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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7节
    常剑南没有看李鱼,而是侧着身,轻轻敲击着膝头,用慢而清晰的声音道:“我看得出,你是个有脑子的人,遇事懂得思考,不会像阿猫阿狗一般,动辄就亮出它的獠牙和爪子。”
    常剑南抬起头,向李鱼一笑:“我很欣赏你,所以想跟你聊聊。不然的话,胆敢闯进‘东篱下’,挑战我常某人的权威,你见不到我,也走不出去,我还可以保证,你连尸体都不会留下。”
    李鱼默默地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他知道,常剑南没有夸耀,自打走进这“楼上楼”,他才知道流氓头子混到这个份儿上,能拥有何等何怕的力量。
    其实,他早应该想到的,一个权,一个钱,可通神,可驭鬼,两者之间还可以相互转化,相互促进。掌握西市财力,已然富可敌国,如果还只把他当成一个流氓头子,这种严重的低估,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一直以来,李鱼觉得在利州时拥兵数千的纥干承基,在西北时统御悍匪的罗霸道,权势、地位、格局、境界,都是远在常剑南、聂欢、张二鱼这三位控制着长安坊市财源的大泼皮的,现在才知道,双方完全不在一个层面上。
    常剑南继续道:“站在你的角度,饶耿该杀。站在我的角度,他不能死。你我意见相左,谁来决定他的生死?是我,不是你!”
    良辰美景眨眨眼,不约而同地看向李鱼,这两姊妹一母同胞,孪生姐妹,长得一模一样,神情举止也一模一样,就连这同时做出的反应,也是一模一样,不差分毫,看起来就像一个小美女和镜中的她同时做了一个抬眼撩眉的动作。
    她们的想像之中,李鱼此时要么怒不可遏,要么敢怒而不敢言,当然,更可能的也许是既不敢怒,也不敢言,但情绪上多多少少会有所表现,她们也很喜欢看到别人在阿郎的强大气场之下被压迫的那种模样。
    可是,李鱼依旧很平静地站在那儿,仿佛常剑南所说的一切,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因为平静,太过平静,所以显得反而不那么正常了。
    李鱼错估了常剑南所拥有的势力,却没有错估他的立场。所以,他当初就选择了持刀闯‘东篱’,而不是跑来向常剑南喊冤申诉。
    看到李鱼的反应,常剑南更满意了。这果然是一个聪明人,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很省力气。
    常剑南道:“就算站在你的角度,杀了他,与死者又有何益?不过是搭上更多条性命罢了,包括你。那么,你们何如保此有用之身,替生者多些考虑?”
    李鱼听到这里,居然笑了笑:“常老大所言,如果不考虑爱憎情仇,而是单纯从利益上来衡量,确实有道理,大有道理。”
    常剑南道:“人是万物之灵!”
    李鱼道:“可却不如一犬?”
    良辰美景两个小美人儿露出讶然的神色,她们还从没见过敢对阿郎这么说话的人。
    常剑南也笑了:“更加的冷静,更加的聪明,这应该是人之所以超脱于万物之上的优点吧?我不认为这是不如牲畜。”
    常剑南坐正了身子,目视李鱼,道:“道理,我已经说的很明白了,这是看在杨思齐的面上。我不想浪费更多唇舌,我现在指给你一条阳关道,一条独木桥,你来选择。”
    李鱼挑了挑眉,看向常剑南。
    常剑南道:“你入我门下,勾栏院那班人,由你管领,给他们一份营生!我相信你们包括那个班主,今日敢来赴死,应该是对他们有所安排了。但仓促之间,你们不可能给他们找到可以用来一辈子谋口食的行当。我,可以让他们衣食无忧,包括他们的子孙后代。”
    李鱼问道:“另一条路呢?”
    常剑南笑了,微笑着道:“如果你想求仁得仁,我成全你们!我保证,你们四个人的尸体不会消失,我会寻一块风水宝地安葬你们,坟前还会立上义士之碑。我从不做无谓之举,但这回,可以为你破例一次,因为我真的很欣赏你!”
    李鱼默然不语。
    常剑南随意地挥了挥手,道:“你知道吗,这整座楼,都是杨思齐设计的,明里暗里,杀人机关无数。不要说你们四个人,就算你们有四十个人,四百个人,我都可以不用一人,只要你们敢进来,我就可以把你们杀光。”
    李鱼下意识地往四下看了看,根本看不出这样雍容华贵的一个所在,居然危机四伏。他相信常剑南没有夸口,唯其没有夸口,却丝毫也看不出来,才更加的可怕。
    常剑南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依旧不减,但目光已然刀锋一般锐利:“一生、一死!一贵,一贱!你,如何选择?”
    良辰和美景脚尖儿一挫,虚垂于胯侧的双手微微一提,目光炯炯地盯着李鱼,做好了出手的准备。可不知为何,她们心里隐隐然地,竟不想李鱼臣服。
    一个父亲,再如何残暴不仁,也希望他的儿子忠孝仁悌。一个男人,再如何的唯利是图,也希望他的朋友义气千秋。人皆同此理,即便她们是绝对地站在常剑南一边,这时竟也不希望李鱼做一个贪生怕死、慕恋富贵的小人。
    李鱼仰起脸儿来,望着屋顶的承尘,许久许久。
    一生,一死!
    一贵,一贱!
    一念之间,
    何去何从?
    这一次,常剑南居然异常地有耐心,他丝毫没有催促之意,而是慢条斯理地品起了香茗。
    一杯香茗饮尽,美景弯腰想为他续茶的时候,李鱼缓缓地动作了。
    美景正弯腰续茶,良辰依旧严阵以待,李鱼身形一动的刹那,良辰身形重心微微前倾了一步,而持杯的美景向外的右肩则微微一沉,同时看向李鱼。
    李鱼上前一步,单膝跪倒,双手抱拳,向常剑南一拱。
    他什么都没有说,但他的行动却已把想说的一切都表现了出来。
    失望!
    良辰美景眸中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丝失望,微微有些鄙视。这无关于立场,完全是因为人性。
    常剑南微笑地点点头:“很好!识时务者,方为俊杰!你,不会后悔做出这个决定的。”
    常剑南摆摆手:“下去候着吧,你那边的事,你摆平。一会儿,我会着人对你做出安排!”
    既然投到他的门下,那就是他的部属,常剑南对他当然也不用再客气。
    李鱼顿首道:“是!”挺身而起,抱拳退了三步,转身走了出去。
    常剑南瞟了良辰美景一眼,揶揄道:“瞧你们一副不开心的样子。喜欢男儿英雄是吧?那你们是希望他宁死不屈,横尸当场呢,还是匹夫一怒,血溅五尺,杀了我呢?”
    良辰美景同时皱了皱鼻子:“怎样选择,我们都不舒服。”
    常剑南瞪了她们一眼:“不知天高地厚的两个小丫头片子,这么难侍候!”
    两个小丫头不约而同地撇了撇嘴,一言可决人生死的西市王,这两个小俏婢似乎并不害怕。不过,瞧他们这番对答与相处的神情,既非主仆般上下尊卑,也非男主人与侍妾一般狎昵亲热,不过这位西市王对她们满是宠溺疼爱,却是勿庸质疑的。
    常剑南吩咐道:“良辰,记档。李鱼机警果敢,可堪造就。然,好利之心甚于仁义之道,四梁八柱之下可任之,不可重用于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