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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节
    “辛苦了。”闻清潇斟了一盏茶递与苏文敬。
    苏文敬郑重地双手接过搁于桌上,叩首感激地道:“若无世子,下官早已死于十二载前。世子高山景行,我辈仰首莫能及,能为世子、百姓效犬马之力,下官万死不辞,怎言辛苦?”
    虞归晏看了看敬重长俯首在地的苏文敬,又转首去看闻清潇,见得闻清潇似有起身之意,她便微微侧了身。只是略一动作,她本是披着的披风便落了。
    已是夏日里了,可今日天色着实怪异,上午还天光大好,此刻却是雷雨交织,凉得有些浸人了。她便随意披了一件衣袍。
    闻清潇起身时,将虞归晏因着微倾身而滑落的披风为她搭上,温声吩咐道:“仔细些,莫受了热寒。”
    见得虞归晏乖巧地点点头,闻清潇轻轻笑了笑,便转了身去托苏文敬起身:“苏大人能有今日之功,忧思百姓,非是清潇德行有能,尽是仰仗大人自身而已。”他道,“曲大人一事,两位大人也不必忧虑,门下侍郎空缺,陛下的人选只有一人,不会再有旁人。”
    虞归晏一边仔细听着闻清潇与苏文敬、曲何书的交谈,一边漫不经心地饮着闻清潇刚斟好的茶,偶尔也寻些玉盘上的吃食。可她方才一探手,便察觉了不对劲,触碰到的是一片温热。
    她诧异地看去,便对上了闻沉渊同样诧异的目光。
    最终还是闻沉渊先反应过来,轻轻咳嗽了一声,低声道:“沉渊无意冒犯,还请大嫂见谅。”
    虞归晏忽地缩回手,牢牢掩在广袖之下,她方才大意,忘记了闻沉渊在侧,下意识地伸了右手摸吃食,也不知道闻沉渊有没有注意到。
    她谨慎地抬头去看他,他的面上似乎除了愧疚不安,并没有旁的异样,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正想开口询问些什么,却只听闻清潇道:“沉渊,替我送送两位大人。”
    她的话便蓦然卡在了唇边。
    “好!”闻沉渊立即应了,起身的同时又小心翼翼看了看虞归晏,继续向虞归晏道歉。
    她微抬了眼帘,看他:“我知道。”
    闻沉渊不再犹豫,赶紧转了身去替闻清潇送人。闻沉渊同苏文敬、曲何书一道离开了,闻清潇便走回了虞归晏身边坐下。
    虞归晏自然而然地靠他而坐:“夫君是怎么知晓贤王一定会有动作的?”
    看了些时辰,她看明白了些,贤王不知道林含光的死是皇帝做了手脚,想趁机推罪给太子一党,既保全了林家、公孙家、贤王之间的关系,又能挑拨公孙家与太子的关系,最重要的便是能够折了太子的势力。
    而闻清潇,在明知道是皇帝动手的情况下,将计就计,派苏文敬离间贤王与林家。显然,闻清潇离间得很成功,林春和现在以为是公孙翼杀了林含光,但贤王为了公孙家的势力,而不为林含光沉冤昭雪,让公孙翼逍遥法外,还趁机嫁祸给太子。贤王此举,于林春和来说完全是凉透了心。
    现在的实际情况便是,贤王以为自己折了太子势力,其实他已经折损了林家势力;太子以为自己不仅名声无碍,还除了隐患,多了一个支持他的寒门清流,其实这位寒门清流是闻清潇的人。
    偏偏太子和贤王愤恨对方,却对闻清潇感恩戴德,典型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她原以为婚仪一事上,闻清潇已是将所有人利用到了极致,没想到林含光一案,他更是物尽其用到令人发指。何其深沉的心计!她攥住他广袖的手不由得收紧,还好她没与闻清潇对立。
    “我猜测的而已。以贤王的为人,定然不会安心这么大一顶帽子落在他头上的。我便派人远远守着,有动作固然好,没有动作便也罢了。”闻清潇不无调侃地笑道,“不过看来我之猜测倒也还算是十之八九,贤王的确想嫁祸给太子。”
    第90章 不可贪凉
    “可仅仅让林春和见着贤王与萧闫恒鬼鬼祟祟从酒肆离开, 就能让他相信贤王会为了权势而栽赃陷害吗?”虞归晏疑惑。
    林春和也非是这般好糊弄的人罢?
    她话音刚落, 知香、知杏送了香雪荔枝膏过来, 知香屈身半蹲, 取出托盘便要搁在两人面前的紫漆描金山水纹海棠式香几上。
    虽说是阴雨天, 还阴冷, 可虞归晏、乔锦瑟姐妹俩习性相近, 都是贪凉的性子, 这般天色里用着凉食也别有一番滋味。今晨闻清潇不在府邸时,她已是用了些, 下午又吩咐小厨房备了。此刻两个丫鬟呈上来,她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飘过去了。
    闻清潇却是微抬了手:“给孤罢。”
    知香本还以为闻清潇是在与虞归晏说话,可想了想,方才反应过来,世子从未在世子妃面前自称过“孤”, 不过好在她反应快, 不过须臾, 也便明白了, 便将手中玉碗递到了闻清潇手中。
    闻清潇接过后, 轻轻触了触薄透的碗壁, 没有递给虞归晏, 而是搁在了香几上:“给世子妃做的凉食莫要次次都过凉, 这般的天气里,凉食更不可多做。”
    虞归晏贪凉,知香、知杏此前都劝阻过, 可惜都无功而返,此次闻清潇开了口,两个丫鬟自然求之不得,连连高兴地应了:“奴婢知晓了。”
    虞归晏本是准备在知香放下香雪荔枝膏便要取来吃,突然闻得闻清潇的话,她直觉不好,可一想到闻清潇素日里都依着她,便凑了过去,一双眸子盈满渴求委屈,望向他:“夫君。”
    与时兴的妩媚细长凤眼不同,虞归晏的眼睛是猫眼,尽管经历两世苦楚,可到底未染尽世俗,又因着这些时日的娇养,显得极为纯净,像是夏日碧水,温凉又清澈。此刻望着闻清潇,更是含了不自觉的祈求与依赖。
    这般的目光里,闻清潇眸光微深,捻了捻因着她动作过大而再次滑落的披风:“吃太凉对身子不好,你今日又已是吃了不少,这份香雪荔枝膏,放一放再吃。”
    “可是放一放就不好吃了。”虞归晏还不怎么死心,隔着广袖,她抱住闻清潇的手臂,商量地道,“不如我今次吃了,明日便不吃了。”
    见闻清潇没应下也立即否认,她以为有转机,整个人都倾身靠了过去,将全部的重量交托在他身上:“香雪荔枝膏放放就真的不好吃了......”
    她正说话间,忽觉下颚被端起,目光骤然跌入一片包容宁静的深海里:“你身子本便不算好,不可过分贪凉。”
    她怔了怔:“可......”
    “启禀世子,世子妃,左相大人求见。”
    与虞归晏一同开口的是闻澹的通禀。
    “你告知左相,孤即刻便到。”闻清潇应后,闻澹回复了话便走远了。虞归晏却是被陡然的声响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整个人都快坐入闻清潇怀里了,好在成亲十多日,她也不再会如同最开始时猛地弹开,只是到底是有些不适,便不着痕迹地退了出来:“左相尚在等夫君,夫君快些去吧。”
    左相冒雨前来,即便不问,她也大致能猜测到原因。不过太子一党也的确该急,毕竟闻清潇虽是同皇帝通禀了案情,可却还未与太子言明。
    何况...闻清潇走了,她也许还能早些吃了香雪荔枝膏。她的目光自香雪荔枝膏上一扫而过。
    尽管虞归晏的动作很是细微,可闻清潇又如何没注意到?他拉住了企图让开的她:“同我一道罢。”
    **
    萧向之候在正厅中,见得闻清潇与虞归晏一同进来,他虽是有些诧异,不过并未言明,只躬身见礼道:“下官见过世子,世子妃。”
    萧向之称呼闻清潇为世子,而非太子太师,便已是将自己身份放低了一阶。
    闻清潇扶了萧向之起身。约莫是明白闻清潇知晓自己来意,萧向之在与闻清潇三两句寒暄后便禀明了来意:“下官听闻世子今日协乔尚书刑审竟是抓获了新人犯?”
    闻清潇神情淡淡:“大人是想问为何是周方生罢?”
    “望世子解惑。”萧向之没有半分被人戳破的难堪,笑得谦逊。
    “大人可知周侍郎纵容其子亵.玩良家妇女?”
    “......竟有这事?”萧向之错愕。
    周昭是萧向之得力干将,周昭如何,萧向之只怕比谁都清楚,又怎会不知?不过闻清潇并未拆穿萧向之:“周方生每每惹了事端都有周侍郎压着,大人不知晓也不足为奇。”
    “下官监察失德。”萧向之惭愧道,“没想到门下侍郎竟是包庇纵容其子行凶,实在失察。”
    “若仅仅只是亵.玩良家妇女压下也便罢了,周方生手中可是染了不少人命,激起了民愤。”闻清潇意有所指地道,“大人可还记得陛下最忌讳什么?”
    惠信帝年轻时有雄心壮志,可自年事稍高雄心壮志被磨没后,他最看重的便是自己的声誉及权势。
    萧向之一怔。
    闻清潇道:“周方生激起民愤,犯了陛下的忌讳,若是不除,长此以往,累及的不仅是太子殿下在百姓中的声誉,”他的声音陡然严厉,“更是陛下对太子殿下的信任!”
    惠信帝虽是属意太子即位,但但凡是帝王,大多不会想看见子嗣后代的势力高过自己,至少惠信帝便是。因此,惠信帝对太子的扶持,许多并未摆在明面上,也未曾告知太子,有时候更是连贤王对太子的打压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来是磨练太子,更重要的其实还是还不想退位。可这般做,教太子.党也有时会疑惑皇帝到底是不是想扶持太子。
    萧向之也怀疑过,便如此时,他陡然激起一身冷汗:“陛下难道已是知晓了周方生所作所为?”
    虞归晏一直跟在闻清潇身边,此刻也是端坐着,突然听得尖锐刺耳的声音,她微微抬了目光去看萧向之,又看身侧淡然平静的闻清潇。
    作者有话要说:  本以为今天至少可以写到闻清潇立场
    emmm万万没想到
    字数有点少,明天四千,会彻底把这个案子结完。
    ————
    有些朝代世子可以自称孤,想了想,还是觉得孤比本世子好听,前面的自称慢慢修。
    第91章 股掌之间
    与同她相处时的温和体贴不同, 此刻, 闻清潇虽是笑着, 可如墨画的眉目间却是不见半分暖意。
    她听得他说:“左相大人可还记得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 周侍郎是陛下的臣子。”
    他看向萧向之:“大人不知道周昭纵容其嫡子, 陛下却从一开始就清楚得很。”
    此言一出, 她陡然地震惊了, 十多日的教导, 说多不多,可说少也不算少, 至少她不再如最开始时对朝政一无所知,但饶是她想了许久,知晓闻清潇定然会太子、贤王两不得罪,却一直未曾想到他要如何说服太子一党。
    但显然,震惊的不只是她一个人, 萧向之也猛地抬头看向了闻清潇。
    似是没看见两人的震惊, 闻清潇云淡风轻地道:“周侍郎虽说是大人一手提拔的, 可却也是得了陛下的应允, 才得以有今日之地位。陛下有拱御卫, 又怎会不知周侍郎行径?”
    “......下官”
    水至清则无鱼, 朝堂这淌浑水, 谁又能完全是干干净净的?陛下也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萧向之迟疑间, 闻清潇已是继续道:“陛下之所以还允许太子殿下与大人重用周侍郎,最重要的原因在于,这样的人易立易废。比之滴水不漏的臣下, 周侍郎这把锋利却又有缺口的剑好控制太多,当用易用,用完易折。”
    这般道理,萧向之又如何不知?
    “既是如此,此次事若是不澄清,便是影响殿下声誉,与陛下信任殿下与否何干?”他小心翼翼地请教。
    这也是他此次所来缘由。
    虽知齐王世子素具圣人名士遗风,万不可能为他这点子根本不算质问的质问不悦,可他还是长长作了一揖:“下官冒犯之处,还请世子宽恕。”
    闻清潇并没有责怪之意,他仅是问道:“大人可还记得孤方才提起过周方生犯了陛下忌讳?”
    “自然是记得的。”
    “陛下将这样一把剑交给了大人,大人却没能好好利用,反而让这把剑在未发挥作用之前便生了太多戾气,过分触及主家忌讳。”
    闻清潇将一盏清茶搁在萧向之面前,清茶滚烫,缭缭烟雾升腾,伴随而起的,是他清冷寒凉的声线,“利剑可以有戾气,却不可反噬到主家,万事皆要有一个度。生了事端,大人以为,陛下迁怒的,仅仅会是太子殿下吗?”
    “这......”萧向之的广袖猛然拂过紫木祥云桌,险些带倒了茶盏,好在茶盏掀倒的前一刻,他堪堪回手接住了,可还是有少许滚烫的茶水溅落到他手背上,滚入他心底的惊涛骇浪中。
    纵观朝野上下,能干干净净的朝臣甚少。他会重用周昭,也是知道陛下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却忘了,陛下最忌讳的便是声誉与权势受损。
    偏偏周昭在他的默许之下,又越来越纵容其嫡子,甚至惹了民怨!
    思及此,他背脊额头都发凉,连忙伏首在地:“下官谢世子提醒,只是.......”他迟疑道,“只是周昭纵容其子毒.害公孙公子,传出去,于太子殿下不利啊!这可怎生是好?还望世子赐教。”
    周昭不得不除,但却不该连累太子殿下名声!
    闻清潇微欠身去扶萧向之:“大人该下功夫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陛下。”他略有深意地道,“陛下宠信太子殿下,只要陛下相信不是殿下指使的周侍郎,何须殿下与大人动手?陛下自会将殿下与大人摘得干干净净。”
    萧向之陡然清醒:“下官糊涂了,是下官糊涂了啊!”他起了身,连连作揖,“多谢世子指教,下官这就回府,待得明日一早便进宫与殿下商议此事!”
    经此一事,萧向之对闻清潇感激得很,闻得闻清潇要送他出府,他知晓闻清潇身子不好,再□□却。
    虞归晏坐在正堂里,安静地看着萧向之对闻清潇感恩戴德地道谢,闻清潇含笑婉言辞谢,眉目间的笑意真切温和,礼数周全。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齐王世子,不动声色间将所有人算计在股掌之间,他却一身清风朗月。
    尽管此前她已经知晓了大婚上的一切都是他所策划,也清楚他的深不可测,可到底只是听说,此刻却是亲眼看着他算计左相走入他的圈套,甚至左相还感恩戴德地自损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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