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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节
    霍观起不在,单独和霍清源谈话,路秾秾莫名有点紧张。她拘谨地站在桌前,开口叫了声:“爸……”
    霍清源颔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盒子,打开推到她面前。
    “这是银镯,不值钱。我和相如结婚之后,身上没有多少钱,只买得起这些。”他说的,听起来似乎犹有遗憾。
    路秾秾被今天的事情弄得紧张兮兮,不敢插话。
    “你知道观起为什么娶你吗?”霍清源盯着镯子看了一会,忽然抬眸问她。
    路秾秾说:“知道。是因为爷爷他希望……”
    霍清源摇头,“商业联姻,你们路家不是最好的。真要为这个牺牲婚事,观起可以选择的范围很大。”
    他似是叹了口气。
    “你们曾经交好,我都看在眼里,后来突然不来往,其中缘故我不清楚,年轻人的事我也不好多问。只是,当初他决定娶你的时候,我是问过他的。”
    “两个人彼此怨怼,这样的日子过着有什么意思?我这样问他,笃定他会后悔,但他却说永远不后悔。”
    “他说,哪怕做一对不睦夫妻,也希望这辈子是和你过。”
    讶然间,路秾秾蓦地愣住,忘了反应。
    “多的我不说,日子是你们的。这话他也不让我告诉你,别对他提。”霍清源垂下眼,像是累了,“出去吧。让观起带你回去,我这边不用你们守着。过好你们自己的日子。”
    第25章
    路秾秾从书房出来以后,整个人有些恍惚。
    霍观起问:“怎么了?”
    她愣愣摇头,忙敛神色,“没事。”拿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爸给了我这个。”
    霍观起瞥一眼,眸光柔和几分,道:“给你就收着。”
    只当她是被晚上的事情惊到,霍观起没有多想。
    两人回喆园。
    到家后,路秾秾泡完澡出来,霍观起难得没在书房。他坐在窗边沙发椅上,望向窗外,小矮桌上放着酒和杯。
    “怎么喝起酒来了?”路秾秾诧异。
    他回头,反问:“来一杯?”
    路秾秾想了想,点头。去酒柜取来酒杯,在他对面坐下。
    鲜少有这么宁静祥和的时候。外头夜色阴沉,不见星光,看样子近日有雨。
    晚上的事值得好好谈一谈。
    霍观起没有隐瞒,一句话,让路秾秾诧异不已。
    “我爸,他知道我们去送我妈的事。”
    “他知道?!”
    霍观起点了下头,沉沉说:“猜到的。”
    十岁开始,他恨了霍清源好多年,追溯源头,要从霍清源和文香如离婚开始。
    他们离婚前很长一段时间气氛就已不同寻常,文香如私下偷偷的哭泣,霍清源闷坐一旁的呆怔,他全都看在眼里。
    一开始以为他们吵架,霍观起时常去安慰母亲,心里还有点生父亲的气。
    等时间长一点就会好,他这样想,可谁知道等来的却是他们分开。
    那天放学到家,文香如做了热腾腾的饭菜,有鸡蛋,有猪蹄,有排骨……好多都是往常过节才能吃上的东西。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边。
    他吃了两口,发现文香如眼眶微红,霍清源垂着头不说话,饭桌上死气沉沉。
    然后外面突然开来从未见过的车,下来一些没见过的陌生人。
    再然后,文香如告诉他:“以后妈妈不能和你们一起生活了,你跟着爸爸去新的地方,要乖乖的,要听他的话。”
    他惊愕交加,过后反应激烈,哭着嚷着不肯,扑到文香如身边抱紧她不撒手。
    文香如的眼泪扑簌簌掉下来,鼻头红红,连声说乖,不停叮嘱:“要听爸爸的话,记得,一定要听爸爸的话,要乖乖的,好好长大。”
    他嚷着不走,又哭又闹,那些来家里的陌生人上来抱他,强行扯开他和文香如牵在一起的手。
    文香如定定看着他挣扎嚎啕,最后转身走回房间,锁上门。
    而霍清源,僵滞着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们就那样回了霍家。
    他的行李一件都没有带,霍清源也只收拣了几样东西。
    头一年,他哭闹不休,霍清源无动于衷,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他甚至趁机逃跑过,每一次都被逮回来。
    那些给霍家办事的人,又高又壮,他们不理会他,不理会霍清源,只听从霍倚山一个人。
    第二年,他不得不开始接受现实,霍清源也开始从屋子里出来走动,没多久就和赵苑晴结婚了。
    他越发地恨起霍清源。
    恨霍清源冷血无情,恨他和新娶的女人恩爱有加如胶似漆,恨他对自己严苛,每受一次罚,看霍清源的眼神就更冷漠一分。
    最恨的是霍清源背叛母亲,这么快就忘了她。
    那种感觉,即使时至今日想起来,还是彻骨切肤般的痛。
    霍观起闭了闭眼,说:“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我爸其实早就猜到我们在撒谎。”
    他高中时朋友不多,如果不是遇到路秾秾和段谦语,或许会一直独善其身。从没参加过活动的人,突然说要去表演朗诵,不早不晚偏偏在文香如病重那一阵,他们自以为掩藏得好,其实霍清源一开始就看出来了。
    路秾秾怔愣:“那他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拦下他们?
    “我犯过太多自以为是的错。”霍观起眸色黯淡。
    高三毕业前夕,霍清源把他叫去,和他谈志向一事,希望他留在国内读大学。
    彼时他们关系差得像仇人。
    霍清源说了很多,将他的无动于衷看在眼里,沉默了半分钟。
    他以为霍清源要使什么雷霆手段,逼他就范。然而沉默之后,霍清源站在书桌后,毫无征兆地问了一句。
    “你母亲走得那天,你赶上……见她最后一面了么?”
    他诧异又警惕地看向他。
    霍清源只是说:“我知道,去年你回去见她了。”
    他抿紧唇,终于开口:“你想说什么?”
    霍清源定定看他,半晌,从抽屉拿出一份图纸,推到他面前让他看。
    那是一份双人墓设计图。
    “百年之后,我想和你母亲葬在一块。”
    霍清源说:“等我死了以后,将你母亲的墓起开,把我们的骨灰一同葬在这里。”
    他没想到霍清源竟然有这种想法,一时不知是该怒还是该悲,厉声质问:“人都死了,这些有什么意义?”
    霍清源稍作沉吟,缓缓道:“……有些话,我只对你说一遍。”
    “我们离开家已经九年。如果你记得那一天的心情,记得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还有你母亲离世时的感受,那你就给我好好听着,听清楚。”
    “霍氏,不会永远在你爷爷手上。他会老,会倒下,不出十年就将迎来下一位接班人。而我要这个人是你。”
    不给他开口的机会,霍清源眼灼灼地直视他,问:“你记不记得小时候过的苦日子,家里入不敷出,我和你母亲四处碰壁,艰难维持生计。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们一家三口过了那么多年,一朝说分开就分开,你又知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一条条细数,再自己给出答案。
    “如果你不知道,我现在告诉你。是因为我的父亲,你的爷爷!他不认可你母亲,不认可我们的婚姻,将你母亲拒之霍家门外不算,连我们离开也走不出他的掌控。他无处不在地磋磨我们还不够,就因为我们不肯分开,你母亲的哥哥、嫂嫂、侄子,和她有关的文家人,全都过不了好日子!”
    他僵在原地,一瞬间,似乎明白了十岁时不懂的那些事,恩爱的父母好端端要分开,一切来得像梦一样突然。
    霍清源说:“你母亲跟着我受了半辈子的苦,最后还要为了家人忍痛放弃丈夫和儿子,我无能无用,给不了她体面。你爷爷在一天,就绝不会同意我和你母亲葬在一起。他不同意的事谁都不能忤逆,为什么?因为他是霍氏的当家人!”
    他动了动唇:“你……”
    “我要你做霍氏接班人!等我死之后和你母亲葬在一起,我要你告诉以后的儿孙,文香如是你的母亲,是他们的奶奶——”霍清源呼吸发颤,说得眼眶泛红,“她这辈子,从没做错什么,凭什么不可以存在?!”
    书房里死一样沉寂了好久,更让他惊讶的在后面。
    霍清源平复情绪,缓缓告诉他:“我只会有你一个孩子,再婚之前我就处理好了。”
    所有的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志愿表推到他面前,那时他才知道,不动声色之间,霍清源早就为他规划好了一条路。
    “在国内读大学,方便你提早进入霍氏。你爷爷从前觉得我聪慧胜过你大伯,有意要我接手霍氏。只是因为香如,即使我回来霍家,你爷爷已经不再信我,我也无心无力,做不了什么。你比我强,比霍家所有人都出色,我相信你。”
    那天,霍清源最后对他说——
    “去做吧,我和你母亲已经等得足够久了。”
    ……
    路秾秾的震惊不比当时的他少,“等一下!等下!”她差点从沙发椅上蹦起来,“所以——”
    所以他父母根本不是因为所谓爱意衰驰而离的婚?!是被拆散,被迫分开!
    霍观起轻轻点头,道:“赵苑晴执意要嫁给我爸。我爷爷磋磨我父母近十年,后期把手伸向我舅舅一家,一是因为我父母始终不肯放弃,另一个原因就是赵苑晴,我父母婚后,她得知我爷爷不同意,表态说愿意等,后来真的一直没结婚在等我爸。”
    霍倚山控制欲太强,他们越是爱得深,他越是痛恨。加上有个赵苑晴在等,她等了那么多年,总得给赵家一个交代。
    路秾秾心里堵得慌,呼吸都不顺畅。
    文香如和丈夫儿子生离,霍清源甚至被迫和完全没有感情的人同床共枕过了这么多年,连文香如去世都不能去见最后一面。
    这也……
    那些年文香如是怎么过的?霍清源又是怎么过的?还有她亲眼看在眼里的霍观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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