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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
    ……纵是知晓了事情的全部,明郎又能如何,母权与君权,是他永远无法逾越的高山,他不会也无法为了自己的妻子,与生他养他的母亲彻底反目,他也无法对圣上刀剑相向,为妻子与自己雪耻……为人子,为人臣,是他身上天然的枷锁,永永远远地束缚着他,非死不能解……
    ……其实她能将一切都想得清楚,可她总不愿深想,她贪恋着他的爱,她贪恋着从前美好的生活,她总想着“今朝有酒今朝醉”,总还想着能回到过去,如在青州相识相爱时,如新婚燕尔、两心不负时,她总还是爱做梦……
    ……梦,该醒了……发生过的,是掩埋不了的,不过才十几日的时间而已,就出了这样的事情,也许终有一日,一切都会被揭开,也许今天,只是个开始……与其惶惶不可终日地度过每一天,在某一天被惊雷声突然炸醒,倒不如,她自己揭开……
    “……明郎”,温蘅再一次唤着丈夫的名字,“我有话要对你说……”
    尽管启齿艰难,她还是慢慢地说出了口,“我和陛下……”
    但剩下的话,还未出声,即被明郎以唇封缄,他低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没有护好你……是我……”
    他眉宇闪现过深切自责的痛苦之色,强行压抑下去,轻抚着她的脸颊道:“先将慕安兄的事处理好,我们……回去再说……”
    “……好。”
    ……哥哥的安危,急迫地近在眼前,父亲与兄长,是她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亲人,重要地胜过她的所有,包括她的爱情,去年夏天,明知再向前一步,是对明郎的背叛,是将他们的爱情亲手玷污,她还是为了哥哥,走进了紫宸宫承明殿,即使再给她一次重来的机会,上天提前告诉她,做出这样的选择,此后将会身陷深渊,暗无天日,在那一刻,她还是会为了兄长的性命,走到龙榻之前……
    ……如果有一日,在明郎与父兄之间,只能择其一,她会选择后者,她会愿与明郎同生共死,但她不舍得,不舍得她的父兄,因为她,而受到伤害,家人在她心中,有千钧之重,在明郎心中,他母亲是否也是如此,亲缘是断不了的,她与他,也许其实早该断的……早该断了的……
    温蘅垂下眼,任明郎轻吻了吻她的脸颊,轻道:“好,我们回去再说。”
    远处御道上的龙辇,在夜色中寂然前行,皇帝透过掀起一线的明黄帷幕,望着他们在夜寂无人的长廊上,无声亲吻,而后继续手挽着手,并肩前行,建章宫内发生的事情,看起来像是未能冲击他们的感情分毫,反让他们彼此拥抱得更加紧密……
    ……是让他们拥抱得更加紧密,还是因为害怕对方会离开自己,所以紧紧牵握着对方的手,以抵御内心的惶恐,抵御此事的冲击……
    ……她该更加恨他了,被以这样难堪的方式,撕开在明郎面前,明郎会开始猜疑吗,还是选择相信……
    ……赵东林的说辞很好,将事情编圆,也及时点醒了醉酒的他,但如果他没有醒,仍只当是一场梦,抱着她向明郎倾诉他对她的爱恋,告诉明郎他与她之间的所有事情,现下,会是怎样……
    ……懦夫……他确是个懦夫,只敢在梦中横一横,回到现实,第一反应,还是下意识地松手,害怕明郎撞破,害怕明郎从此恨他入骨,害怕失去唯一的兄弟和朋友……
    ……纵是之前想着静待转机,守等着她和明郎,因为现实的压力而分离,他所拟想的,也是他们分离之后,明面上再与她开始,他不敢,他不敢将他与她的秘事,揭开在明郎面前,告诉他,在他们尚未分开时,在他们新婚燕尔时,他早就觊觎他的妻子,他是个龌龊的小贼,守等着机会,终于在去年夏天,叫他有机可乘,占了他的妻子,胁迫她与他保持秘密关系,长达半载……
    ……明郎知道了,会恨透他,会比她现在的恨意,更加浓烈,一个是他最看重的兄弟,一个是他最爱的女子,他什么都想要,可到头来,他得不到她的半点心意,得到的,只有她满腹的怨恨,就算曾经拥有的兄弟情义,也有可能将要失去……
    ……明郎,真的信了吗?……
    皇帝垂下手,帷帘落下隔绝视线,可今夜所发生的一幕幕,却不断浮现在眼前,醉酒的后劲,像是直冲到脑子里,头部两边隐隐疼了起来,越来越烈,不知如此持续了多久,在龙辇落地的瞬间,眉上青筋,似是也跟着一跳,赵东林伸手近前搀扶,“陛下,玉鸣殿到了……”
    内侍打起帷帘,皇帝望见他们夫妇,就走停在玉鸣殿前,如仪等候御驾先行入殿,他离他们并不远,不过十几步之遥,却如隔着天涯,下辇上前的每一步,都像是踩走在刀尖之上。
    她一直低着头,在他走近前时,将头垂得更低,身子也微往后缩,他知道她是如何自尊自爱的人,他知道,今夜于她,是莫大的难堪和羞辱,今夜之后,明郎会如何看她,平日里会如何待她,如果他并不信任,如果他猜疑难止,如果他因爱生恨……
    皇帝的心,像狠狠地揪了起来,眸光落在了同样微垂着头的明郎身上,明郎依然不肯看他,自在建章宫内,他半跪下去,颤抖着手,为她穿上绣鞋,明郎就再也没有看他一眼……
    咫尺之距,却远如天涯,曾经肝胆相照,但转瞬,已是人心隔肚皮,猜疑是折磨,彼此猜疑,是三个人的折磨,明郎猜疑他与她,他猜疑明郎是否猜疑,而她夹在他们中间,如此无休止地猜疑折磨下去,会将人逼疯……
    一瞬间,皇帝心中忽然涌起冲动,事已至此,与其无尽的猜疑,索性将一切对明郎坦白,心潮激起的一刹那,母后疲惫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是皇儿来了吗?”
    “……是。”
    这一夜对太后来说太过漫长,身心俱乏的她,正勉强提起精神,要同皇儿说容华之事,抬眼却见入殿的皇儿,半边脸颊通红,惊声问道:“你的脸怎么了?”
    “……儿臣酒喝多了,不小心撞着了门框……”
    太后眸光落在皇帝微瘸的步伐上,皇帝一滞道:“也绊摔了门槛……”
    第101章 有喜
    太后本来奇怪皇儿为何来得如此之迟,听他说醉酒,又见他脸也砸红了,脚也摔伤了,心中明白过来。
    若放在平时,她定要关心皇儿身体,劝皇儿少喝些,并斥责赵东林等人,没有照顾好圣上,可今夜的太后,实在没有这份心情,她的心思,全放在让她痛心失望的小女儿身上,既然皇儿看着没有大碍,也就不再多问,携他入内殿,与他细说今夜之事。
    因为事涉阿蘅,太后担心她们姐妹日后怨结难解,只与皇儿单独说了嘉仪对明郎的计谋盘算,将嘉仪与温羡在玉鸣殿内榻上衣冠不整一事,以及他们两人对此并不一致的说词,一一讲与皇儿听。
    皇帝早知道他这妹妹,对明郎执念颇深,私下里也有所谋划,日日夜夜盼着做武安侯夫人,但也没想到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一个皇家公主,行事如此之大胆,如此罔顾礼仪廉耻。
    被惊到的皇帝,这般想了片刻,即意识到自己也没什么教训妹妹的底气,他知道,母后一向疼爱嘉仪,嘉仪在母后心中,一直是个再乖巧孝顺不过的好女儿,心目中几无瑕疵的好女儿,今夜做出了这样的惊世骇俗之事,母后定是被惊气到不行。
    皇帝懊悔今夜醉酒,既惹出了建章宫那桩祸事,又没能早些陪在母后身边,为母后分担烦忧,他一边极力安慰母后,一边暗想明郎先前人到建章宫求见一事,猜测明郎或许正是洞悉了嘉仪的意图,因对公主无可奈何,只能来建章宫面圣,想将此事告诉他听,想请他与母后,严加约束嘉仪,没想到正好撞见他与她在一处,还是那般言止亲密……
    一想到今夜建章宫之事,皇帝又是心神大乱,明郎惊怒如灼的目光,与她难堪受辱的神情,在他脑中来回闪现,如何是好,这四个字在他心中纠缠如麻,他迟迟想不定主意,也定不下决心,是设法欺瞒还是如实相告,只能强行暂压此事,将心神收回,专注于眼前棘手之事,命将涉事的内监宫女,全数秘密捉来,详查今夜之事。
    容华公主坚决声称温羡所言全部为假,而温羡则一口咬定,是容华公主派人主动相邀,内监宫女一一排查下来,无人承认曾奉公主之命,邀温羡温大人至玉鸣殿与公主相会,沈湛心知此事应是慕安兄杜撰,而温蘅极为信任兄长,她也想不出兄长杜撰此事、蓄意侮辱公主、主动去犯这等杀头大罪的缘由,坚信兄长所说,没有半字虚言。
    眼见兄长处境危险,温蘅立即跪地为兄长求情道:“哥哥不会说谎的,哥哥是正人君子,不会故意冒犯公主殿下的,请母后详查,请母后相信哥哥清白!!”
    皇帝默看她双眸含泪、一声声“母后”地唤着,求以亲情打动母后,维护兄长,她含泪的眸光,亦同样飘掠过他,虽然没有对他说一个字,但眸中的恳求之意,他看得明白。
    ……她总是这样的,若纯粹只因她自己的缘故,骨子里自尊心极强的她,不畏生死的她,敢嘲讽他,忤逆他,甚至一而再地掌掴他,可若是为了她最看重的家人,她会在他面前屈膝低头,她会抛却所有的自尊来求他,他正是知道她这一点,才能在去年夏天,趁火打劫地占了她,又在那之后,胁迫她与他保持那样的关系,长达半载……
    ……家人,是她的软肋,也是她的逆鳞……皇帝望着她泪眸滢滢的楚楚模样,很是想开口安抚她,告诉她,不必担心,他会查明此事,他不会伤她的家人分毫,但明郎在此,他无法开口,也许每多说一个字,都会多招致一分猜疑,皇帝有口难言,而跪在太后身前的容华公主,听温蘅如此说,登时勃然大怒,瞪视着她道:“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是我故意设计你哥哥来欺辱我?!!”
    温蘅对容华公主突然翻脸改口、害得哥哥处境危险、有性命之忧,亦是惊怒,她简直要怀疑,是否是容华公主故意设计陷害哥哥,主动散出钟情哥哥的传言,主动邀哥哥来此迷情宽衣,而后翻脸不认人,令哥哥背上“蓄意侮辱公主”的必死大罪,容华公主与哥哥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唯一的牵扯就只有她,是否公主依然深爱明郎,对她这个明郎的妻子,心怀怨恨,遂对她的家人下手,就像……华阳大长公主曾经做过的那样……
    温蘅想到此处,对哥哥更是愧疚万分,她忍着惊怒,暗暗咬牙道:“……温蘅敢以性命与兄长同担,哥哥绝不是那等轻薄好色的龌龊小人,今夜之事,应当另有内情,人命关天,请公主殿下细思今夜之事,可有说漏、说错了什么……”
    容华公主听她言下之意,是认定了她这堂堂公主殿下,拿自己的清誉和身子,去设计陷害她那区区从五品的平民兄长,容华公主真是既觉冤屈,又觉深受侮辱,愤怒不已,正要开口辩驳,就见她心爱的明郎表哥,在温氏身旁跪了下来,朝母后道:“微臣与慕安兄相识四年,深知慕安兄人品昭昭,无可指摘,微臣亦敢以性命与慕安兄同担,今夜之事,应正如内子所言,另有内情……”
    容华公主见明郎表哥也不信她,认为是她主动邀温羡欢好,心中惊急,为了维护自己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她连忙澄清道:“明郎表哥,事情不是这样的,你别信那个温羡,我说的话都是真的,其实我今天晚上是为了……”
    上首一直沉默的太后,见小女儿要说出对明郎的谋算来,怕她们姐妹此后怨结一生难解,立即斥道:“住口!!”
    容华公主委屈咽声,只是望着明郎表哥,一个劲儿地摇头,可明郎表哥却不看她,仍是朝母后恳切道:“今夜之事,或许是因为中间出了什么差错误会,阴差阳错,导致发生,微臣坚信,慕安兄绝不会有意欺辱公主……”
    容华公主见明郎表哥坚决站在温羡那边,又听他说什么“阴差阳错”,心内忽然升起一念:难道是明郎表哥识破了她今夜所谋,故意让那个温羡代替他来……
    这般一想,容华公主只觉遍体生寒,她怔怔地望着明郎表哥,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而心系兄长的温蘅,见太后与圣上迟迟不表态,心中忧急,朝地重重磕首流泪道:“我愿以性命担保兄长清白,也愿与兄长同生共死,若今夜哥哥被问罪,收监斩首,我都生死相陪!!”
    一旁沉默跪地的温羡,闻言双肩微颤,他将头垂得更低,但仍是不发一语,他要说的话,需说的话,都已说尽,现在需做的,只是旁观,只是等待,等待事情驶向他所拟想的轨道,等待此事终局,如他所愿……
    ……此事之终局,将是另一件事的开始,为了阿蘅,他必须这么做,如今的他,没有第二种选择,许多年的琴川烟雨天,他曾经有得选,可他选错了,这一辈子就错了,一步错,步步错,沉默地望着阿蘅对明郎越爱越深,亲手将阿蘅送回了京城这座修罗场……
    ……在琴川,他可只做她手中的一柄油纸伞,为她遮挡琴川城的濛濛烟雨,陪她看满城飞花飘絮,陪她度过四季流转,可在京城,他原以为他还是阿蘅手中的油纸伞,看着她嫁为人妇,默默地在旁守护着她,为她遮挡风雨,却不知道他枉为人兄,是阿蘅颤着手、踮着脚将伞撑在他头顶,是阿蘅一直在暗中保护着他……
    ……事到如今,被动的守护,已是风险重重,若阿蘅的身世被揭人前,那将是重如千钧的灾难,区区一把纸伞,怎抵得了这样的重压,怎护得了阿蘅,他只能主动去做一把刀,竭力提前为她斩除身边的荆棘,明的暗的,她所不知道的,隐藏在深处的极度的危险……
    温羡决心早定,耳听着妹妹字字泣泪,朝地一次次重重磕首,依然垂首不动,而上首的太后娘娘,怎见得阿蘅如此,忙心疼地宽慰道:“你别急,哀家会派人查明此事的,绝不会冤了你哥哥”,又让身边的皇儿,快去扶他姐姐起来。
    母命如此,皇帝悄看了眼跪地垂首的明郎,走至她身前,虚虚伸出手去,连她衣袖也未触碰,微躬着身体道:“夫人且先起来,不必过于忧急,朕与母后,会查明事情真相的,不会冤屈了夫人的兄长。”
    他看她仍是不肯起身,又轻声劝道:“夫人这样,母后看着心疼,夫人可忍心母后如此?”
    温蘅原要与哥哥同进退,陪哥哥跪到冤名得洗为止,可听见皇帝这话,只能缓缓站起身来,她方才磕首流泪,情绪过激,之前建章宫之事,又极大地耗费了她的心力,此时人甫一站起身来,即觉头晕目眩,站立不稳。
    皇帝见她忽然身子一软,向后倒去,忙下意识伸手揽住,见她在他怀中面色苍白、眸光涣散,像是随时要晕过去,担心地急声唤道:“夫人!夫人!!”
    如此唤了一两声,一只修长的手,横插过来,揽住了她的肩,一道复杂幽邃的眸光,也随之从他面上掠过,似一把尖刀,如寒冰凛冽,又似烈火灼烫,堪堪划过他的脸颊。
    皇帝猛地醒过神来,讪讪地松开手,望着明郎将她揽抱在怀,他心中担忧着急,可又不能觑近看她,不能问问她怎么样,在母后、温羡等人围住她时,甚至还要后退些让路,连传太医的语气,都不能太过忧急,只能沉声道:“传郑轩!”
    郑太医作为御前太医,沉浮宫中多年,可说是见多识广,轻易不会掀起心澜,然而今夜建章宫之事,真叫他目瞪口呆,心惊肉跳,好容易几位主都走了,他拾掇拾掇,回到庑房,准备吃点夜宵,压压惊时,又有内监来召,说是楚国夫人在玉鸣殿晕倒了。
    夜宵才吃了一半的郑太医,忙灌茶漱口,急赴玉鸣殿,他在内监指引下,往内殿走去,见楚国夫人晕睡在榻上,太后娘娘坐在榻边,武安侯与温大人站在一旁,俱满面担忧地望着晕睡的楚国夫人,而圣上站在最外围,与容华公主一处,见他来了,也不说话,匆匆摆手,示意他快去瞧瞧。
    郑太医快速行礼毕,半跪在榻前,将一薄帕搁在楚国夫人腕上,伸指探脉,探着探着,他心里一咯噔,搭脉的手指,微颤了颤,忍住心中惊惶,再次探去。
    太后见郑太医搭了半天脉,迟迟不说话,急问:“阿蘅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
    郑太医收了脉枕薄帕,暗瞄了眼神色平静的圣上与焦急担忧的武安侯,朝太后躬身道:“回太后娘娘,楚国夫人她……有喜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郑太医:我活这么久了,什么场面没见……对不起,这场面真没见过!!
    第102章 表伯
    宛如惊雷炸响,此言一出,榻边众人,神色各异,太后最是喜形于色,笑看了沈湛一眼,紧握着阿蘅的手,问郑太医道:“几个月了?”
    ……几个月……该是几个月呢?……
    郑太医是当代圣手,先帝在时,就是御前太医,这些年来,宫中风浪也经过不少,可还从未遇着过今夜这样的棘手之事,面对太后娘娘的疑问,顶着圣上与武安侯的注视目光,不知该如何回答,内心焦灼,暗暗飞速思考。
    早在去年夏天,在紫宸宫南薰馆内,他奉召为楚国夫人看病,见圣上不仅与楚国夫人独处一室,且对楚国夫人的身体,还极为关心,当时就暗暗觉得,圣上对亲友的妻子,过于关切了些。
    及后,他为楚国夫人把脉,探出楚国夫人是惊气发病,不解何事能惹得楚国夫人如此,心中暗暗惊讶,他将这病因,如实回禀圣上后,圣上的神情,也有些古怪,但并未多说什么,只是命他为夫人好生治病调养。
    他遵命离开时,退至门边,微抬头,见圣上竟直接坐到楚国夫人躺睡的榻边,登时心中一颤,猜知圣上对楚国夫人有意,楚国夫人惊气发病,大抵也和圣上这份心意脱不了干系,至于圣上的心意,到了各种地步,是否已经解帷入帐,就唯有圣上与楚国夫人清楚,外人不得而知,他也不想知道。
    沉浮宫中多年,地位始终稳如泰山,深受两朝圣上信任倚重的他,最是知道,侍奉帝王,有些看到的,要当没看到,许多知道的,要当不明白,他将这猜测压在心中,从未对人提过一字半句,渐渐连他自己,都快忘了这猜测,直到去年仲冬,他奉召至惊鸿楼,再次为楚国夫人看病。
    这一次,风寒发热的楚国夫人,同样因惊气交加,促使病情更重,而坐在榻边的圣上,右颊通红,明显刚被人掴打了一耳光,他暗暗猜测敢甩这记耳光的人,大抵是楚国夫人,至于为何,当时的他,见躺在榻上昏睡的楚国夫人,睡中犹然眉头紧蹙,面色惊惶不安,心道,难道圣上是在此地用强了不成,楚国夫人抵死不从,情急之下,不小心掴打了圣上?
    当时的他,亦如奉召至南薰馆时,只敢暗暗猜测一二而已,哪敢多看多想,把脉开药后,即躬身离开惊鸿楼,将所见所闻都埋在心底,不再深思。
    当时他不敢也不必深思,可现在必得好好想想了,楚国夫人的身孕是两月余,算时间,如果当日在惊鸿楼,或在惊鸿楼那日之前或之后十日左右,圣上与楚国夫人有过榻帷之事,那楚国夫人腹中的孩子,就有可能是龙裔……
    内心思绪狂乱如潮,但在外,只是短暂的一瞬,郑太医迎看向太后好奇期待的目光,虽不知该不该、能不能如实禀告,但也无法在这等场景下,悄先问询圣意,只能暗悬着一颗心,准备如实说出时,榻上昏睡的楚国夫人,羽睫微颤,睁眼醒了过来。
    楚国夫人似有沉重心事,人刚醒,眼望见太后的一瞬间,懵茫的眸光,立即恢复清明,深重的忧愁如潮水涌入眸中,满得要溢,紧握住太后娘娘的手,连声恳求道:“哥哥不会做那样的事的,您信我,您信哥哥……”说着似还要起身下榻,朝太后娘娘跪下。
    太后娘娘忙按住楚国夫人双肩,“你好好歇着,有身孕的人了,别动不动就跪,也别这么着急激动,小心肚子里的孩子……”
    “……孩子?”
    被按坐在榻上的楚国夫人,喃喃自语,不敢相信的眸光中,似还藏着隐隐的担忧,感慨命运如此无常,且害怕无常命运的捉弄。
    郑太医悄将楚国夫人复杂的眸光看在眼里,见靠榻坐下的武安侯,将楚国夫人温柔揽在怀中,嗓音难掩欢喜激动,“是的,孩子,我们有孩子了。”
    武安侯眉宇间,是抑制不住的欢喜,说话的嗓音,也激动高兴地带着颤,若非太后娘娘等人在此,怕不是要开心到狠狠亲楚国夫人几下,郑太医趁这间隙,悄看了外围的圣上一眼,见圣上虽极力自抑,看着神情平静无波,好似事不关己的局外人一般,脸色还没一旁的容华公主有戏,但微倾向前的紧绷身体,幽光闪烁的一双眸子,都暗暗暴露了他内心的惊颤,像是想如武安侯般近前,却又不能,只能站在外围,悄悄盯望着楚国夫人,唇角也微微颤着。
    ……瞧这情形,圣上与楚国夫人必有过榻帷之事,正疑心楚国夫人腹中的孩子,或为龙裔,而看武安侯这欢喜模样,必是认定楚国夫人腹中,怀的是他的孩子……
    郑太医再暗思今夜建章宫之事,武安侯应是当场撞破了圣上与楚国夫人的秘事,也许武安侯认为,今夜只是开始,认为圣上与楚国夫人的牵扯,今夜只是头次,所以对楚国夫人腹中孩子的由来,不加怀疑,认定自己是孩子的生父,那么,圣上呢,圣上是如何想的,又希望他怎样回太后娘娘的问话呢?……
    郑太医一把年纪,暗暗愁到不行,正欲垂落悄看龙颜的眸光,就见圣上幽亮的眼神,也朝他幽幽地看了过来。
    这一眼是何意思,郑太医瞧不明白,他此刻特希望自己能有读心之术,能知晓圣上何意,可他没有,不但没有,且又听太后娘娘再次问道:“郑太医,阿蘅腹中的孩子,几个月大了?”
    楚国夫人原本懵茫惊怔的目光,因太后娘娘这一声问,瞬间聚集起来,紧紧盯看着他,像是他的话,将决定孩子的生父有可能是谁,郑太医这下确定,月份这事,真真要紧得很,简单的几个字,在他喉咙里滚了又滚,最后,在楚国夫人暗暗紧张的目光中,一咬牙道:“一个多月了……”
    一个多月,这是女子怀有身孕,能被把脉探出的最短时间。
    一言落下,悄悄关注着楚国夫人反应的郑太医,察觉到楚国夫人的身体,悄悄放松下来,眸中隐隐的紧张害怕,也悄无声息地散了开去。
    郑太医行医半生,不管出于何种意愿,都极少欺瞒病人,更别提是在太后与圣上面前,他不确定他在此地此时扯这样的谎,应不应该,是对是错,只知他话音落下后,不仅楚国夫人暗暗松了口气,武安侯欢喜的神色,也没有丝毫改变,而太后娘娘闻言笑对楚国夫人道:“刚怀上呢,之前大抵也没什么反应,怨不得你自己都不知道。”
    楚国夫人低首不语,像是犹有些惊魂不定,只是依在武安侯怀中,太后娘娘又笑对武安侯道:“除夕那夜,哀家问你,何时能请哀家用满月酒,你说快了,还真是快了,这满月酒,今年年底,哀家就能喝上了。”
    武安侯似是高兴到不知说什么好,也未接太后娘娘的话,只是笑着点头,情不自禁地将紧紧牵握着的楚国夫人的手,送至唇边,当着众人的面,重重吻了一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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