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逝水强忍住腹中的翻江倒海,勉强咽下了几口饭菜,才回了房想稍事歇息,便见万竹跟着进来,歪了歪头,很是关切地问道:“方才殿下吃的可少呢,是夏日炎热,没了胃口吗?”
“嗯。”
逝水头昏脑胀,下意识点了点头,一脸的不欲多言。
“那要奴婢吩咐御膳房,晚膳做些清凉开胃的汤吗?”
“不用,我想休息了,万竹退下吧。”
逝水疲倦地挥了挥手,一步一挪地想往床边走,被万竹出声阻住了去路:“殿下等等,皇上刚刚让人传话,让殿下用膳之后去御书房呢。”
“哦?”
逝水以手抚额,堪堪扭回身来,看万竹表情,便知她也不明晓尽欢帝所谓何事,只能说了声:“知道了,马上就去。”
逝水说着即便起身,慢慢向着上书房的方向走。
父皇才说了要教授治国之道,去上书房大概为的也是这事儿吧。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已经被逼入了与天钺竞争皇储的境地,若是现在反悔,父皇绝对不会改变初衷,认为自己之前没有怀着争权夺势之心,反而会觉得是自己知难而退,有心为帝,却无胆识,懦弱地临阵退缩了。
如此一来,倒是让父皇对自己的印象,又抹上了黑墨。
逝水叹了口气,勉力想将高烧未退时脸上的虚弱和苦色褪去,便稍稍在御书房门口立了一会儿。
“逝水么,进来。”
逝水还未调理气息,就听得尽欢帝在里面懒懒丢出一句话,只能抬起脚迈进了门,往里走了几步倒头就跪:“儿臣参加父皇。”
“不必多礼,天钺已经来了许久,逝水迟到了。”
逝水听着尽欢帝的话,缓缓站起身往前一看,这才发现天钺已经站在书桌边,两眼扑闪扑闪地看着自己,乐呵呵来了一句:“天钺见过皇兄。”
半年余未见,二皇子空天钺又比之前长高了许多,眉清目秀,举止有度,王孙之气浑然自成,虽然见到逝水非常欢喜,但是也没有像之前那般扑上前来。
——对了,天钺是七月初七的生日,前些天古妃还办了场宴席,这会儿天钺已经满十一岁了呢,不知不觉的,日子过得倒有些快了。
“过来罢,刚刚还和天钺说着,父皇刚错过了他的生日,该如何是好呢,你这个皇兄可送了什么礼没有?”
尽欢帝看着逝水神情恍惚,面色潮红,心里就存了几分担忧,轻轻招手将他带了过来,想近距离再看看。
室外阳光翩跹而入,纤尘飞舞,逝水觑着尽欢帝脸上的和煦笑容,竟然一时不分是真情还是假意。
——今日难道,只是为了天钺生日的事情?
“儿臣惭愧,几乎忘却了天钺生日,故而未曾送礼。”
逝水低头垂眉,而后歉意地看了看天钺。
七月初,或是自从九死谷穿捷报以来,自己就只想着父皇能否依约回来,为自己庆贺生辰,完全没有想过天钺的事情。
七月初七当晚,古妃摆下宴席,甚至招来了民间的戏子为天钺表演杂耍,倒是自己只身前往,魂游天外,尴尬异常地待了半个晚上,看着众殿的妃子,大皇妹延年,甚至是连话都说不清楚的二皇妹菱儿都送了五光十色的小玩意儿,独独到了自己这里,一摊手一扬眉,无奈地告知未曾准备,几乎闹了大笑话,好在古妃感激自己这些时日的出谋划策,不仅没有计较,还替自己打了个圆场。
“父皇还以为逝水甚是宠爱天钺呢,怎的这种事情也能忘却。”
尽欢帝微微摇首,不知是嗔怒是怪罪,亦或是漫不经心地感叹出一句,却是听者有心,将逝水惊了一跳。
——难不成父皇,竟然以为自己前时对天钺的温和和善,也不过是夺位的假仁假义而已?
“父皇,不怪皇兄,母后说了,皇兄这些日子是真忙。”
天钺看着尽欢帝好像有责备逝水的意思,连忙出声作了调解,悄悄绕过了自己的生日,把话题带到了其他路上:“对了,父皇同时召见皇兄和天钺,可是有什么要事么?”
尽欢帝瞥了一眼逝水,而后缓缓道:“父皇主政已经十六年,却至今未立皇嗣,底下的人都急了。”
逝水一惊。
——果然是为了这事,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搬上台面了。
“父皇把你们两个叫来,就是要看看你们的意思。”
尽欢帝单刀直入,丝毫没有婉转相告,摆明了不给逝水和天钺虚情客套,假意推脱的余地。
逝水垂眉,虽然早已知道,但一时竟不知如何应对,倒是天钺虽然震惊于尽欢帝的开诚布公,仍然施施然道了一声:“父皇正当盛年,母妃又新立为后,皇兄和天钺并非是太子的唯一人选,是群臣过分焦心了。”
“天钺所言差矣。”
尽欢帝含笑摇首,见着天钺谦恭,似乎不甚急迫,便开口迫回了所有其他的选项:“爱妃视天钺如己出,天钺已是嫡子,而逝水为父皇的长子,你们二人皆是温良恭俭,才华横溢,父皇无须再等那虚无缥缈,来日方长的皇后亲子了。”
天钺见尽欢帝主意已定,决计是要在他和逝水之中选一皇嗣了,心中一喜,抿了抿唇,便稍稍试探了一下尽欢帝的口风:“皇兄温文尔雅,气度宽宏,且听母妃所言,皇兄筹谋画略皆是人中龙凤,天钺自愧不如,若如父皇所言,要在天钺和皇兄中择人,皇兄必是太子一位的不二人选了。”
逝水单眼挑过天钺,见他侃侃而谈,话中有话,恭谦为虚,刺探为实,震惊之余也平添了几分酸楚。
数月不见,天钺成长至此,而且竞帝之心,居然如此迫切。
古妃先时不知她能否册立为妃,所以大概是把所有赌注都押在了天钺身上,寻常时候便常向天钺隐晦言及太子一位,天钺又从于董辞门下,董辞听命于古妃,潜移默化必是向天钺描绘了许多前朝贤君,开国帝王的丰功伟业,让天钺心生景仰之余,也生出了几分趋同效仿之心。
天钺尚小,胸中块垒,经此二者时时在侧的鼓励点拨,也难怪了。
但天钺为帝,定然是等到父皇驾鹤西归了方才登基,决计不会像自己这般,心疼父皇屈意为帝,被人君责任所缚,无法真正逍遥。
如此看来,自己便更加没有退缩的理由了。
“呵呵,天钺怎么妄自菲薄呢,你皇兄出挑自是不错,但天钺绝对没有被比下去了,董辞前时还和父皇说呢,天钺天资聪颖,比得其他贵胄子孙不知要通透上了多少,而且,父皇虽说是要在你们二人中择皇嗣,但没说要立刻便定下来。”
尽欢帝似乎很是满意天钺的试探,笑着看了看他,又回头看着逝水,道:“此番太子一位,择贤者,不似前朝惯例立嫡长,父皇还是要花些时间,好好儿考量一下的。”
说着尽欢帝缓缓站起身来,负手看着半开的窗子,似是叹息般结了一句:“父皇这次招你们来,只是说个意思,接下来,你们好自为之。”
‘好自为之’
即是明争也可,暗斗也可,只要不被发现,哪怕是雇佣了杀手,万无一失暗害了对方也是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