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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节
    她扶在慎王手臂上的手能感觉到肌肉的颤抖。
    何挽心道,大事不妙。
    今日宫中发生之事,必然不仅仅是皇后病重那么简单。
    她站在李佑鸿身边,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他的神色。
    他垂着眼睛,眉毛以一个很小的幅度跳动着,手在抖,压抑的呼吸声透着明显的恐慌。
    “王爷,你遇到了什么事情?和我说说,让我替你分担一些?”何挽实在想不出什么事能把慎王逼成这幅模样,只能直接问了。
    李佑鸿抬起眼皮,纤长的睫毛上移,露出漆黑的瞳仁,“他一定要我亲手杀了她,才肯让我继承江山。”
    何挽眉头微蹙,“谁?太元帝要你杀了谁?”
    李佑鸿原本空洞的脸上一瞬间露出十分痛苦的表情,答非所问道:“她的脖子那么细、那么脆弱,仿佛我只要稍稍用力就可以把它捏断......”
    “太子把我推开的时候,我看到她脖子上留下的红印,不消片刻就会变成乌青的瘀血。她已经翻白眼了,昏了过去......”
    何挽看着李佑鸿的眼神越来越惊讶。最后她瞳孔一缩,直接上手去推了他一把,“王爷,你给我醒过来!”
    李佑鸿的话语因这一推而终止,眼中的浑浊之色渐渐散去,眉眼间的悲伤却卷土重来,“对不起。王妃,我失态了。”
    何挽这才缓步走到李佑鸿对面,坐了下来。
    她拿起桌案上的茶盏,为他倒了一杯茶,淡淡道:“不急。夜还长,王爷可以仔细说一说自己为何失态。”
    李佑鸿:“......”
    他抿了抿嘴,接过何挽推过来的茶盏,冰凉的手指轻轻碰触到她的手,“裘含玉......是我的亲姐姐。”
    开口一句,先把最重要的说清楚。
    何挽:“!!!”
    亲姐姐?
    京中明明一直盛传,那个太子侍妾是慎王的心上之人。
    早先何挽进王府后备受冷待,有些下人还曾劝过她学学裘含玉的性子与姿态。
    不过被何挽毫无犹豫地拒绝了。
    她是何挽,可以为了至亲、为了权势、为了性命去模仿另一个女人。而为男子的疼惜,她不会这样做。
    她不喜欢不纯粹的感情和因为所谓爱变得卑微的自己。
    听到慎王这话,何挽半晌没说出话来,“亲、亲姐姐?”
    “她怎么会是你亲姐姐呢?你不是皇帝的儿......”
    说到这里,她想到了什么似的,停了下来,落在李佑鸿脸上的眼神愈发一言难尽。
    李佑鸿淡然接话,“对,你想得不错。”
    “我根本不是太元帝的骨肉。四个皇子中,除了故太子,其他也都不是太元帝亲生。”
    时至今日,何挽终于明白了,为甚么让太元帝误认为李佑鸿被故太子附身那么有用,顷刻间就能扭转太元帝对李佑鸿的态度。
    何挽垂眸,问:“......太元帝可是有甚么隐疾么?”
    李佑鸿:“自从南蛮第一战后。”
    何挽蹙眉,“王爷的母亲入宫送子,是因为皇后娘娘?”
    “是。她们姊妹情深。”李佑鸿抿了一口茶,“我生母起初是自愿的,因为皇后承诺会放了她未来得及成亲的情郎和父亲母亲。”
    何挽心思敏锐,很多事情,不必李佑鸿多说,她便能参透。
    “皇帝一定要皇后的母家送一个孩子,为的就是让她彻底得罪亲人,从此之后只剩他一人可以依托,自然不会答应我生母的那个请求,让皇后与自己母家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生母被接进宫后,被强迫于服了秘药的男子交-合,马上就怀孕了。怀胎十月,她渐渐不安,觉得自己的姐姐不会信守承诺,故而为自己留了一条后路。她与一个一直看守她、知道一切细情的侍卫做了一个交易。”
    “那个侍卫曾为太元帝保全过第一个假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太子,带领部下杀光了太元帝兄长一家,将一切做得滴水不露,是太元帝身边炙手可热的人物。我的生母知道,清理她母家的事,太元帝一定还会派他去做。 ”
    “所以,她交给那侍卫一个信物,说只要他帮她保留自家的一条血脉,来日她腹中的孩子成为皇子,封侯成王后会依着这信物,给侍卫一家最大的庇护与权势。”
    “也是上天庇佑,当初我生母虽未与自己的情郎成亲,其实早有了夫妻之实,战乱颠沛流离时,曾诞下过一个女婴。她是个私生子,来得太不光彩,故而连我生母的母亲都不知道她的存在,更何况太元帝......故而,保全那个女婴的性命很容易。”
    “那侍卫清楚自己在做刀尖上舔血的事情,来日太元帝不再需要新孩子的时候,一定会做出鸟尽弓藏的事情。所以,他答应了......”
    李佑鸿说得口干舌燥,又拿起茶盏狠狠灌了一口,刚要再说,何挽却突然接了他的话。
    何挽直视着李佑鸿的眼睛,“侍卫再留住那个女婴的时候,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意外。”
    “没有暴露他与你生母的密谋,但也许暴露了自己办事不利,没有清理干净皇后母家。”
    “让我想一想。”何挽话语一顿,“也许......是有人告诉太元帝那个女婴的存在,而那个侍卫咬死没有看到甚么女婴,最后以死自证‘清白’与‘忠心’。然后,太元帝选择相信他,没有杀死他的家人,只把他们流放到了南疆,甚至......”
    李佑鸿一惊,道:“挽挽!”
    何挽并不理会他,继续道:“甚至允许他的儿子成年后,入朝为官,做骠骑将军,还让他的女儿嫁到皇家,做慎王妃。”
    说完,何挽笑了一下,嘴两旁陷下两个梨涡,“我说得对吗?王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不短小了吧(!
    第56章 伍拾玖
    伍拾玖
    心结
    闻言, 李佑鸿眼中的惊慌根本无法掩饰,半晌没有回话。
    他眨了眨眼睛, 将原本的那抹惊慌掩饰成震惊,才道:“王妃,你怎么会这样想呢?”
    “自然......不是这样。”
    何挽静默片刻,道:“是我兄长恳请你, 与我这样撒谎的?”
    李佑鸿扶额:“......”
    见他有意回避, 何挽蹙眉,继续道:“他瞒着我这些,是觉得以我的性子, 受不了自己的父亲是个残害无辜的恶人, 背负这样剪不断理还乱的仇恨,更加不知如何与你相处。”
    “而你觉得这事该有我兄长来主动告诉我, 你不愿越俎代庖,所以帮着他瞒我。是么?”
    坐在对面的王妃, 用那样轻飘飘的姿态,推测着血淋淋的过往。
    那明明是她的兄长都想极力掩埋的、不愿揭开的疤。
    这让答应过骠骑将军,不让何挽知情的李佑鸿的回答更加艰难。
    他几乎是硬着头皮, 坚持道:“......不是。”
    只有这苍白无力的两字否认, 李佑鸿甚至找不出借口去反驳何挽的话。
    不知为甚么,李佑鸿通身的好演技在何挽面前统统失效,连骗过她都无法做到。
    好在何挽还算善解人意,还是轻轻笑着,“好。王爷说不是便不是。”
    李佑鸿自然看出何挽根本是心口不一, 心中早已认定了自己的想法。
    他突然有点害怕,好像亲眼看到有一睹高墙在自己与何挽之间拔地而起。
    他几乎笨拙地解释道:“我的母妃将信物交给我时,只说教我来日帮住拿着相同信物之人,并未告知我详情。”
    “后来我曾想过,若我一开始就知晓一切,看到信物之时,是会按照长辈约定帮他,还是会趁机杀了他,以报满门之仇。”
    “......我的选择还是前者。”
    何挽苦笑,“王爷大度。”
    “不是我大度。”李佑鸿摇头,神色很是认真,“一切都是我母妃的选择。”
    闻言,何挽抬眸,明亮的眼睛直视着李佑鸿的脸。
    只见李佑鸿淡淡道:“我与那些被赐死的血亲,从未见过,若说我与那侍卫有仇狠,也该是因我的母妃。”
    “说到底,这事是我的母妃与侍卫的恩与怨。我母妃既然没有对我说过细情,要我去报答拿着这个信物的人,便表明她从未将怨恨放在这个侍卫身上过。”
    “若我生母恨他,我没有权利替她宽容饶恕他,那么当我母妃选择原谅,我也同样没有权利违背她的意愿,去惩罚他、杀他,去报一个本不是由我而起的仇。 ”
    李佑鸿也温柔地注视着何挽,道:“挽挽,我觉得你应该会懂我的意思。”
    何挽眨了眨眼睛,却看不出李佑鸿是真的这样想,还是在说谎话来宽慰她。
    她也想说点甚么,却发现自己无从开口。
    她是遗腹子,从小到大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根本没有立场去替父亲说任何一句话。
    开脱也好,道歉也罢。
    她都没有说出口的能力。
    李佑鸿顿了一下,又道:“不是他,太元帝也会派别人,若是别人,说不定根本不会答应我的生母,留住我的长姐......”
    闻言,何挽轻轻笑了一声,道:“这句倒像是我兄长说出的话。”
    李佑鸿:“......”
    骤然想明白这些,何挽心里不免有些乱。
    想来,兄长他不愿她与慎王说破这些,也是有些道理的。
    何挽便转移了话题,“王爷的前尘往事还没有与我讲明白呢。”
    李佑鸿也不再多言,接过自己方才的话头,继续道:“后来,确实出了意外。”
    “那个侍卫还没来得及按照计划将那个女婴送出国都、安顿好,便身亡了。”
    “后来,女婴被一个老琵琶女收养,□□成了一个京中无人不知的名妓。真的好巧,我二哥最爱赏雅妓,不止一次带着我去烟花之地听曲儿,所以我遇见了她,那时她叫裘含玉。”
    “儿皇子问她名字的由来,她便拿出了一块玉,说这是自己被丢弃时,放在身上的唯一一样东西。”
    “那块玉,与我母妃给我的玉是一对儿。我自然心生好奇,对她百般了解、调查,由她为引,慢慢知道了越来越多的事情,我的身世、家仇,大康皇宫中发生过的不能见光的残杀...... ”
    李佑鸿无意识地摩挲大拇指上的扳指,“我也因此认识了很多人,你的兄长、温远洲、南蛮王,假演被故太子附身的夺嫡之计慢慢成形。”
    “再然后,太元帝不想再留着我这个儿子,我的计划被迫提前进行。好在有惊无险,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今天......”
    说了这么多,兜了这么大一个圈子,终于说到了今天发生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