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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节
    那是一种很特别的俏。五官生得浓烈。太浓烈了,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让那眉宇间的消沉颓丧的风流气一衬,能教人生出种梦回民国的错觉。
    他气质太独特,宛若一个军阀时期混世度日的世家公子哥儿,不属于这个浮躁年代。
    男人手上拿着一本书,垂着眉眼,有一搭没一搭地教孩子们念着,简单的“abcd”发音,从他嘴里念出来也平添风流。
    程菲站在窗前望着这一幕,竟有些失神。
    突的,耳畔响起一道中年女人的嗓音,笑眯眯道:“他很早就来了。当时孩子们在睡午觉,他不忍心打扰孩子们,一个人坐在滑滑梯上玩儿,等了足有一个钟头。”
    程菲闻声回过头,见是福利院的院长。
    她忍不住笑出一声,很惊讶:“滑滑梯?”
    院长语调和蔼,道:“第一次见周先生,我还以为他只是心血来潮才想来做义工,本来不准备要他的。看来,人不可貌相。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他姓周?”
    “对呀。”院长听完有些诧异,看程菲一眼,“你不知道?我一直以为,你们是朋友,一起来的。”
    程菲笑着摇摇头,“我们不认识。”
    甚至,连话都还没说过一句。
    她目光重新回到教室内,消沉公子哥儿教孩子们念字母的画面,有点儿格格不入的滑稽,又有点儿奇怪的和谐,看着很有趣。
    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等了快二十分钟,一节课结束,男人收起书从教室里走了出来。
    不自觉的,程菲抱着帆布包,心跳竟莫名加快几拍。
    那人余光扫过程菲,脸色凉薄并无停顿,径直便要走过去。
    然而,就在擦肩而过的瞬间,
    程菲鬼使神差般,忽然出声,道:“你好。”
    男人步子微顿,侧过头,视线终于第一次看向眼前的女人。她妆很淡,皮肤很白,身形是一种很健康的清瘦,眉眼明媚,显然是一张天生爱笑的脸。
    他静默半秒,回复得礼貌而平淡,“你好。”
    “周先生。”不知为什么,程菲此时反而平静下来。她嘴角咧开一个灿烂笑容,伸手过去,落落大方,“在福利院看见你好几次了,我姓程,交个朋友吧。”
    男人垂眸,盯着女人伸出来的手看了会儿,也弯弯唇,伸手握住她的,“你好,程小姐。”
    *
    傍晚时分,麻雀成群在电线上集结,叽叽喳喳嚷个不停。
    距离福利院约两百米左右,停着一辆黑色轿车,四面车窗漆黑。
    “这张照片多少年前的了,把我拍得这么丑,讨厌死了。”于小蝶噘嘴嘀咕,随手把一张印有她照片的通缉令揉成团扔到一边,侧头看向刚刚上车的男人,“现在全中国的警察都要抓我,你有什么打算——”轻声,“周先生?”
    百里洲垂着眸,手里把玩着一个墨玉古董玩件,没说话,不知在想什么。
    于小蝶侧目,视线穿过黑色车窗看向不远处正在过马路的年轻女孩儿,挑挑眉毛,意味深长道:“我没记错的话,这女的好像是温舒唯的好朋友?挺有缘分啊。”
    话音落地,百里洲竟忽的勾勾嘴角,笑了下。
    他眼也不抬:“于小蝶。”
    小女孩儿眨眨水汪汪的大眼睛,天真无邪,“嗯?”
    “别的我都不管。”百里洲食指在真皮座椅上轻敲两下,掀起眼皮看她,眸光沉冷,狠进骨子里,“离那女人远点儿。不然我有一万种法子,让你后悔当初没跟着樊爷一起死。”
    第66章 撩(七)
    “你说什么?”对方最后一句说完,于小蝶目露讶色,惊得笑出一声来,“我耳朵没出毛病吧。百里洲,你这是在威胁我?”
    百里洲勾起嘴角,笑意却丝毫漫不进阴鸷眼底,“不是威胁,是‘善意提醒’。”
    于小蝶眯了眯眼睛,视线在男人那张风流又消沉的面容上审度,一语不发。片刻,她扬扬眉,倾身往百里洲凑近几分,低声说:“可千万别跟我说,你看上那女人了。”
    于小蝶自幼患有侏儒症,身体发育只停留在七岁左右。
    一个七岁孩童的身体与稚嫩脸庞,配上成熟女人冷漠挑衅的眼神、和那股子只有小孩才有的奶香气味儿,显得格格不入又极其诡异。
    百里洲脑袋往远离她的方向稍偏几分,面无表情道:“我个人的私事,只怕不需要跟于姐你交代。”
    于小蝶闻言,一怔,随之几声冷笑,笑声稚气未脱,可面色却森冷阴沉到极点。她盯着百里洲,小巧稚嫩的手,抚上他左脸。又轻声,低言细语阴森温柔地道:“小洲,你十七岁起就跟着樊正天,在他手下做事。是我看着长大的。”
    只一刹,百里洲眼神里强烈的嫌恶一闪即逝,侧过头,避开了于小蝶手指的触碰。
    对方厌恶反感的肢体动作,并没有令于小蝶感到气恼。相反,她眼中的兴味更浓几分,“过去,我是你大哥的女人。现在你大哥死了,我也可以拥有其它身份。”
    于小蝶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
    百里洲冷眼看着她,沉声:“什么意思。”
    于小蝶说:“当初你把我从淮市福利院接到身边,难道不是因为喜欢我么?”
    话音落地,整个车厢里霎时死一样静。
    半晌,百里洲没有笑意地笑了,“于姐,这误会可闹大发了。我当初从福利院把你带回来,一是因为樊哥这么多年待我不薄,你是他的人,他死后,我理所当然照顾你。二是因为你和我一样,被樊家栽培多年,是最出色的杀手,有你在,咱们的生意会更兴隆。”
    于小蝶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垂着眸,听百里洲说。每听一个字,她眼底神色便寒几分,眉宇间哪里还有半丝孩童的童真可爱。
    百里洲凉声继续,“我一直都很佩服欣赏于姐你的能力。除此之外,我对你绝没有任何个人情感。”
    “好了。”于小蝶冷不丁开口,调子沉沉的,“你不用说了。”
    百里洲忽然又笑了下,手里照旧把玩着他的墨玉玩件,闲散随意,慢条斯理,笃悠悠道,“更何况,于姐你也清楚,这世上,‘恋童癖’毕竟还是占少……”
    “住口。”
    于小蝶被这句话里的某些字眼狠狠刺痛,瞬间拔高了嗓音、近乎尖声地将他打断。短短零点几秒的光景,她猛地从怀中芭比玩偶的背包里拿出一块锋利刀片,抵在百里洲的颈动脉位置,阴恻恻道:“再多说一个字,我就杀了你。”
    百里洲面上不见丝毫慌张。他挑挑眉,照旧不紧不慢地转着那两个墨玉太极球,瞥于小蝶一眼,嗤道:“于小蝶,我劝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脱身。现在你是a级通缉犯,身上重罪无数,全中国的警察布下了天罗地网要抓你。与其在这里打听我的事,不如多操心操心自己的命。”
    “你觉得那些警察抓得住我?”于小蝶眼神不屑,轻蔑道,“要是一张通缉令就能让我大乱阵脚,我也没命在樊正天身边待那么多年。”
    百里洲笑了下,轻声又问,“不怕警察,那梅老呢,于姐怕不怕?”
    于小蝶面色突的一滞。电光火石之间,她似反应过来什么,眼中惊恐惶然刹那交错,抿抿唇,没有出声。
    “梅老来中国多年,能坐到如今这位子,靠的就是‘心狠手辣’四个字。”百里洲语气淡淡的,“梅老交给我们的活,你接连失手三次不说,还给警方留下了把柄,梅老早就对你十分不满。现在通缉令一下,你的照片贴满中国大街小巷,身份早就暴露。沈寂可不是省油的灯,只怕用不了多久就会顺藤摸瓜查到梅老头上。于姐,你觉得梅老会放过你么?”
    于小蝶咬紧了嘴唇没有出声,手上的刀片缓慢放下来,稚气面庞毫无血色,显得很苍白。
    车里再次静了静。
    须臾,于小蝶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收起刀片放回洋娃娃的小背包,沉吟数秒钟,语调不明地说:“你说这些,是打算帮我?”
    啪。
    百里洲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个牛皮信封袋,随手扔到了座椅上。
    于小蝶拿起牛皮信封袋,拆开,只见里头是一些虚假伪造的身份证明,和一张50万美元的支票。
    于小蝶眸光突的一跳,抬头看百里洲,面上惊疑交织。
    “这是你的新身份和一些钱。”百里洲寒声道,“我安排了人带你去昆城,然后途经瑞丽入缅甸,那边会有我的朋友带你去安全地方。”
    于小蝶心里大为动容,沉默地点点头,又问:“什么时候走?”
    “我查过,云城到昆城最近一班还有票的列车是凌晨十二点四十。”百里洲说,“你回去之后把行李收拾好,不要外出走动。”
    于小蝶:“嗯。”
    百里洲闭眼捏了捏眉心,叹道,“我也只能帮你到这儿。梅老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样的手段,你也清楚。希望樊哥在天有灵,能保你一命吧。”
    于小蝶捏信封袋的手指微微收紧,忽道:“百里洲。”
    “什么。”
    她淡声:“谢谢你。”
    “谢老子干什么。”百里洲满不在乎地笑了下,“我说过,樊哥对我恩重如山,你是他的人,他走后,我理所当然替他护你周全。”
    于小蝶嘴唇蠕动几下,似是有些犹豫。少倾,她还是沉沉叹出一口气来,对百里洲说:“小洲,我知道你这人打小不服管教,也不喜欢任何人对你的事指手画脚。但,我希望你听姐一句劝。”
    百里洲闭着眼靠在真皮座椅上,闭目养神,没吭声,跟个晒太阳的老大爷似的。
    “干咱们这一行的,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结局天注定,要么像你樊哥一样死在警察手里,要么就死在自己人手里。”于小蝶道,“不说断绝七情六欲这么夸张,但正常人的情爱和生活,是不可能有的。”
    百里洲眉心微微蹙起,仍不睁眼,安静。
    “我不知道你跟那姓程的女孩儿有什么过去,有什么羁绊,有什么故事。”于小蝶沉吟着,又淡笑了下,眉宇间绽开几分真正的和蔼与柔色,“我只知道,你要真想为她好,就离人家远远的,一辈子也别去招惹。”
    良久的死寂后,
    百里洲缓慢睁开眼睛,目光透过车窗,望向平谷区潦倒落寞的斑驳街景,忽而很轻地勾了勾唇,“我明白。”
    *
    与此同时,亚城临海的一座庄园式别墅内。
    “砰砰”,一阵敲门声在一片静默中突兀响起。
    随后便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嘶哑带沙,低低沉沉,难听得像是跑调走音的某种乐器,几乎无法分辨出原本音色和声音主人的年龄。那个声音听着有些虚弱,咳嗽两声,随后才没有语气地用中文回道:“谁。”
    “四少爷。”杜兰特语气平稳不急不缓,恭恭敬敬地说:“梅老和许医生来了。”
    “请进。”
    “是。”
    门锁轻响,门开,进来三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一身高定黑色唐装、富态便便的梅凤年。他身后则是一个穿白大褂戴口罩的中年医生,和两个同样打扮的助理医师,金发碧眼的欧洲籍助理杜兰特则跟在最后。
    卧室内的装潢整体呈灰黑色调,窗帘布拉得严严实实,将窗外的夕阳一丝不落地隔绝在外,形成一个漆黑阴暗的密闭空间。屋子里没有多余的装饰物,黑暗,冰冷,死气沉沉,只有坐在床沿上的那道会喘气的黑色人影是唯一活物。
    “爸爸。”他穿着一件黑色连帽衫,戴着帽子,全身包得严严实实,根本看不清面貌长相。喊了一句,随后又是一阵咳嗽,虚弱至极。
    “嗯,你好好歇着,别起来。”梅凤年语气里带着担忧,回身问医生说,“上次你说,今天就能拆纱布,是吧?”
    许医生礼貌地笑笑,答道:“是的,梅先生。根据四少爷的复原情况,今天就能把脸上的纱布拆下来。”
    梅凤年点头,“嗯。”
    许医生和两个医师助理便动身走到了黑色人影跟前。中年医生笑笑,“四少,这段日子胃口还可以么?”边说边动手,将四少爷笼在头上的帽子取了下来。
    露出一张木乃伊似的脑袋,从额头到下巴处,全都用纱布缠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闭着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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