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物的残躯和人类的断肢搅混在一起,被负责清理的工人成车拖走。
有人扑在死去的亲朋身上,悲痛欲绝。也有人因为劫后余生,和亲密地爱人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无论悲欢几何,生活还要继续。
地窖的顶盖被人推开一条缝,老郭从地面上溜了下来。
他手中端着一份食物,远远地伸长手臂推到叶裴天面前,几乎不敢拿正眼看叶裴天,说话的声音都打着颤,“吃,吃吧。”
尽管事情已经暂时平息,他依旧没有办法把那个喜欢围着围裙做饭的林非,和大名鼎鼎的人魔叶裴天划上等号。
叶裴天坐起身来,接过食物,轻轻说了句,“多谢。”
“不,不用,”老郭偷偷瞧了几眼,搓着手,“说起来,还是应该我和你道谢,是你救了我的命,没有你出手,我昨晚早就死了。”
“你……不怕我吗?”暗哑的声音,在昏暗的密室内响起。
“怕那还是有点怕的。传说中你和魔物一样,靠吃人为生的。”老郭偷偷观察叶裴天的神情,见他没有生气的样子,方才继续说道,“但我年纪大了,经历的事也多,知道很多事情不能光靠耳朵听,更要依靠自己眼睛看。咱们也相处了这些天,我知道你是一个心软的孩子,那些传说看来是靠不住。”
叶裴天端着老郭递给他的碗,在手心转了转,盛着热粥的铁碗外缘很烫,烫得他手心暖洋洋的,
“千寻呢?”叶裴天问。
“嗨,那个女娃娃。她一整夜都在和魔物战斗。”老郭在叶裴天身边席地坐了下来,“多亏了她们这些战士的拼命。咱们这条巷子里的才能活下这么多人。”
“千寻是个好姑娘。以前我说不会煮饭的女子莫得要,是我错了。现在想想做饭什么的,都不是要紧事。”
老郭伸出手,想要习惯性拍拍叶裴天的肩膀,手伸到半空中,自己吓了跳,急忙拐了个弯收回去,“在,在这时候,想找一个像她这样的女子不容易,你要好好对她。”
叶裴天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轻轻摩挲脖颈上的镣铐。
“这是什么?我看看,先前你藏在衣领下,我都没瞧见。”老郭靠了过来,细细端详了许久,
“咦,这就是传说中的束魔锁吧,设计真是精湛,工艺也了得,”老郭越看越是感到佩服,几乎忘了这是能够随时至叶裴天于死地的枷锁,
“啧啧,这机关层层相扣,简直令人拍案叫绝,我老郭自诩在设计魔器上十分有天赋,今日才知道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想不到世界上竟然已经有了如此厉害的魔器设计大师。”
“有解开的可能吗?”叶裴天问。
老郭咳了一声,面露羞愧,“以我的水平,暂时还解不开。不过你住在这里,我慢慢研究,总能琢磨出破解的办法。”
“不行,我已经不能再等。”叶裴天低声说了一句,千寻不让他自残自己的身体,枉顾自己的性命,但他不想再像昨日那样让珍重的人陪着他置身在危险之中,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翻手取出他随身佩戴的一柄短刃,递给了老郭,
“这柄匕首,是高阶魔躯制成,我想请你帮忙切断这个镣铐。”
“这哪行得通。一两刀也切不断,等弄断了,这机关早被触发不知道多少回了。”老郭挥了挥手,没把叶裴天的话放在心上,依旧盯着叶裴天的脖颈痴迷地研究着那个看似不起眼的细小项圈。
他听见叶裴天的声音平静地说,
“不要紧,可以在我死后慢慢来。”
在老郭诧异的目光中,无数黄沙顺着叶裴天的脖颈爬上来,钻入那个项圈内侧,砂砾们不管不顾地爆发出最大的力量,将那圈禁锢住他力量的枷锁向着四面用力拉扯。
牢不可摧的镣铐出现了几道细细的裂纹,叶裴天一手撑着地面,在老郭的惊呼声中,看着自己身下的地面晕出大面积的鲜血。
这样做,肯定会让她生气的吧,失去意识之前,叶裴天这样想。
……
叶裴天活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那间熟悉的屋子内。
楚千寻背对着他坐在床沿边,一柄锋利的匕首,在她的手指间灵巧地翻飞转动。
她听见叶裴天醒来的动静,只淡淡看了他一眼,把那柄匕首拍在床上,站起身就走。
叶裴天在脑袋还没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身体已经反应了过来,一把伸出手,及时抓住了楚千寻的衣角。
许久之后,叶裴天想起今日这一幕,还在为自己当时的敏锐庆幸。
楚千寻不想停住脚步,她的胸口堵着一团怒火。
叶裴天的心意和苦衷她都能明白。但那一日她拼杀了一整夜,回到地窖,看见的却是一具伤口狰狞,浑身冰凉地躺在血泊中的尸体。
那一刻的愤怒和难过,死死堵在她的胸口,到了今日依旧不能散去。
叶裴天勉强撑起虚弱的身体,一手捂住脖颈,一手紧紧攥住楚千寻的衣服,死活不肯松手。
“千寻,我好疼。”他说。
第32章
叶裴天不记得自己曾经历过多少次死亡。
在那些不见天日的黑暗岁月中,他无数次地被敌人折磨至死,被魔物虐杀,甚至被自己亲手埋进黄沙窒息而死。他对死亡的恐惧感,已经在这样的无限循环中变得麻木。
只是他依然害怕死而复生的那一刻,每当他从死亡中苏醒,大量的记忆在一瞬间内蜂拥而至,身体的虚弱,记忆的混乱,使得他从内而外地处于脆弱而毫无防备的状态。
但往往每一次醒来,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在记忆还不曾完全清晰的时候,恐怖和伤害已经接踵而至,他会发现自己依然没有摆脱任何痛苦的境地,还是在那个黑暗的仓库,那个苍白的手术台或是被深埋在不能呼吸的地底。
但现在,他在睁开眼的时候,看见的是那个令他安心的人。
不论他多么虚弱,这个人总会守着他,陪伴着他,不会让他再跌落那无助和恐惧的深渊。
他渴望得到她的陪伴,不愿意让她离开。
于是叶裴天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出手,一把攥住了自己心中眷恋的人。
为了留住这份渴望,他甚至能忍着羞愧低声说出的自己述求。
“别离开,千寻。”
楚千寻转过头,正好对上那双抬起的眼眸。
叶裴天的脸色苍白得可怕,脖颈上黑色的镣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圈的白色绷带。这个寡言少语的男人伸出手攥住了自己的衣物,宽大而骨节分明的手掌因为虚弱而微微颤抖,低声开口挽留她。
楚千寻想起自己最初见到叶裴天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就是荒漠中一匹伤痕累累的野兽,沉默而孤独,自怜且自傲。眼中只有灰烬没有光,他排斥着任何人的接近,从不愿在他人面前露出半分软弱。即使伤得再重,他也绝不会说一声疼,叫一声苦。
而此刻,他在剖开他那厚厚的硬壳,亲手把最软弱可怜的模样摆在自己的眼前。
“别离开,”他趴在床沿看着楚千寻,“千寻,我很疼。”
楚千寻满心还来不及发出来的怒火,被这样的眼神,这样短短的两句话一撩,瞬间就熄灭了。
之前想好的,应该怎样生气,怎样冷淡,如何狠狠地不搭理这个男人几天,等等诸如此类的心里建设,毫无原则地被她抛之脑后,
她很不争气地坐回了床沿,把叶裴天按了回去,“躺着吧,我也没说要走。”
叶裴天松了口气,他把的脑袋移到楚千寻的身边,挨着楚千寻手边微微蹭了蹭,
楚千寻弯下腰,查看他的伤势。那一圈圈的绷带是楚千寻亲手包扎上去的,她深知在这些雪白的纱布之下,有一个怎样千疮百孔,惨不忍睹的脖颈。
“很疼吗?”
此刻的叶裴天虚弱又无力,不论是谁都可以在这时候轻易伤害到他。但他的心却从未有像此时一样平静而安宁,他蜷缩在柔软的被褥中,温暖又舒适,知道自己被人守护着,照顾着,心疼着。不用担心任何事。
一种不敢置信的幸福拥抱着自己。
“千寻。”
“嗯?”
“为什么,”他抬起眼看着楚千寻,“为什么我能遇到你。”
楚千寻笑了,轻轻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
“像我这样的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能给你什么。”叶裴天的神色有些迷茫,他看着楚千寻一字一句地说,“如果你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愿意给你。”
他的双眸湿漉漉的,带着粼粼细碎的光,像是那最幽深的泉,在静逸的水面下深藏着无数不曾说出口的心思。
这样的眸色太过动人,无孔不入地钻进了楚千寻的心中,使那里湿润柔软成一片。
楚千寻把自己的视线缓缓下移,落到了那双薄薄的双唇上。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一下一下跳动,她咬住了下唇,“真的,什么都可以拿走?”
视线中的双唇微分了一下,给出了肯定的答案。
“那就把这个。”她的手按住了那个男人的胸口,感受到他肌肤之下的心脏地跳动,“就把它送给我。”
那颗心和自己的心一样,剧烈而有力地迅速跳动着,几乎要跳出胸腔来。
楚千寻府下身,吻住了那双自己觊觎已久的双唇。
那个人和自己一样的慌乱而毫无经验。他闭着眼,带着点颤栗用冰凉的双唇回应自己的热烈,脸颊上甚至传来了湿润的触感。
于是楚千寻突然就无师自通了,
她开始慢慢地来,反复吻那漂亮的眉骨和眼睛,不放过他通红的耳垂,舔去他眼角的水珠,又分开他颤抖的双唇,让他至始至终深陷意乱情迷的深渊。
从现在开始,他就是我的了,他那些可怜又可爱的模样都只能给我一个人看,就像在那个世界一样。
……
孟老三在吴莉莉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到院子中晒太阳。
他在那一夜的战斗中受了不轻的伤,到了今日依旧不能行动自如。幸好对街的吴莉莉每天都默默过来照料他的生活起居。
“你不用这样整天黏着我,我当时救你,不过是因为你是一个女人,老子没有看着女人死在眼前的习惯。并不是对你有啥想法。”孟老三说得很大声,几乎整个院子的人都能听见他充满男子气概的声音。
“诶,”吴莉莉温和地应了一声,“那我明天就不来了。”
她说走就走,走到院门口还笑着转过身挥了挥手。
孟老三想喊又落不下面子,不喊心里又着实舍不得。抓耳挠腮了半天,眼见吴莉莉早走得不见踪影了,只得唉声叹气地跺了跺脚,扯到伤口还疼得直咧咧。
他看见了坐在院子里的叶裴天。
那个大男孩面上带着银色的遮面,坐在午后的阳光中,双手交握架在修长的大腿上,低着头想着心事。
叶裴天的脚边放着一个不大的背包,他今日就要和楚千寻一起悄悄离开此地,尽管只在这个院子住了短短数日时间,但他对这个一再带给自己温暖的地方生出了眷念,只想在临走之前多看一会。
“你看看,现在的女人真是,一点都不善解人意,说走就给走了。”孟老三挨着叶裴天坐下,碰了碰他的手肘,“林兄弟,你们家千寻妹子平时怎么对你的?她肯定特别温柔体贴吧?”
叶裴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银色面具的脸孔蹭一声就通红了起来。
幸好孟老三神经粗犷没有留意,“听说你也受了重伤,这才在屋里躺了这些日子。”
“那天后来,你和千寻妹子跑哪儿去了。你知不知道……”孟老三说得很神秘,压低声音靠过来,“那晚上,人魔叶裴天就从咱们这大门口走过去。”
</div>
</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