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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欢_27
    ——奈何,自己终归放弃了更好的一条路。
    逝水低垂下眼帘,将视线从幽暗的过道中移开,几乎同时,眼角的余光突然撇到一抹鲜红色的影子,仿若墨池中盛开的血色莲花一般妖娆,视若无人。
    只那翩跹的衣袂转瞬即逝,迅捷地让人疑惑它是否出现过。
    许是牢笼里的人,真的会出现幻觉吧——逝水又牵起一丝轻笑:是什么样的幻觉呢?血色的衣襟,魅惑的飘摇,是师傅的呢。
    是啊,若是师傅出手的话,常妃便会自动承担一切罪责了呢。
    第四十六章 用刑
    翌日清晨,微光尚未透过砖墙射入到幽暗的囚室,新一天的追责便盛大地降临在了半梦半醒的逝水耳边,趾高气昂的狱卒大声地在门外嚷道:“殿下,左监大人有请!”
    侧卧在摇曳木床上的逝水缓缓睁开双眸,斜过眼去看了看铁栏外神色倨傲的狱卒,而后悠然起身,甩脱脑海中一一浮现的不详预感,随着猛力打开的铁门走了出去。
    一如昨日暧昧不清的过道,逝水从容的步伐在突然出现的嘲讽声前停了下来,“殿下真是好大的架子啊,都身在深牢了居然还让审查人员等上这许久。”
    话音出自左监之口,见他坐在上首,毫无恭谨之色地直视着逝水,面上尽是稳操胜券的表情。
    逝水垂下眼眸,沉默,而后便听得左监焦急地自己接口道:“下官遵旨尽早结案,严惩犯人,以宽皇上之心。希望殿下还是配合些,不要再像昨日那般狡辩了才好——就算舌粲生花,亦是无法改变事实的。”
    “本皇子亦是担忧宫中所出的祸乱,心中焦急欲要为父皇分忧,故此昨日推心配合。正如左监所说,舌粲生花亦是改变不了事实。”逝水安然回答,虽然心中忧思更甚,看向左监的眼中却仍是静水无波。
    左监干笑了几声,猛然一拍桌子,大声斥道:“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爽快承认与常妃勾结暗害菀妃娘娘一事,而要多番陈词,扰乱廷尉大人的判案?”
    逝水微微摇了摇头,这个人摆明了是要趁着廷尉不在逼供了,但是这么胡搅蛮缠而且又神色急切的,自己似乎只能拖时间了,想罢逝水说道:“廷尉明察秋毫,判案自然不是狡辩可以扰乱的。且廷尉昨日已经说了,欲要禀明父皇再次彻查后宫,此案容后再判。虽然本皇子有心与左监协同侦破此案,但是廷尉已经有命在先,左监还是……”
    “还是什么?”左监不容逝水再多言,便粗鲁地直接插进话来,拍在桌子上的手掌用力一撑,整个人便从座椅上弹了起来,眼睛紧紧盯在逝水带着三分不屑的眼眸上,说道:“看来今日殿下仍是不打算配合了,既然如此,来人呐——”
    左监的‘来’字尚未截止,便有人上前将手搭上了逝水的双肩,及至拖着尾音的‘呐’字慢慢收声,逝水便已被人拖着按到了一旁的十字形木架上。一切顺风顺水,狱卒们仿佛预先排练过一般动作流畅,毫无拖沓,更没有因为逝水的身份而犹豫半分。
    逝水侧过脸看着狱卒利落地将锁链在自己手臂上缠绕了几圈,而后狠狠固定在木架上,薄唇突然微微扬了起来,视若无人的双眸中也逐渐镀上了俗世的气息,原本温润无加的俊秀脸庞突然隐隐透露出些许危险至极的魅惑。
    单挑起左眉,狱中封闭晦涩的空气中,身着锦袍全身受制的少年嘴角泛起的轻笑一尘不染,却又蛊惑纷乱。
    蜻蜓点水般将澄澈的双眸定在左监面上,逝水一字一字地说道:“左监大人这是想,逼供么?”
    左监被狱中从未出现过的明丽场景一震,陡然收回咄咄逼人的目光,有些吞吐地说道:“是有如何,若是犯人抵死拒绝招认罪行,用刑亦是上策。”
    “那么,就如左监大人所想,施行上策吧。”逝水将身子平贴在身后绑过无数有罪或是无罪的人的刑具上,妥协般说道。
    左监单眼挑过逝水锦袍下看似纤弱的身体,念及方才慑人心魄的一笑,有些不忍地说道:“殿下不妨再行考虑考虑,现下若是招认了,便不用受那皮肉之苦了。”
    逝水缓缓收回笑容,淡然道:“如左监所说,舌粲生花无法改变事实,本皇子无意狡辩,更无意得得瑟瑟招认不属于自己的罪行。只左监大人若是能对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完全承担责任,本皇子便遵从大人的意愿。”
    左监却是被逝水完全不领情,且溢满不屑的话气得气血上涌,向后退了一步说道:“鞭笞!直到他招供为止,没有我的命令,不准停!”
    逝水见站在自己侧前方的狱卒抖了抖手中的长鞭,而后热身运动般奋力一甩,本该是软质的鞭尾竟在地面上敲击出金铁相交的刺耳嘶鸣,便微微拢起了眉心:鞭身夹倒刺,看来今日这番皮肉之苦还是有些教训的。
    未及逝水舒展开眉心,星星点点的刺痛便直击在了胸前,浅色的锦袍瞬时被撕裂开长条的口子,不半会儿,一道渐渐渗出血来的鞭痕便伴和着灼热的痛楚,探头探脑地从藕断丝连的绸缎中显现了出来。
    逝水微咬的牙缝中浅浅透出若不可闻的‘唔’声,左监立刻示意狱卒稍停片刻,而后说道:“殿下,方才那只是前奏而已,若是殿下肯就此招认,便可免去接下来的正式刑罚。殿下身份尊贵,何苦要勉强自己?”
    逝水松开口——鞭笞而已,若不是外表还是久居深宫的皇子,自己方才根本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温声回道:“本皇子说过,若是左监你可以完全承担用刑的责任,本皇子安然受罚绝不抵抗,只现下左监大人如此,难道是,胆怯了么?”
    左监看了看逝水渗血的长衫,心中有些焦急:原本想着可以轻而易举逼一个文弱皇子就范的,没曾想却被三番五次地讥讽,这般下去,怕是廷尉回来之前难以逼得他顺从,常妃那边又暂时还动不得,这要如何向左丞大人交代——
    想到这里,左监退回原处,音量拔高了几度大吼道:“继续!”
    长鞭在空气中嘹亮倨傲地尖啸了一声,而后狠狠平贴在逝水身上,这次还未等鞭痕定型,下一次亲密接触便又强势地覆了上来。带着尖钩的小倒刺毫不费力地侵入肌肤中,在离开时又撕扯下宿主裹挟着自己的部分血肉,伴随着长鞭的甩动,新鲜的血腥味逐渐浓烈了起来。
    与疯狂的鞭身切割空气发出的嘶鸣比起来,逝水咬唇勉强回应的呻|吟声却逐渐消减了下来,看似纤弱的身体仿佛只是由着铁链的绑缚方才能够站立着,气力也似尽数被抽离了出去,俊雅的脸上被鞭尾横扫的气劲擦过,亦一并留下了血痕。
    卷二 多情总被无情恼
    第一章 骤雨初歇(一)
    若说是审讯室,倒不如说是兵器库,是陈列各色外表怪异的磨人武器的库房。
    斑驳的墙面森然生寒,密密地搁置着在黑夜中匍匐的猛兽,斧钺的狭长切口,钻锯的泛光尖端,各类制鞭裹挟的暗刺,假意披上阴阳外皮的‘合|欢杖’,如同猛兽眼底时而闪过的嗜血本性,从未掩藏过自己迫害的欲|望。
    门窗严实,形同虚设,牢房外明媚的秋日阳光徘徊在三丈外的地界中,半分未侵入人世的地狱。审讯室中只有昏暗的烛光伸展开猥琐的触角,低低笑着抚摸过各类刑具,而后再度归回沉寂。
    左监终于开口道:“停。”
    有些疲乏的狱卒将举在半空的手顺势往前一甩,而后收回了长鞭,暗红色的血液缓缓成流,顺着鞭尾一路跌落在墨黑的地面上,木架上逝水残存的呻|吟如同泣血的残阳,又如面前鲜血滴落的声音,喑哑地几不可闻。
    左监上前仰首看着逝水,说道:“殿下,现在,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紧跟着左监的询问,囚室中轻轻地,确又不容置疑地响起了一个声音,简短地只有一个字,似乎是回应左监般的一个字:“好。”
    左监却是面色骤变,原本站立着的身子猛然回转了过去,而后双膝几乎同时重重地跪落在地面上,惶恐地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微臣不知圣上銮驾至此,故而不及见驾,请皇上恕罪!”
    此刻站在审讯室门前,不知何时便悄无声息立于左监身后,轻轻道出‘好’字的,正是尽欢帝。
    本该在秋日的阳光中,享受扼杀了又一场惊变的尽欢帝。
    门,依然紧闭着,房内也仍旧是暧昧的昏黄,浑浊的空气中却霸道侵入了本该是绵长幽邃的龙涎香的气息,明黄色的龙袍理所当然地夺去了所有人的目光,原本一派肃穆的用刑氛围更是被尽欢帝唇边沁人心脾的笑容一扫而空。
    而道出一个‘好’字之后,面对着诚惶诚恐跪倒在地的一干人等,尽欢帝却沉默了半晌。
    无意道明自己的来意,更无意让龟缩的众人站起说话,尽欢帝只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因为众人跪下后突然清晰的视野尽头被绑缚的少年,而后吝啬地,慢慢收回了嘴边本就是虚伪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