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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节
    “将军,不能追啊。”孙策顾不上和陈瑀寒喧,连忙阻止。“刚刚打了一天,曹操就算有损失也非常有限。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应该把他的东郡郡兵带走了,人数在四到五千之间,城外可能还有四五百骑兵接应他。我们全是步卒,贸然追上去,万一中伏怎么办?”
    “他这时候还敢伏击我?”袁术眨着眼睛,眼中全是得意。
    “为什么不敢?曹操下半夜突围,原因就是黑灯瞎火的看不清。你既看不清他究竟往哪个方向去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布置。你要么是追不到他,要么是中他的埋伏。”
    陈瑀很尴尬,笑容僵在了脸上。另外几个将领面面相觑,纷纷闭上了嘴巴。
    袁术转着眼睛,还是不太甘心。
    “将军,孙郎说得有理。”阎象快步走了进来。“我们的目的是占据宛城,不是杀死曹操。曹操已成丧家之犬,一具伏弩可灭。与其冒险追击,不如稳扎稳打,立刻派人进城劝降,早日拿下宛城。”
    袁术意兴阑珊,翻着眼睛,吐了一口闷气,手伸到胳肢窝里挠了挠,又伸到鼻端嗅了嗅,很不情愿的说道:“好吧,听你们的。唉,好些天没洗澡,都快臭了,进城我得先好好洗个澡。”
    有阎象助攻,孙策成功的说服了袁术,陈瑀等人虽然不甘,可是一想到上次在新野被曹操夜袭的经历,再想想孙策的提醒,谁也不敢主动请战。留在这里,可以轻轻松松的接收宛城,追上去固然可能有所斩获,但更有可能被曹操伏击,遭受重创。
    身逢乱世,麾下的人马就是他们的立身之本,谁也不愿意冒这个险。
    在孙策赶到之前,这些人异口同声的劝袁术追击曹操,气冲斗牛,似乎追上去就能将曹操杀得大败,甚至可以斩下曹操的首级,说得袁术热血沸腾,差点立刻出营追击。现在听孙策、阎象一说,谁不吭声了,袁术见此情景,心中生气,脸色也变得不怎么好看,指桑骂槐的骂了两句。
    陈瑀看在眼中,更加郁闷,连带着看向孙策的眼神都有些不爽。孙策这才意识到自己太着急,削了陈瑀的面子,本想缓和一下,可是一看陈瑀的表情,估计就算自己低头,陈瑀也未必给他面子,索性就算了。
    陈瑀能力一般,但陈瑀却是出身名门,算是袁术麾下不多的名门子弟。他的父亲陈球官至太尉,是有名的党人。他本人少年成名,举孝廉,辟公府,不久前还迁议郎,拜吴郡太守,只是因为董卓进京,他跟着袁术出奔南阳,这才没去成。在袁术麾下,他年岁最长,比袁术还要大几岁,就连袁术都要给他几分面子。诸将攻取庄园,取各家部曲为兵,他所得最多,帐下有五六千人,分为三营,自领一营,使其弟陈琮与故吏陈牧为校尉,各领一营。
    不过孙策还真没把他当回事。对这种出身名门,却又没什么真才实学的豪强,孙策既巴结不上,也没兴趣巴结。陈瑀的兵不少,他的兵更多。
    孙策当没看见,陈瑀更是气得胡子直翘,也不和袁术打招呼,扬长而去。
    袁术和阎象商量了一番,派蔡瑁进城谈判,然后下令诸将回营,做好进城的准备。孙策回到大营,再想睡,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曹操就这么跑了?
    庞山民、庞统也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和孙策的意见不完全相同,但有一点是基本接近的,曹操就算要突围,也应该坚守几天,至少等内城的东门被击破,败局已定才走。
    “将军!”一个亲卫匆匆走了进来,面色苍白。“抛石机阵地出事了,黄姑娘受了伤。”
    孙策吃了一惊,来不及多想,抄起倚在床头的千军破就冲了出去。庞山民和庞统也跟了上来,北斗枫不敢怠慢,加快脚步追了过来。
    孙策一口气冲出大营,来到阵前的抛石机阵地。周瑜已经在那儿了,秩序井然,工匠们还算镇定,只是三台巨型抛石机毁了一台,长长的梢杆断成两截。两名医匠正在为黄月英包扎,看到孙策奔来,他们连忙让开。
    “怎么回事?”看到黄月英被夹板裹起来的手臂,孙策又心疼又着急,勃然大怒,拔出千军破,杀气腾腾的喝道:“谁的责任,给我站出来!”
    “我自己的责任。”黄月英脸色苍白,声音还有些发颤,眼神中却有些说不出的神采。她伸出手,示意孙策扶她一下。孙策连忙将千军破交给北斗枫,将黄月英扶了起来,关切地说道:“怎么受的伤,重不重?”
    “不碍事,抛石机的梢杆断了,避让的时候没注意脚下,摔了一跤,手臂拗折了。医匠说不严重,休息一段就能复原了。”黄月英紧紧地抓住孙策的手臂,嘴里说没事,泪珠儿却涌了出来,看来吓得不轻,只是刚才一直忍着。此刻看到孙策,她忍不住了。
    孙策转头看着医匠,眼神凶狠。医匠吓了一跳,连忙解释了一番。见黄月英所言不虚,孙策这才松了一口气。简单的骨折问题不大,黄月英正是长身体的时间,复原很快。如果是被砸的,那就麻烦了,别说现在的医术,就算是后世,也有可能留下残疾。
    第171章 曹操的领悟
    孙策仔细询问了经过,这才知道不仅是断了梢杆的那一台巨型抛石机,三台巨型抛石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问题,最大的问题就是梢杆出现了裂纹。
    孙策后悔莫及。这件事的责任不在别人,就在他自己。就算他不是学机械出身,对材料的力学性能不甚了了,也知道这么大的梢杆已经不是天然木料可以承受的,出现断裂几乎是迟早的事。
    机械学上有一个常识,缩小比例通常没什么问题,但放大比例却要慎重,最大的问题往往就在材料强度上。巨型抛石机看似只是放大了两倍,危险性却可能提高了四五倍甚至更多。梢杆承受的力量最大,因为不能用拼接的材料,只能用原生木材,高五六丈的树杆本来就不多,连挑选余地都没有,不出问题才怪。
    好在除了黄月英摔伤之外,其他人都没什么问题,只是受了点惊吓,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这几台抛石机停了吧。”
    “那怎么行?”黄月英急了。“我还没击破宛城呢。”
    “不用打了,曹操已经跑了。”孙策眉头皱起,看向一旁的周瑜。“你没告诉他们?”
    周瑜摇摇头。“我已经接到了消息,但蔡德珪刚刚进城谈判,这时候还不能停止攻击,保持压力对谈判有好处。只是……我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你也别自责了,这跟你没关系。”孙策摆摆手。“这样吧,让人赶紧把换一根梢杆,把这三台抛石机架起来装装样子,让城上的人看到。你赶紧派人去截蔡德珪,让他有个准备。”
    “我已经安排了。”
    见周瑜已经做好了部署,孙策也没什么需要交待的。黄承彦也赶了过来,接手辎重营的指挥,安抚工匠们的情绪。孙策将黄月英抱回了自己的大帐,放在自己的行军榻上。黄月英也是太累了,一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看着黄月英瘦了一圈的小脸,孙策暗自叹了一口气。为了这场战事,不知道多少人付出了心血,只有袁术那二货只想着揍曹操,糗宗世林。
    孙策刚腹诽了两句,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袁术推帐而入,刚要说话,一看榻上的黄月英,立刻用手捂住了嘴,瞪着一双大眼,指指黄月英,嘴巴张得很大,声音却很小。
    “阿楚没事吧?”
    孙策起身,摇摇头。“手臂断了,其他还好。”
    “那就好,那就好。”袁术搓搓手,凑到榻前,仔细看了看黄月英,又蹑手蹑手地退了出来,示意孙策和他出帐说话。孙策掩好被子,跟着袁术出了帐。袁术吐了一口气,神情轻松了很多。他抬头看着露出鱼肚白的东方地平线,出了一会神。
    “伯符,蔡德珪已经进城了,如果不出意外,他应该能劝降成功,宛城失而复得,你是首功。”
    孙策刚准备谦虚两句,袁术抬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伯符,你不用紧张。我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我知道什么人的话可信,什么人的话不可信。那些人说什么,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分得清是非。”
    孙策眨眨眼睛,随即明白了袁术的意思。他和周瑜初来乍到就得到了袁术的欣赏和信任,没人在背后说闲话才怪。如果不出意外,陈瑀应该是其中之一。
    “按理说,应该让你进宛城看看,分战利品,休息两天。不过战事紧急,你就别耽误时间了,休整一天,明天赶往武关。该你的战利品,我给你留着,绝不会亏待你。”
    孙策心中一紧,看了一下袁术的侧脸。袁术感受到他的目光,眼角不经意的跳了下来,随即又露出淡淡的笑容,转头迎着孙策的目光。孙策笑了。袁术纨绔归纨绔,却不会演戏,他的微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原本的计划是他和周瑜一起赶往武关,现在袁术绝口不提周瑜,再联想到刚刚将秦牧安排到他的麾下,这其中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有人建议袁术抑制他的兵权,将他和周瑜分开,袁术接受了这个建议。
    “喏!我明天一早就出发。”
    袁术按着孙策的肩膀,想说什么,却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只是一声叹息,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转身走了。他低着头,走得很快,仿佛在逃避什么。孙策原本还有些生气,一看他这副心虚的模样,忍不住想笑,心中也多了几分释然。
    这货终究不是玩政治的材料啊。
    回到大帐,孙策解下沉重冰凉的战甲,让人搬了一张行军榻进来,盖上被子,和衣而卧,头一沾枕头就进入了梦乡。
    ……
    紫山,曹操坐在一块巨石上,看着东方起伏的山峦出神。
    戏志才负着手,站在他身边。曹仁率领百余近卫骑士隐在身后的树林中。他们都很疲惫,但没有人抱怨。他们倚着树,一边将干粮、淡酒往嘴里送,一边默默地看着像石像一般已经坐了半夜的曹操。
    “将军,走吧,袁术应该是不会来了。如果要追,他早就应该到了。”
    曹操一动不动。过了好一会儿,正当戏志才准备再劝的时候,曹操突然站了起来,一边拍着屁股上的尘土一边说道:“志才,你知道东面那座小山下有谁的墓吗?”
    戏志才稍作思索。“将军是说张平子吗?”
    “没错。我们这次不是被袁公路打败的,也不是被孙伯符打败的,我们是被那几架抛石机打败的。如果不是抛石机的威力这么大,我们至少可以多守几个月,支撑到盟主击败公孙瓒,稳住冀州。”
    戏志才眼神一闪,却没说话。
    “是我疏忽了。”曹操一声轻叹。“蔡德珪说孙伯符推崇张平子,不喜士人却爱护工匠,我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何家庄园瞬息被破,我也应该想到这一点,但都被我疏忽了。一次还可以说是意外,连续两次,唉,我败得天经地义。非天之错,乃战之过也。”
    戏志才欲言又止,眼神却更亮了几分。“将军不怨天,不尤人,不迁怒,不二过。纵使一时战败,终究有卷土重来的时候。将军,我们走吧。”
    曹操转身,正准备下山,突然又停住了脚步,转身向南看去。
    第172章 儿子不见了
    三匹快马飞驰而来,迅速进入山谷。一名骑士翻身下马,将缰绳扔到马背上,自己奔上山坡,赶到曹操和戏志才面前,躬身施礼。
    “斥候营辰字队伍长卫离,见过将军,见过先生。”
    曹操和戏志才交换了一个眼神,戏志才清咳一声,说道:“武关那边如何?”
    “武关戒备森严,辎重营的工匠大批出动,正在伐木采石。我们捕获了一个俘虏进行拷问,得知有大量西凉兵正在赶来,不日即将大战。”卫离迟疑了片刻,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们赶回宛城的路上,看到有大量工匠力夫在宛城西南采石,大概有两千多人。”
    曹操心中一动,忽然一拍大腿,话到嘴边,一看戏志才的眼神,又咽了回去。
    戏志才挥挥手,示意卫离退下。“将军,既然要退,当然是宜早不宜迟,一旦外城被破,袁公路的大军进了大城,你还走得掉吗?”
    曹操尴尬的笑了两声。“志才说得有理,我只是有点惭愧罢了。唉,孙伯符小小年纪就这么狡猾,将来必是劲敌。”
    “狡猾又能如何?袁公路现在需要他出力,自然信任有加。等南阳稳定,还能不能这么倚重他就难说了。孙坚出身小吏,偏偏父子皆善用兵,为袁公路所重,陈公玮、杨文明等人必然不喜,冲突在所必然。”
    曹操一声长叹,翻身上马,曹仁等人纷纷从藏身的树林里赶了出来,簇拥着曹操和戏志才,向北逶迤而去。中午时分,他们又接到了一个消息,娄圭已经献城投降,宛城已落入袁术之手。
    曹操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什么也没说,加快脚步,追上了夏侯惇率领的郡兵主力,向北而去。
    ……
    袁术挺着胸,一手摇着马鞭,一边按着七曜刀,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太守府中庭。
    一大群人站在庭中,杨弘和袁术的女婿黄猗站在最前面,袁术的大女儿袁权搂着妹妹袁衡站在稍后,她们虽然都匆匆洗漱过了,又换了干净的衣服,但被监禁一个月受的苦楚留下的印迹还无法消除,一个个面容消瘦,神色惊恐。蔡瑁和娄圭站在一旁,神情局促不安。
    袁术眼睛扫了一圈,脸上的笑容慢慢散去。
    “耀儿呢?”
    “明将军容禀……”蔡瑁迎了上去,想将袁术拉到一边,却被袁术一掌推开。袁术走向娄圭,杀气腾腾,不由分说,抬手就是一马鞭。“我儿子呢,你把他藏哪儿去了?”
    娄圭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叩头,痛哭流涕。“明将军,我真的不知道啊。我一直没见过明将军的爱子,还是刚才蔡德珪问起,我才知道明将军的爱子也在城中。可是……将军若是不信,令爱和贵婿都在这里,你可以问他们。”
    娄圭发现袁耀不见时,恨不得一刀砍死曹操祖宗十八代。所有的俘虏都在,唯独袁术的独生子袁耀不在,这哪是什么功劳,这简直是个坑。他当时的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但是蔡瑁就在他身边,城外还有袁术的大军,他想逃也逃不掉。就算他自己能逃掉,袁术也会杀他的家人泄愤。
    此时此刻,唯一的办法就是把责任全部推到曹操身上去。既然曹操阴他,他也没办法替曹操考虑了。
    袁术立刻转向黄猗。“快说,耀儿去哪儿了?”
    黄猗出自世家,本是一书生,以前倒是意气风发,自认文采风流,现在被关了一个月,已经锐气全失,被袁术一吼,顿时浑身筛粮,腿一软,跪倒在袁术面前,哆哆嗦嗦地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倒是他的夫人袁权还算镇定,拉着袁衡走上前来,跪倒在地。
    “父亲,弟弟半个月前被曹操带走,一直就没回来。”
    “曹操?”袁术转身就走,厉声大吼:“亲卫营,跟我去追,砍死那阉竖,救我儿子。”
    阎象、杨弘大惊失色,一左一右赶了过来,双双拦住袁术。“将军不可!”
    “滚开!”袁术勃然大怒,抡起马鞭,没头没脑的抽了过去。阎象还好一些,杨弘被关了这么多天,身体原本虚弱,被袁术两马鞭一抽,又羞又怒,竟然昏厥了过去。阎象见状赶紧去扶,趁着这个功夫,袁术冲出太守府,叫上亲卫营,冲出了宛城。
    宛城顿时大乱。阎象也有些乱了阵脚,他一边派人去追袁术,一边让人出城去请孙策、周瑜。
    ……
    一觉醒来已经是中午。毕竟年轻,补足了觉,整个人神清气爽,疲惫一扫而空。黄月英还没醒,只是被子已经横了过来,枕头也抱在了怀里。孙策悄悄地起了身,走出大帐。大营里一片安静,士兵们早已经起身,正在各部将领的指挥下做日常训练。庞统熬了一锅粥,香气扑鼻。孙策洗漱一番,盛了一大碗粥,捧在手里慢慢的喝着。
    “将军,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庞统蹲在孙策面前,双手托着脸。
    “当然可以。”
    “你……不相信天人合一?”
    孙策很意外,瞅了庞统一眼。“你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昨天看你和蔡伯喈说天道,蔡伯喈先是说七政可算,又说天人合一,有不可算的成份,你说那些是人编的,这么说,岂不是七政可算,却没有天人合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