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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藏娇(重生) 第43节
    堂屋是一长排长窗,他站在窗前,一扇扇耐心地关过去,不断响起的关窗声和插销落定声,遮没雨声,屋子越发幽静。
    “祖母可还有什么需要?”
    裴行知解下自己的大氅,盖在裴老太太瘦削肩头,仔细掖好边角。
    暖意实实在在裹来,裴老太太满心熨帖。裴行知正要收手,她忙抓住,攥紧。
    “祖母知道,你如今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祖母也管不了你。同顾家这门亲事,你若当真不想结,祖母也不强迫你。只是这科考仕途,绝不可由着你性子胡来。”
    “你打小就聪慧,五岁时便能七步成诗,从没给祖母丢过脸。祖母也知,你不喜官场风气。可如今裴家,也就只有你一个有出息,便是为了成全你亡父亡母的遗志,祖母也得逼你这一回。你怨也好,骂也好,就当祖母本就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吧!”
    裴老太太松开他的手,便强行撇开头,不去看他。
    枯槁般的手紧紧攥住扶手,手背隐隐绽开青筋。
    裴行知静静看着,不语,眼睫微垂,在眼睑投落一片弧影。
    雨势大了许多,嘚嘚推响木窗,更衬此间气氛凝涩。
    沉默许久,裴行知终于开口:“倘若孙儿答应入仕,祖母可否将婚事交由孙儿自己做主?”
    裴老太太眼睛一亮,望着他,有些不敢相信。
    裴行知但笑不语,将她露在氅衣外的手拢入掌心,慢慢搓暖,送回氅衣里盖严。
    裴老太太心焦,“那你到底......”
    不等她说完,裴行知就先一步后退,撩开下摆跪地,“孙儿答应过的事,决不食言,还请祖母放心在家养身子,孙儿先告退。”
    他朝上郑重磕满三个响头,便起身离去。
    屋门打开,寒气携来泥土的气息。
    外间烟雨朦胧,雨水轻叩孟宗竹叶,涂抹出一痕浓郁的新绿,于青砖黛瓦间簌簌沉浮。
    小厮跑来给他送伞,抬袖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明明自己也打了伞,形色却匆忙狼狈。
    裴行知颔首道谢,接伞撑开,走入雨幕,步子不疾不徐,从容澹定,仿佛行游在水墨蜿蜒的画卷里。
    他眉目本就生得俊秀,过月洞门时,灯笼摇曳,在他身上晕开昏黄团光,雨丝显出清晰的走势,勾勒出他侧脸,美皙如玉,顾盼烨然,无一处不让人心驰神往。
    裴老太太隔窗远远瞧着,自豪之余,又不由“嘶”声,总觉得眼前这人有些不认识了,偏生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
    裴家别庄在姑苏城郊,依半山而建,画梁雕庑,精美清雅。
    因山巅有清泉流经,整座山庄皆可闻得溅珠漱玉之声,故而又名,漱玉山庄。
    这趟行程因是临时起意,顾慈原也没指望戚北落能安排得多周全,有辆能载人的马车,能免去步行之苦,她就已经知足了。
    不想才短短一晚上工夫,戚北落不仅备好了马车,还一口气备了好几辆。
    前头两辆坐人,后头跟着的几辆则用来装吃食衣物被褥,甚至还有熏香澡豆。每样都预备了好几种,全是顾慈平时惯用的种类和气味。
    次日一早,众人动身出发。
    一溜马车,华盖朱轮,在路人驻足欣羨的目光中,绝尘出发。阵仗弄得,比姐弟三人初来姑苏探亲还热闹。
    换做平时,顾蘅早摇着顾慈的手臂,一通打趣,然而眼下,她只默然靠坐在窗边发呆。
    小慈和萝北一左一右围绕她,各咬一只袖角,喵喵呜咽。
    顾蘅牵了下唇角,摸摸它们脑袋,复又望向窗外,安静得不像她。
    顾慈收起书卷,挨着顾蘅坐下,充当解语花。
    雨后秋光正好,姐妹俩或促膝漫谈,或临窗听鸟鸣。顾蘅似抒出心中块垒,渐渐有了笑模样。
    后头第二辆马车,奚鹤卿靠窗小憩,亦是一言不发。
    只是每到拐弯处,他眼皮总会撑开一小道缝,自作主张望向窗外,绕着前面那辆马车盘旋。
    “二叔,抱!”
    璎玑高举双臂蹦跳,冲天鬏一晃一晃。半天不见搭理,她嘟起嘴,转向戚北落告状。
    岂料戚北落的脸色,竟比奚鹤卿还难看。
    今日,他特特安排两辆载人的马车,是为了方便自己和小姑娘独处。
    眼下倒好,前头大车被姐妹俩占去,成了她们的私人马车。不仅他这东家被她们撵下车,就连顾飞卿这个亲弟弟也被抛弃了。
    可偏偏留下了两只猫?
    他堂堂一国太子,竟还不如两只猫?
    简直岂有此理!
    戚北落的脸更黑了。
    非常不愿承认,自己现在很想和萝北换个身份。
    所幸这回那姓裴的不在,没人能打扰他的好事,他还有时间风花雪月。
    如此一想,他缓缓松口气。
    然这口气,在马车行至目的地之后,又猛地提到嗓子眼,直冲脑门。
    “这别庄已许久不曾住过人,听闻表妹和表弟要来,裴某恐诸位住得不大习惯,昨日连夜赶来,命人特地打扫了遍。”
    裴行知立在大门前,含笑向众人行礼。眼圈些些泛青,却依旧不掩其清贵风华。
    奚鹤卿本能地就要将顾蘅拉到自己身后,手伸到一半,自嘲地笑笑,又无声收回去。
    视线扫过停在道边的马车,裴行知嘴角挑起一丝轻蔑。
    戚北落敛眉,目光充满敌意。
    裴行知扬起下巴,正面迎上,不卑不亢道:“别庄里一应物什都已预备妥当,每样俱是拔尖,足可与禁中贡品媲美,外头根本采买不到。诸位可安心入住,无需再自备其他。”
    赤|裸|裸的挑衅!
    戚北落狭长凤眼微眯,缓缓勾起一边唇角。
    裴行知佯佯朝顾慈踱步而去,他轻巧地往旁边一挪步,便挡住了他去路。
    四目相对,火星滋滋。
    顾慈夹在中间,一脸牙疼状。
    这两人平时就算再不对付,也只是私底下暗暗较劲,怎的今日突然就把火气搬到明面上了?且还是裴行知主动挑起的?
    这可一点也不像他。
    “慈宝儿舟车劳顿,不想见外人。表兄若有什么话,直接同孤说也是一样的。”
    他故意咬重“外人”二字,给裴行知下马威。
    裴行知不接招,只挑了下眉峰,闲闲地拢起袖子,直截了当地噎回去:“可是我不想同你说话。”
    ——这回,连“殿下”这一尊称都省了。
    气氛一瞬凝滞。
    戚北落眉心拧起个深深的“川”字,众人心里皆踉跄了下。
    本该飘落的枯叶打了个颤儿,死死抱住枝头,不敢轻举妄动。
    顾蘅悄悄挪到奚鹤卿身后,揪住他衣角,探出半颗小脑袋。璎玑也拽着顾飞卿,蹬蹬躲过去。
    “你......”奚鹤卿蹙眉,伸手想掰开她,余光一扫。
    小姑娘两眼闪着兴奋的光,并未觉察有何不妥,好像躲到他背后,完全是她下意识之举。
    奚鹤卿指尖一颤,顿了半晌,默默收回袖底。
    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忙不迭捏紧拳头,使劲儿按捺。
    璎玑盯着他眼梢一点点浮起仰月笑纹,歪下脑袋,奶声奶气地唤了句:“二叔?”
    “啊......啊?”奚鹤卿身子猛地一抖,笑意差点从齿间漏出。
    顾蘅仰面狐疑瞧来,他赶紧装模作样地咳嗽一声,抬手掩在鼻下。
    露出来的半张脸沉静如死水,底下半张却在掌心里开出甜腻的花。
    那厢裴行知恍若不觉气氛有异,长身玉立,略略侧歪脑袋,望向顾慈。
    一绺乌黑长发斜切过隽秀白皙的下颌,狐狸眼掩在发丝下,似笑非笑,泪痣若隐若现,清冷中透着种别样的妖冶诱惑。
    “山庄里有几处亭台楼阁,是我仿摩诘诗画韵味布置出来的。表妹若有兴趣,我可带表妹四处逛逛。”
    顾慈神色一滞。
    摩诘是王维的表字。真奇怪,明明她和裴行知并无交集,他又是从何得知,自己在书画上的偏好的?
    裴行知似瞧出她的疑惑,笑而不语,耐心地等她回答,仿佛她不答应,自己就不走了。
    咯吱——
    像是有什么木头类的东西,被某人硬生生踩成了齑粉。
    还是截......酸木头。
    第41章
    这邀约自然是不能答应的,否则某人不得当场活吃了她?
    不等戚北落开口,顾慈就很果断地拒绝了。
    裴行知也不恼,仿佛早有所料,耸耸肩,淡笑着道了声“可惜”,便没再强求。
    “今日山庄里进了不少野味河鲜,可供诸位解馋,诸位若有什么偏好,亦或是什么忌口,都可提前说。”
    “晚膳设在语冰榭,四面临湖,风景乃山中一绝,岸边设有画舫。诸位若喜欢,也可提前过来泛舟游湖。”
    说完,他躬身行礼拜别,只是在转身前,朝戚北落勾了下嘴角,神色挑衅。
    戚北落不甘示弱,也还他一记冷眼,“难为表兄有心了。”
    ——就像裴行知不愿尊称他为“殿下”,戚北落也一直顺着顾慈的叫法,唤他为“表兄”,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自己和顾慈的关系。两人就这么暗暗较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