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深沉的叹息和细弱的哭诉混起来像一首哀乐,绵延不绝。
所以当从哥也在毕业之际收到招募,并决心来这里一探究竟时,他的父亲先是一愣,然后又是彻夜地抽烟。
母亲的反应则更大,她捏着那张招募书发呆了半晌,突然嚎了起来。她死活不让从哥走,非得带着从哥和学校说,非要扯着从哥的父亲到招募队走动。
可命令就是命令,说是招募,但要真的拒绝了,上头铁定软磨硬泡地过来游说,软硬兼施威逼利诱,非要把这前途无量的小年轻带走才善罢甘休。
就这样僵持了一年,最终家里人顶不住压力,从哥还是签署了招募书。
战争年代,身不由己。仗到底还没打完,人能做的选择实在有限。
从哥离开前,父亲长叹一句——你要是没那么优秀就好了,要是不起眼,人家也不会盯着你不放。
但不幸中的万幸,阿言陪着从哥一起走,从哥和阿言打小就认识,阿言就是跟在他屁股后面的那条虫。
在从哥的家乡,人口并不多,一条街就他和阿言两个人年龄相仿,与其说是隔壁邻居,倒不如说是自己的一个弟弟。
他们一前一后上了一个小学,一个初中,一个高中,最后还先后考入同一所军校。从哥就是那个别人家的孩子,而阿言也以能走从哥走过的路为荣。
所以次年阿言毕业了,同样也收到了招募。招募书是一层压力,阿言的执拗又是另一层压力,到最后家里人没法,也只能由了阿言。
何况去到人生地不熟的山区,有个熟悉的人也有个照应。
两家人一直送到火车站,登上绿皮车厢后,家里人还不走。直到追了好长一段,最终才消失在看不见的烟雾里。
其实刚来的时候从哥是有信心的,毕竟四年了,再怎么难攻,耗也耗得差不多了。大势所趋,一个小小的山省难以大局抗衡。
但来了之后他才知道,很多事情不亲眼看见就体会不到。
这地方有山有水有果子,就算是切断一切文明的开化,也能自给自足过几辈子。不要说四年了,哪怕再过四十年,里头的人还是该吃吃,该喝喝。
所以必须要飞机大炮狂轰滥炸,再做足了以多敌少的牺牲准备,才有可能彻底将这里拿下,将之归为版图的一块。
从哥跟随的部队在边界驻扎了三个月,这三个月退下来换防的兵如惊弓之鸟,新来的部队也不敢轻举妄动。说是打下蜥蜴城就拿下苦山,但眼看着往林子里突进都是问题,更不用说占领山头,扫清杂牌武装。
从哥收不到任何指令,愣是在外边空耗了三个月的军饷。
三个月来到处都是枪声,可到处都见不着影。
苦山人对这里的地势了若指掌,放一枪换一个地方,麻雀战打得是如鱼得水炉火纯青,而士兵只能站在外头干着急。
上头也不是没有让他们分散包抄过,但还是败给了苦山人对自己土地的了解。谁也不知道哪里有一个坑,哪里又有一个洞。不知道树上什么时候布满了人,什么时候又能给追击的士兵带沼泽里去。
苦山人灵活得像猴子一样,背着一把土枪,一个人就能牵制一个班。
有时候他们连土枪都没有,就靠着一把自制的弓///弩,突然之间射几发,等人反应过来便一溜烟蹿过铁索桥,瞅准一块水塘一个猛扎便没了影,徒留铁索桥晃晃荡荡,好似先前不过有雀仔飞过。
第6章 第 6 章
从哥隶属于参谋团,士兵不扛枪时可以闲着,但像从哥这类小年轻文官却不敢偷闲。每天早起在防线走一圈,又到处打探消息。
虽然派出的巡逻队总没有收获,但到底文件是参谋团呈上去的,没有报告和材料,要算的也是这群文官的账。
所以三个月来,从哥也算对蜥蜴城有了个大概的、模糊的认知。
蜥蜴城作为苦山最大的城市,比邻一个浅海,浅海上有些渔船,但渔民早就不知去向。估摸着有的回到山坳里的村寨,有的早些年就乘船跑去了更穷苦的国外避难。
蜥蜴城满打满算有五个山寨,分立于不同的山群。每个山寨都有自己的寨主,仗打不进去时,政府也想过谈和。可无论怎么努力,都没法见着他们的首领。
五个山寨似乎达成了一致,反正就是不会出面支持新政府。他们的人不出去捣乱,但外面的人也别想着进来干涉。
无奈之下,只好继续按兵不动。
可这不是长久之计,新政府已经建国,但这里却还不投降,怎么说都是一根心头刺。
从哥跟随的这支精锐部队就是要把这根刺拔掉,这一回也不招安了,倘若他们再不出来谈数,那硬着头皮也要清扫。
上头的意思很明确,你们他妈的一群乌合之众,杂牌军都谈不上,老子扛枪的怎么说都比你射弓///弩的强,就算三个人干你一个,也要把这里铲平了!
所以这么想来,从哥和他的秘书阿言被掳走就不奇怪了。
这些苦山猴子不熟悉外头的人和语言,也不清楚士兵们学过的战术,所以要知道什么情报,最简单直接的就是抓一两个活的过来问。
之前就已经抓过,但估计是被他们折腾死了,所以又过来抓新人。
从哥和阿言就是那俩新人,幸运的是没死,不幸的也是没死。每天除了拷打,反反复复就是用臭青的通用语问那几个问烂了的问题——外面的人在什么地方,有多少人,多少火力,有什么计划,打算从哪个点突破。
来的人每一天都不一样,但对两人进行的拷打却如出一辙。你不说,我就打,打到你说,打死了就再抓新的。
第一天从哥觉着自己能英勇一下,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英雄事迹听说不少。他怎么说都是个军校的高材生,这点皮肉之苦还是受得的。受不得也得咬牙硬顶,否则也对不起自己在军校里宣的誓和吹的牛逼。
第二天从哥有一点动摇,毕竟实在太饿了。不给吃还好,给了一个硬馒头和一点水,反而让胃蠕动得更厉害,饿得头晕脑胀,五脏六腑都跟着翻腾。但他还是有自己的倔强,所以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抿着嘴偏着头,直到就这么失去知觉。
第三天他动摇得更厉害了,倒不是说自己肉体受不了,而是他的小秘书阿言受不了了。阿言的脸都给扇肿了,浑身都是血痕。他们不如苦山人耐寒,虽然是南方,但大冬天的剥了衣服还泼了冷水,那冷是刺到了骨头里。
阿言的伤口迅速地被冷风吹成黑色,眼泪都流不出来。他耷拉着眼皮支吾着,说不清楚话,也抬不起头。所以从哥只能暗自祈祷快些晕过去,无论是阿言晕过去还是自己晕过去都好。
阿言晕了,就不会发出那些令人心悸的shen///吟,自己晕了,就不会备受精神的压迫和心灵的负重。
就这样迷迷糊糊熬到了第四天,两人都没死,但两人都不太成人样。
第7章 第 7 章
外头的炮竹声更大了,犹如雷鸣压顶。烟雾从窗户钻进来,熏得从哥的鼻子里都是火///yao和鲜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