着老太太可好?”
许元姝看见许老太太被人架起来又放到轻椅上去,双手死死扣着两边的扶手就是不想离开。
“元姝……元姝!”
“您放心……”许元姝叹了口气, “您叫志哥儿说给我听的话我都听见了,就是为了志哥儿……还是您想叫所有人都听见?”
许老太太的手松开,屋里的靠在靠背上, 婆子抬着轻轿走了,许元姝看着她的背影,想起当初彷徨无助的自己。
……怀里抱着已经被摔成两半的屏风, 披头散发跑到老太太院子里寻求庇护, 却听见许义靖要求娶顾氏的消息。
“你也出去!”许元姝转头, 声音不大, 却很是严厉的冲着陆姨娘道。
陆姨娘一愣,张忠海就过来了,“请吧。”
许元姝送开志哥儿的手,道:“你也回房去暖着,缺什么只管说话。”
志哥儿点点头,毫不留恋的走了,连个眼神都没往床上躺着的许义靖身上去。
屋里很快就没了人,许元姝听见里头许义靖越来越急促的喘气声,道:“外头守着,别叫人进来,别叫人听见。”
张忠海应了声是,叫了侍卫过来,围着许义靖的屋子站了一圈,他自己也站在廊下守着。
许元姝深吸一口气,这才站起身来,缓缓走到了内室。
人在快死的时候……兴许也是敏锐的,她一进去许义靖便道:“元姝,我的好女儿,你终于长大成人了,也不枉费为父对你的殷殷期盼,看见你走过来……我就想起当初第一次看见你母亲。”
许元姝笑了,“你真的想起我母亲来了?”
许义靖费力地点了点头,道:“我第一次跟她见面还是在北安门里头……我大伯,也就是你的伯祖父带我去皇城里头涨涨见识,她跟着你外祖父,我一眼就看见她了……”
“她是人群里头最好看的一个,她还跟我笑了笑,她脸红了……”
“后来她就成了我娘子……”
许元姝安安静静的坐在一边,听着许义靖叙说他跟母亲的相识相知,最后成亲变成一家人。
说到最后,许义靖惊慌失措道:“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答应你母亲的事儿还没办到呢!你能进宫,你去宫里求秘药,我听你祖母说过,宫里各种秘药,能药白骨活死人!我还不能死啊!”
“你弟弟还没长大,我要是死了,许家就没人了!你外祖父还在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受苦,我们得把他接回京城来,我也叫他一声父亲,我——”
许义靖剧烈地咳嗽起来,许元姝等他咳完,站在他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将死的许义靖,他的脸上再次有了红光,可惜都是回光返照。
“你喜欢我母亲,你敬重我母亲,你还要把外祖父接回来……可你为什么能下手害死我母亲呢?”
许义靖眼神闪烁,不敢去看许元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