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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
    宋扬不屑一顾,冷嗤:“赘阉遗丑”
    宋裕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除了赵家,还能有谁?吕复吗?”
    宋扬一梗,别过目光,看起来极其不自在。
    宋裕脸色骤变,似五雷轰顶,震惊说:“兄长这是何意?难不成……”
    宋杨没有说话,目光却陡然刚毅了起来。
    宋裕立刻按住了他,扯住他的袖子,急切地道:“兄长!你是否暗中勾结过吕复!”
    宋扬一把抽走了袖子,径直向街市深处走去,冷声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么糊涂!”宋裕喝道。
    周围的百姓都投来了目光,窃窃私语,似乎在讨论这两个身着朝服的朝中大臣到底是因何而当街吵了起来。
    宋裕目光环视一圈周围,然后一言不发地扯着宋扬走进了自己的府门,待到后院马厩旁一处安全的地方后,关上门,方才道:“兄长,你告诉我,你……你们到底瞒着我做了什么?勾结吕复?还是勾结天子?”
    这屋子里有灰尘,宋扬挥了挥手,挡在鼻前,皱眉道:“你想得太多了。”
    “兄长这个时候还要瞒着我吗?”宋裕逼问道:“是吕复?还是天子?”
    宋扬不欲回答,要离开,宋裕却一个箭步挡在了宋扬的面前,他盯着宋扬,清楚地说:“兄长说是不说实话?我是不会让兄长离开的!”他说:“不能因为兄长一人,而害了宋家数千条人命!”
    宋裕向前一步:“是天子?”
    宋扬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宋裕方才松了一口气,道:“那就是吕复?”
    见宋扬默认,宋裕方才松了一口气:“不是天子便好。”又骂道:“兄长也真是糊涂,无论是主公胜还是吕复胜,于我们宋家都是一样的,既然如此,兄长为何如此想不开,要掺和到这些事情里来。”
    他说:“吕复如今元气大伤,主公攻入邺城不过是迟早的事,到时候他定会清查邺城吕复各种往来信函,纵使吕复事先烧过,也不见得会半点踪迹都不留,一旦查出来……”
    许久没有开口的宋扬,此刻忽然打断了宋裕,说:“云平,你忘了吗?”
    宋裕皱眉道:“忘了什么?”
    “你年轻时候的心愿,匡扶汉室,重振朝纲。”宋扬说:“这些你都忘了吗?”
    宋裕心口似被重重锤击,道:“兄长什么意思?”
    宋扬摇头,慢慢地走到窗前,看着窗上沉积的厚厚的灰尘,无奈地道:“云平啊,当初你究竟是为何要义无反顾的投奔赵彪。”不待宋裕回答,宋扬道:“中兴大汉,可是这样?”他说:“可是你看看现在,就在今日的太极殿上,赵翊他便逼迫天子迎娶玉儿为后,纵使当年的赵彪和你志同道合,义薄云天,忠肝义胆,可是现今赵翊他不同,他不是他的父亲赵彪。”
    宋扬回身看着宋裕,道:“一切早就变了,赵翊他想要取汉室而代之,他诛忠臣,绞贵妃,逼天子,他早已经成了第二个蒋腾,他根本不会匡扶汉室,云平你或是在自欺欺人,仍在做赵翊会还政汉家的美梦?亦或是,你早就变节,已非汉臣。”
    字字诛心,宋裕已心如刀绞,他说:“兄长,你……”
    宋扬充耳未闻,仍旧平静地道:“天子已经不是七年前那个天子了,从雒阳到长安,再东渡至颖都,天子一日一日成长了起来,变得刚毅,果决,同时又心怀怜悯,善良而又勇敢。”他推开窗子,恰有一鸟从天边展翅飞过,宋扬笑了笑,他语重心长地说:“云平啊,我们宋家人,宁做汉臣亡,不做逆贼兴。”
    一瞬间,宋裕亦泪流满面,他说:“兄长。”宋裕是何等精明的人,他的堂兄说是吕复,实则仍是天子。
    宋扬低下头,笑笑道:“瞧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
    宋扬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说这些了,你说得对,即便我有报国之心,可是仍有宋家大小数千口人命。谁叫我是宋家的家主,然而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谁也无法预料我们的太尉大人是否有一日会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云平你自求多福吧。”他推门出去,淡淡地道:“我打算一会儿便去一趟太尉府,没有旁的事,只是为了看看玉儿。”说罢离开了,宋裕只是望着他的背影,没有再多加阻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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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九章
    邓节方才试过了衣裳, 玉儿的奴婢就又过来了, 说玉儿吵着要她去陪。
    邓节将脱下的衣裳随手递给了奴婢, 道:’“这便去。”穿过了几处回廊, 道:“太尉大人下朝了”
    奴婢回答道:“下朝了”又说:“不过宋大人方才到了,大人正在正堂和宋大人讲话。”
    “宋大人”邓节轻蹙眉,问道:“可是宋裕宋大人?”
    奴婢回答:“不是的,是宋裕大人的堂兄, 宋扬宋大人。”
    邓节说:“是玉儿的外祖父?”
    “是”奴婢回答。
    听此, 邓节稍稍放慢脚步, 奴婢低头道:“夫人不必担忧, 是玉儿姑娘急着要见夫人。”
    邓节于是继续跟上了脚步。
    邓节进去的时候, 奴婢正在内室给玉儿换衣裳,后日大婚的礼服已经试好了,非常合体, 玉儿的发虽然软,但很厚实,可以绾出稍华丽的发髻来。
    就在这时,宋扬也到了, 和邓节不过前后脚的功夫。
    邓节于是微微弯腰, 算作行礼道:“宋大人”
    这个两鬓斑白的老人家, 初一见邓节竟然一怔,两只略显得浑浊的眼睛稍稍闪动着泪光,嘴唇嗫嚅,待看清了邓节的脸后, 方才恢复如常,却仍忍不住念道:“真像啊。”
    “像什么?”邓节轻声问道。
    宋扬抬手摸了把脸,和蔼地笑道:“没什么,是老夫糊涂了,糊涂了。”
    邓节追问:“可是像宋夫人?”她是随口一问,不料宋扬身体一僵,回头看她,问道:“你知道绾儿?”
    邓节笑笑,恭敬又从容地回答:“玉儿时常会认错,将我叫为娘亲。”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疑惑的问道:“宋大人,我和令爱真的如此相像。”
    宋扬似乎也是觉得她亲切,道:“单看脸是不像的,可以说是截然不同。”又道:“但是身形很像的,老夫年迈,眼睛模糊地厉害,方才只隐约地看见了夫人的身影,才会有此错觉,待走进了,便发现是两个人。”宋扬笑笑,眼里莫不失望,道:“老了,老了,越老便是越容易想念儿女,恰好我还只有绾儿这么一个孩子。”
    天下最痛苦锥心之事,莫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邓节目光落在屏风上的金丝鸾凤,那丝似乎也已经老旧,她道:“逝者长已矣,幸而还有玉儿,这孩子乖巧伶俐,也是大人的血亲。”
    宋扬道:“夫人说得是。”
    正当时,玉儿换回了正常的衣服,从内室里跑了出来:“阿嫂”她先是看到了邓节,高兴得叫了一声,而后看见了邓节身侧的宋扬,收敛了几分笑,乖巧地道:“阿公。”
    玉儿尊重并且稍稍惧怕着自己的这位外祖父。
    宋扬上前,弯下腰,摸了摸玉儿柔软的发丝,似乎是触景生情,老人家的声音再度哽咽,道:“好玉儿,可想阿公了。”
    玉儿乖巧地回答:“想了”
    宋扬拍拍她,哽咽地笑道:“阿公也想玉儿可。”又把带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几块精致的糕点和蜜饯,宋扬说:“阿公给玉儿带吃的来了,玉儿喜欢吗?”
    玉儿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那食盒里的点心,抿嘴点点头:“玉儿喜欢。”
    宋扬将食盒递给她,道:“玉儿吃吧。”
    玉儿拉着宋扬干枯的像树皮一样的手,道:“阿公也吃。”
    宋扬说:“阿公不饿,玉儿先吃吧。”
    玉儿于是道:“谢谢阿公。”说罢捧着食盒坐到了一边。
    宋扬眼中似乎有泪意,转而对邓节笑道:“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老夫早听闻玉儿喜欢太尉的这位江东而来的新夫人,今日得见,老夫顿时了悟。”
    邓节偏过头看着玉儿,露出笑容:“宋大人严重了,我自嫁来了赵家,便就是赵家的人,况且长嫂如母,若是真能玉儿解思念之苦,我也十分愿意。”她又笑笑说:“再者,太尉大人公务繁忙,平日里肯定有照顾不周之处,我为太尉夫人,理应照顾玉儿,操持府中事务。”
    宋扬只略做一笑。
    邓节请宋扬坐下,倒了一杯水,道:“我方才听闻宋大人去见了太尉大人,将九岁的女童指给年长十六岁的天子为后,确实骇人听闻,不过太尉大人既然做了决定,恐怕就难以更改。”邓节说:“但是,天子是宽厚仁德之君,纵使天子再恨太尉大人,我想玉儿入宫,天子也不会为难欺辱她的。”
    她说着将倒了水的水杯推给宋扬,道:“我也会同太尉大人请示,时而进宫陪陪玉儿姑娘,宋大人请放宽心。”
    宋扬面色稍微缓和,笑说:“有夫人这些话,老夫心里倒是觉得踏实了许多。”宋扬伸手摸了摸玉儿,道:“这孩子五岁便丧父亡母,实在是可怜,老夫应该将她接回宋家抚养,只是……”
    “宋大人”邓节微笑道:“过去的事就别再回想了,玉儿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天子会好好待她的。”
    宋扬于是连连点头,热泪盈眶:“是的,天子会善待她的,会善待她的。”
    宋扬又陪了玉儿一会儿,便就离开了。
    此时天气已过正午,府中的奴婢皆有了几分倦意,再偷偷打盹。
    宋扬穿过了几处院子,从侧门离开了太尉府,这也是离他家最近的小路,穿过闹市,便是一条小巷子,巷子尽头只有一条左拐的小路,高大的黄泥墙坑坑洼洼,几只麻雀就停在那上面。
    然而宋扬总觉得身后有什么人在跟着他,那人目光令他如芒在背。
    就在他左拐入小路时,那人忽然现身在了他面前。
    他的身形并不高大,披着褐色的披风,就这么站在了他面前。
    “你是什么人?”宋扬问道,尽管两鬓斑白,他也仍然健朗,思维敏捷。
    “宋大人不必紧张”听说话的声音竟然是个女子。
    那人将披风的帽子放下,露出了一张稍无血色的脸,这无疑是个美丽的女人,只是她看起来似乎生了病,嘴唇干裂苍白,整个人很消瘦,眼窝深陷,鼻骨高耸。
    “你是什么人?”宋扬问道:“为何要跟踪我?”
    “我并非是要跟踪大人,而是太尉府中戒备森严,斥候众多,故而实在不便交谈。”女人道,说罢重重的咳嗽了起来。
    “你要和我说什么?”宋扬道。
    女人抬起了眼帘,那双漆黑的深邃的眼眸似乎让人看不见底,“真相”她说:“您女儿宋夫人死亡的真相。”
    宋扬心中巨浪滔天,面上仍然冷静异常:“你到底是什么人?”
    女人没有立刻回答,她慢慢的转过身:“初平三年二月,固守半年不下的荥阳终被赵翊攻下,因为拖延了四月有余,赵翊损兵折将,故此大怒,下令屠杀阖城百姓,时荥阳太守范远不惜跪求赵翊,以命换之,不想赵翊却命人折断其四肢,折磨致死,并当众掠夺其爱妾,降罪其十六岁的女儿,将其充为军妓,一年后其女染病身亡。”
    “你是刘氏!”宋扬震惊道:“你是前荥阳太守范远的爱妾,你现在不是……”
    “嗯”刘萦淡淡地应道:“但我如今是赵翊的姬妾。”仿佛一切都并不那么重要。
    “你想要复仇?”宋扬问。
    刘萦慢慢地转过了身体,她摇了摇头,道:“我没想过复仇。”她没想过,她不喜欢范远,她怎么会喜欢那个长她近二十岁的男人,但她却为范家的遭遇而感到怜悯悲哀,她喜欢赵翊,然而她却因赵翊的狠毒冷酷而感到心灰意冷。
    她时而也会感到奇怪,奇怪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你想要做什么?”宋扬问。
    “如我方才所言的那样,告诉大人当年宋夫人离世的真正原因。”刘萦淡淡地说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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