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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节
    慕锦当时也这般想。无非就是找寸奔唠叨几句罢了。
    二公子醉了会讲胡话,这是寸奔说的。
    二十还没到慕家的那年,慕锦醉倒在寸奔旁边,嘀嘀咕咕一晚上。
    那时的慕锦,讲的都是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其他事情守口如瓶。因此,前年的生辰宴,寸奔没有陪在二公子身边。
    二十就遭了殃。
    无论醉酒说过什么,第二日醒来,慕锦全然不知。正如他记不得腊月二十那晚说的话,见的人。
    “你还知道什么?”慕锦轻问,极有礼貌。
    二十摇头。
    “你除了摇头还会做什么?”他站定在她的面前。
    他的黑影又宽又长,宛如杀人利器。先前,二十存了一丝侥幸。若是她对二公子有救命之恩,或许能逃过一劫,她终究天真了。她不敢仰头直视他,紧紧抓住湿漉的衣裙。鲜艳的海棠花,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慕锦低腰,捏起她的下颚,“你和谁说过我的事?”
    她连连摇头,给十个胆子她也不敢。她做了一个跪拜的手势,哀求开恩。他会杀了她,这一刻,她相信他会。
    慕锦看她好半晌,凉凉一笑,“你还有什么用处?”
    二十抖了抖手。她没有,她和他除了上床,什么关系都没有。而且,床上关系也不和谐。
    他说:“你除了是个哑巴,一无是处了。”
    她明白,所以才必须当一个哑巴,一句不许吭声。她在无声地发誓,他和她说过的话,她至死也不会泄漏。这已经是她最后的示弱。她在掩日楼寡言少语,从不与人道是非。
    慕锦眼底阴霾密布,手指滑到她的脖子,柔声说:“你早该死了。”
    二十惊慌。
    他越收越紧,“不杀你,难消我心头之恨。”
    她的呼吸仿佛被横斩成片,脸涨成了猪红色,艰难张嘴。空气越来越稀薄,她使劲向前抓住了他湿透的衣袖。
    他问:“有什么遗言要说吗?”
    窒息的时刻,她还想着摇头。
    他看着她,“没话要说吗?”
    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指指自己喉咙。
    慕锦冷下脸,这种临死都还在算计的女人怎么能留?
    二十离鬼门关只剩一步,只需片刻,她就能见阎王了。她后悔莫及,一滴水珠滑出了她的眼角。
    这是慕锦第一次见她落泪。他以前无论如何戏弄她,她只会楚楚可怜地求饶,从不流泪。明明是倔脾气的女人,偏爱装出听话的样子,他越看越来气,气得他放开了她。
    新鲜的气息冲进二十的喉间,她跪着剧烈地喘气,舌头发麻。
    慕锦居高临下,看她喘得背脊直抖,他说:“我很好奇,那天晚上,和你说了多少?”
    他对她掏心掏肺了一晚,醒来后,她握着他的心肝儿,他无从防备。她这个人,是肯定要杀的。留着她,他后患无穷。然而,每每起了杀心,每每又再放下。
    二十顺过一阵气,又卑微地跪在他的脚边。
    见她那毫无血色的苍白脸颊,他哼笑了下。
    她真的聪明,时时表明,她绝不会对外透露半句。
    也是,她连死都记得自己是个哑巴,又怎会到处闲话他人是非。
    ——
    溺水时,扈盈盈仓皇失措,只剩濒临死亡的惊恐。她无从分辨慕锦拉她下水的原因。
    慕二公子水性不佳,不是大事。
    其原因才是关键。而这,扈盈盈永远猜不到。扈盈盈对慕锦构不成威胁。
    寸奔送走扈盈盈,往回返。
    从前,二公子再生气,对二十也没有太强烈的杀心。
    今天不一样。二公子放她,是因为她甘愿在慕家当一个哑巴。一旦她成为不可控,二公子不会留她活口。
    远远看见慕锦和二十的身影,寸奔敛起所有情绪,跃至慕锦身边。“二公子,扈姑娘安全回去了。”
    慕锦说:“嗯,回程。”
    湖水阻挡了画舫的混乱,岸上草丛静悄悄的。
    回到崩山居,慕锦先是沐浴,换衣,然后和寸奔说起万碧湖的大火。
    慕锦问:“那艘画舫是如何起火的?”当时的火势不太寻常。肥重男子跳过来时,慕锦敛起功力,伪装成一个普通人,顺势跌倒。
    寸奔答:“二公子,此事确是有人故意纵火。”
    这个答案在慕锦的意料之中。“知道是谁吗?”
    “浓烟乍起的时候,我见到一个黑衣人从兰姑娘的画舫飞出来,我追过去,到了对岸。与此同时,和我一起追人的,还有光顾兰姑娘画舫的张公子。”
    寸奔迟来,不是护主不力。他那时正在追黑衣人。
    这事,巧合就巧合在,慕锦落水是故意的,等待寸奔的救援即可。可先救人的是二十,她的举动令慕锦生疑,怀疑她知道他鼽嚏的疾病。
    “张公子?”慕锦也不知这张公子是哪家姓张的,随口一问:“他凑什么热闹?”
    “二公子,此事是因张公子而起。”
    “嗯?”
    “黑衣人和张公子有过节,纵火烧的是张公子所在的画舫。我追过去,黑衣人很是惊讶,以为我也是张公子的仆人。”寸奔说:“我询问张公子。张公子承认,这黑衣人是跟他争抢兰姑娘的。他把黑衣人带走了。”
    “我原以为我慕二又挡谁的道了。”慕锦摇了摇扇。“不是冲我而来,极好。太平日子过得舒服,我无心恋战了。”
    “听扈姑娘说,兰姑娘在十天前,曾允诺给一武林人士弹琴两个时辰,定的日子就是今天。可是,张公子砸了三倍的银两,赢得了兰姑娘。”
    “嗯。”慕锦懒得理会别人的恩怨情仇,说:“纵火虽然是误会,我却有另外的收获。”
    寸奔明白慕锦在说谁。
    慕锦倚在长椅,“寸奔。”
    “在。”
    “让马总管过来讲清楚,这个女人到慕家是做什么的?”
    “是。”寸奔转身离去。
    ——
    马总管负责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务,二十的来历,他知道大概,却不详细。怕被二公子刁难,马总管拉上了陈副管家,一起来到崩山居。
    “二公子,二十姑娘的事,由陈副管家给你详细叙说。”马总管和陈副管家不知二十犯了什么事,这事会不会波及他两,心中忐忑,战战兢兢地站在慕锦面前。
    “嗯。”慕锦此时已经从溺水的阴影中走出来,品着上好的毛尖,吹着徐徐的凉风,懒洋洋倚在躺椅上。“说吧。”
    陈副管家说:“二十姑娘本是刘府的丫鬟。刘家欠了慕家三个月的粮票。他们一家迁离京城,准备遣散一些奴仆。慕老爷加建了东南书房,又正缺奴仆。我和刘府管家说好,送几个干活利索,手脚干净的过来抵消粮票。刘府管家挑了三个长工、两个丫鬟,二十姑娘正是其中之一。”
    听到“干活利索,手脚干净”这几个字,慕锦抬了眼。
    陈副管家看不穿二公子的眼神,擦了擦汗,继续说:“这五名新进的奴仆,我一一询问过。进刘府之前,二十姑娘在李府里当丫鬟。本来要跟着李府小姐陪嫁。但是……”陈副管家顿了顿,不知该不该说。
    慕锦又瞟来一眼,“说。”
    “李府小姐嫁的那位官人,指名要二十姑娘陪嫁。后来不知怎么的,陪嫁丫鬟换了个人,李府把二十姑娘转卖给刘府了。”接着,陈副管家的话顺畅了些,“我们招了二十姑娘,安放在裁缝房。她干了有三个多月,帮着裁缝府里护卫的衣服。”
    因话中的某些字眼,慕锦挑了挑眉。
    “二十姑娘手艺巧,三小姐特别喜欢她的刺绣。三小姐的丫鬟寻了好人家,出嫁以后,三小姐就收了二十姑娘当贴身丫鬟。然后,就这么……就这么……”陈副管家又开始语塞。从徐阿蛮到二十的过程,就不便多说了。
    “嗯。”慕锦的心思,好像没在陈副管家的话上。他转头向窗外,看着逝潭中上蹿下跳的东西二财。
    不知是不是二公子也有食人鱼的气场,东西二财嗅着他的味道,格外活跃。
    他挥了挥手,“下去吧。”
    “是。”马总管和陈副管家如释重负,连忙退下了。
    半刻钟过后,慕锦端着一盘血红的腥肉,走到逝潭边。
    闻到生鲜的血腥味,东西二财的利齿咧了半脸,一跃飞出潭水。
    慕锦丢了一片肉下去。
    东西二财以尖牙相迎,相互撕扯、咬合。
    慕锦看着飞溅的血肉,说:“寸奔,我问你一件事。”
    寸奔不明所以。不过,二公子莫名其妙是常态,寸奔也习以为常。
    慕锦看了一眼寸奔的玄色劲装。“那女人当丫鬟的时候,你见过吗?”
    慕家护卫的衣服都是量身定做的。有些人懒,报尺寸给裁缝房,有些则亲自过去,让裁缝丈量。
    “在三小姐身边见过几回。”寸奔回答。
    慕锦再丢一片肉,“你俩有无交情?”
    “没有。”寸奔目光炯炯,不曾逃避追问。
    慕锦和善地笑了笑,“你对她印象如何?”
    寸奔看着慕锦,“属下不明白二公子的意思。”
    “她是怎样的一个女人。”慕锦的眼睛停在蓝空、青山、绿潭。
    “属下听三小姐说,二十姑娘心灵手巧。”
    慕锦把盘中的生肉丢完了,东西二财也潜下水中剔牙。
    给足了时间,寸奔却只答了这么一句。
    慕锦问:“没了?”
    “三小姐说的其他词句,属下不记得了。”
    “心灵手巧?”慕锦看着逝潭如镜的绿水,“冬宁对哪个丫鬟不是赞不绝口,府里就不存在她没夸过的丫鬟。什么心灵手巧,明明就是城府深,心机重。别看那女人柔肤弱体,一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其实,山压下来,她都扛得住。”末了的声调像是卷起了寒风。
    “二公子是在怀疑二十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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