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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7节
    “子威。”陈武想了想,又道:“许都尉对我也很关照。”
    “谁欺负你最狠?”
    陈武不说话。孙策心知肚明,他麾下这些武夫,最喜欢欺负新人的就是谢广隆,别看他的武功不是最好的,但他在黄巾军里混了几年,各种下作的手段比谁都精,整起人来花样百出,等你上了当已经迟了。
    但孙策一般不管这些。军中莽汉多,温文尔雅那一套吃不开,靠人保护更是很丢脸的事。吃了亏,得自己把场子找回来,找人帮忙是没出息,找上官打小报告更为人不耻。以陈武的天赋,有郭武这样的好兄弟,他迟早会成为真正的高手,到时候就没人敢欺负他了。
    马蹄声响起,远处几个士卒喧闹起来,打探消息的斥候回来了。孙策拍拍陈武的肩膀,在胡床上坐下。斥候将战马扔给义从,快步走到郭嘉面前,说了几句什么,又匆匆去了。
    郭嘉走了过来。“将军,陈子正送消息来,说灊山贼有动静,可能会袭营。”
    “什么时候的消息?”
    “傍晚。”
    孙策想了想。陈端傍晚才收到消息,对方出动刚不久,除非急行军,否则今天夜里都赶不到这儿。赶到也不怕,大营已经快立好了,他守好营盘就是了。
    “知道是谁领头吗?”
    “现在还不清楚,可能要到明天才能知道。”郭嘉抬起头,看着孙策。“将军,还在想甲乙计?”
    孙策眼皮一翻,瞅瞅郭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郭嘉笑笑。“将军,既然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想太多了,还是想想如何能胜。兵形无常,从来没有万无一失,我们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做最好的准备。”
    孙策微微颌首。面对这些具体的决策,面对郭嘉、荀攸这样的智者,他有时候心里一点底也没有,只能以加倍的努力来补偿。
    郭嘉抱着腿,前后晃动着身体,笑盈盈地打量着孙策。“将军,有没有人说过你古怪?”
    “怎么古怪?”
    “嗯,谋大事时洞烛如圣人,谋小事时恂恂如鄙人。”
    孙策想了想,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么说,我的确是有些古怪。谁这么说过?”
    郭嘉避而不谈。“将军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你有心病。”
    “心病?”孙策忍不住笑了起来。“我能有什么心病?”
    郭嘉盯着孙策的眼睛,脸上看不到一点笑容。“你总觉得自己能有今天是因为梦中所得,自己真正的能力不过中人,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会被别人看破你的秘密。”
    第902章 天生骑将
    孙策的笑容僵住了。他沉默良久,点了点头。“的确如此。”
    “那个梦是假的吗?”
    孙策摇摇头。虽然那与普通意义上的梦不一样,但也可以归于梦境,而且随着时间流逝,那个时空的人和事渐渐模糊,越来越像一个梦境了。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谁知道哪个才是梦?
    “既然不是假的,将军又何必担心别人看破?”郭嘉放缓了语气,重新露出笑容。“就算有些离奇,总比含糊不清的谶纬更真实吧?如果你都患得患失,那袁绍岂不是寝食不安?怪不得他要搞把宝刀。”
    孙策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起来。
    前不久,细作送来消息,说袁绍遇到了一件奇事。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有神人送给他一把宝刀。醒来之后,发现枕边真有一口刀,和梦中神人所授的宝刀一模一样。这口刀上还有两个古字:思召,联起来正好是他名字中的绍字。
    不用说,这自然是他为自己编造神话,暗示自己天命所归。
    比起云山雾绕、难以确指的谶纬,这把宝刀的确看起来更靠谱。上面都刻了字,自然非袁绍莫属。但细究起来,这其实比谶纬更不靠谱。谶纬毕竟是现成的,编也是古人编的,只是看你怎么解释而已。这个梦却是袁绍自己说的,可信度近乎于零。
    为什么要编造一个谎言?当然是心虚。对袁绍来说,当他需要一个神话来证明自己天命所归的时候,正说明他的自信已经遭到了重创。否则以他的实力还需要编什么神话,郭泰死前引的那句诗就足够了,不必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孙策的梦是真的——就算他的梦是假的,他带来的思想也是真的,南阳、吴郡的新政就是最好的证明。袁绍的梦是假的,他那口思召宝刀百分之百是赝品。既然如此,孙策有什么好不自信的?就算他不至于狂妄到认为穿越就代表天命所归,可以不劳而获,坐拥天下,他也不用对任何人自卑。
    他有宏观上的优势,他有一身出类拔萃的武艺,他身边聚集了这么多的文臣武将,就算在细节上有所不足,不是那么优秀,也不能说明他虚有其表。
    没有人十项全能。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很自然的事。
    “知我者,奉孝也。”孙策感慨地轻叹了一声,莫名地轻松了很多。他依然会尽可能考虑周全,但他不用担心会被人笑话,尤其不用担心在郭嘉等人面前露怯。而这正是让他觉得最累的一点。
    “与骑兵交锋,步卒可能力不从心,最后还要靠骑兵决定胜负。将军,把彦明(阎行)等人叫来商量商量吧。他最近对骑战比较用心,颇有心得。能和幽并骑兵一较高下的,只有凉州骑兵。”
    孙策点点头。靠他一个人是不行的,关键时刻,还是需要群策群力。论骑战,他身边的人中以阎行、马超实战经验最丰富,其他人都略逊一筹。
    马超和关羽一起侦察去了,孙策让人把阎行、麋芳叫了过来,说明自己的用意,征求阎行、麋芳的意见。麋芳也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个人骑射还行,指挥骑战的能力不能和阎行这样的西凉将领相提并论,还是多听听比较好。
    阎行有点紧张,但他没有推辞,稳定了一下情绪后,他开了口。
    “将军,骑兵作战和步卒作战不同,正如骑战与步战不同,变化快,犹如高手对决,如果能把握住机会,一击命中的可能性也不是没有。特别是在混战时,骑兵不可能像步卒一样密集布阵,高手突阵的机会更多,以一敌十,甚至以一当百的情况是完全有可能出现的,斩将夺旗甚至比步卒作战更容易。”
    孙策又惊又喜。“你不要急,慢慢说。”
    “喏。”阎行定了定神,又喝了一口水润润嗓子,细说起来。
    相比于步卒阵地的稳定,骑兵的阵形变化更快,几乎一直在移动,而且是高速移动、整体移动。步卒作战时可以列阵而战,主将站在中军,远离战场,可以通过旌旗、金鼓、传令兵等掌握整个战场的形势。除非特殊情况,一般不会亲自上阵,比较超脱,对武艺的要求也不是很高。
    骑战不同。骑兵数百人、数千人在整个战场上移动,仅凭金鼓、旌旗是很难及时掌握情况的,命令也不可能很复杂,如何作战,关键还是看指挥将领。与步卒可以依靠执行军法的亲卫来弹营阵形不同,骑战时没有执行军法的空间和可能,只能靠指挥将领的个人魅力。
    将领的个人魅力哪儿来?首先是勇气,看他能不能身先士卒,冲锋在前。骑兵作战,前后都是骑在马背上的人,骑兵将领也不例外,不像步卒将领可以站在指挥车上或者指挥台上俯视战场,骑兵将领必须冲在队伍的最前面才能观察形势,躲在亲卫后面什么也看不到,所以怕死的将领指挥不了骑兵;其次是看将领的直觉。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没有多余的时间让你斟酌考虑,你必须在最短的时间内判断出对方的弱点在哪儿,稍一迟疑,机会就有可能转瞬即逝。
    最后当然是武艺。没有强悍的个人武艺,你不可能在高强度的对抗中活下来,就算发现了对方的破绽,你也没能力抓住并且扩大。文臣可以指挥步卒,但文臣却无法指挥骑兵,善用骑兵的将领往往都是武艺出众的高手。
    “太史子义曾经说过,中原骑兵能战胜草原骑兵,靠的不是骑射,而是突击。比起骑射,突击更考验勇气,更考验纪律,当然也更考验武艺。如果能集结一些武艺高强,又敢于短兵相接的骑士,由精通骑战的将领指挥,哪怕只有几十人也能在乱军之中斩将夺旗,以少胜多。”
    孙策扬扬眉。“彦明,如果将白毦士交给你指挥,能承担这样的任务吗?”
    阎行眨了眨眼睛,显得有些迟疑。孙策见状,鼓励道:“彦明,言者无罪,你不用有什么忌讳,说不说在你,用不用在我。”
    阎行鼓起勇气。“将军,我觉得最适合冲阵的人不是我,而是将军你。”
    郭嘉咳嗽了一声,刚准备说话。孙策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等阎行说完。郭嘉只好闭上嘴巴。
    阎行接着说道:“论武艺,将军不仅自己勇冠三军,身边还有郭武、陈武这样的勇士;论威信,所有的将士唯将军马首是瞻,死不旋踵;论直觉,将军捕捉战机的能力出类拔萃,堪比霍嫖姚。有此三者,将军足以成为最优秀的骑将,决胜于两阵之间,横行于万众之中。”
    第903章 阎行论战
    孙策瞟了瞟郭嘉。他严重怀疑阎行是被郭嘉招来忽悠自己的。
    但郭嘉脸色很难看。看他那样子,如果有实力一刀捅死阎行的话,他一定非常愿意。要说他们是同伙,那郭嘉就是演技派了。郭嘉有一眼看穿人心的天赋,但他不喜欢演,也不屑演,更没必要在他面前演,所以孙策只看了一眼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测。这不是郭嘉安排的,恰恰相反,他强烈反对阎行的提议。
    孙策稍微想了想,就理解了郭嘉的心情。一直以来,郭嘉和张纮都反复提醒他不要逞匹夫之勇,不要冒险,要持重,怎么可能建议他充当骑将,进行更冒险的冲阵。
    但凭心而论,阎行的建议很实际。孙策本尊的确具有成为优秀骑将的条件。他有过人的武艺,有超强的亲卫团,在属下中有足够威信,最难得的一点是他拥有出类拔萃的直觉。
    武艺可以练,威信可以培养,但直觉是天赋。霍去病就是典型。他不学兵法,却在第一次出征时采用了骑兵突击的战术,开创了一个时代。十八岁出道,二十四岁将星殒落,短短六年时间,却是汉武帝时代甚至整个华夏文明史上最灿烂的将星之一。
    孙策十八岁出道,二十一岁渡江征讨,二十六岁遇刺身亡,不到六年就平定江东,奠定了孙吴立国的基础。他的成就不如霍去病,那只是他的起点和霍去病不同,但成长轨迹惊人的相似,都是天才型的将领。
    只不过他自认是赝品,所以在郭嘉和张纮的劝说下,渐渐忘记了这种天赋。细想起来,这种天赋并没有真正的消失,正如真正的孙策从来没有真正意义的消失,他一直在这个身体里面,只是隐藏得更深,等待着爆发的机会。这就像本能,可能被理性控制,却从来不会真正消失。
    孙策迅速权衡了一下,笑道:“彦明此言,我愧不敢当。我指挥骑战的机会不多,经验太少,不及彦明、孟起万一。”
    阎行躬身道:“将军所言甚是。行军作战,以谋为上。我并非鼓动将军冒险,只是希望将军能相信自己,万一战机出现,大可直取之,不会因为瞻前顾后而错失战机。虎豹狩猎,从来不会与对方缠斗,总是待机而动,一击必中。如果没有机会,则不妨耐心等待。”
    郭嘉的脸色好了一些,又道:“常言道知己知彼,你对我们的对手有何见解?”
    阎行笑笑,露出不加掩饰的自信。他拱拱手。“祭酒莫急,我正要说起。不过我了解的信息有限,如果有讹误之处,还请祭酒指正。”
    郭嘉笑着摆摆手,示意阎行往下说。孙策也很满意。与性格外向张扬的马超相比,阎行稳重内敛得多。难怪韩遂那么器重他,为了让阎行为他效忠,又是嫁女儿,又是反间计。
    “三千乌桓骑兵固然是精锐,但袁绍所派的三员将领却远远谈不上合适。刘和是刘虞之子,能得乌桓人支持,但他出身贵胄,又是儒生,初临战场,骤遇强敌,能否决胜负于瞬息之间,尚有疑问。淳于琼人到中年,有领兵经验,但他的武艺如何,有没有统领骑兵的实战经验,也是未知之数。至于文丑,从斥候营打探到的消息来看,他武艺过人,又有统领骑兵的经验,反倒是这三人中最值得重视的对手。但他出身寒微,又不像刘和那样有恩于乌桓人,能不能让乌桓人信服,也是一个需要考虑的因素。此三人各有长短,如果能因人设计,分而击之,未尝不可破。”
    阎行停顿了一下,又说道:“若三人各自为政,我有把握击败他们任何一人。若其合而为一,我愿为将军前驱,与之周旋。”
    孙策觉得有理。“彦明,你再说说。如果遇到刘和,你打算怎么对付他?”
    “突袭之。攻其不备,直取中军。能胜则胜,不胜则走。”
    “如果遇到淳于琼呢?”
    “阵而后战,与之缠斗,在混战中找机会。”
    “如果遇到文丑呢?”
    “游击,不间断的轮攻,不让他们休息。待其部下松懈,掌控不力,出现破绽,再一举破之。”
    孙策点点头,和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暗喜。阎行果然经验丰富,智勇兼备。从他的回答来看,他这些天可没闲着,已经做了充足的准备。
    孙策又让麋芳、郭武等人发表意见。麋芳统领亲卫骑,有一定的统兵经验,听了阎行的分析,大有收获,支持阎行的意见,愿与阎行一起指挥亲卫营迎战。郭武、郭援兄弟虽然个人能力强,可是对统领骑兵作战没什么概念,只知道领着人冲锋。听了阎行的讲解,才知道一个真正的骑将还需要哪些技能,知道自己离一个真正的骑战高手还有一段距离,纷纷表示佩服。
    孙策没有立刻做决定,他让亲卫骑、白毦士做好出击的准备,又和郭嘉商量了一番。郭嘉也同意阎行的分析,但他还是不赞成孙策亲自冒险。他觉得把这件事交给阎行就行,哪怕损失大一点,只要能取胜,损失也能弥补回来。
    孙策听完,轻声说道:“奉孝,我也不赞成冒险,但行军作战哪有不冒险的。家父尚且出生入死、身先士卒,我为人子,怎么能一味持重,错失战机?”
    郭嘉叹了一口气。“将军,我理解你的难处。不过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赞成你冒险。令尊功成名就,人到中年,再让他改脾气已经不太可能。你年轻,还有精进的机会。况且你已经到了这一步,难道还想把重任推回令尊的肩上吗?万一令尊不讳,奈何?”
    孙策皱皱眉,琢磨着郭嘉的言外之意。郭嘉的意思已经说得很明白,虽然老爹孙坚还在,但他才是孙家的顶梁柱。孙坚如果战死,对孙家影响不大,他可以接过孙坚的责任。可要是他死了,孙坚却无法接过他肩上的担子。
    “将军,我不是反对你冒险,以小博大,以弱敌强,行险在所难免。但勇不可恃,险不可久,你要时刻谨记自己的责任,就算决战疆场,你也应该做指挥全局的大将,不应该做冲锋陷阵的斗将。不到万不得已,不可恃勇斗狠。”
    孙策点沉思良久,点点头。“奉孝所言甚是。”
    第904章 夜袭
    柴桑。
    刘繇勒住坐骑,盯着远处大营零星的灯火又看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因为是夜袭,所以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招展的旌旗,乌云密布,星光黯淡,一切都笼罩在深沉的夜色之中。传令兵将刘繇的命令传达到一个个将领耳中,随着一声声低喝,无数隐隐约约的身影在黑暗中蠕动起来,混在一起,就像潜藏在深渊里的怪物,充满危险。杂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又迅速被夜风吹散。
    今天是除夕夜。刘繇一直没有反击,耐着性子等了大半个月,就是想等今天这个机会。他把各种因素都考虑好了。今天不仅天上没有月光,而且风很大,吹的又是北风。风大夜黑,适合突袭。吹北风,周瑜在上风,他在下风,周瑜大营里的声音能吹到他耳中,却听不到他的部下行动时发出的声音。
    更重要的一点是江面上的水很急,浪很高,就算周瑜想撤退也没那么容易。夜间行舟会有很多不可知的危险,逆风行舟更危险,恐惧从来都是最强大的武器,惊慌失措、落水而死,将导致不可估量的损失。
    刘繇抬起手,挡住越吹越紧的北风,盯着远处的大营,生怕漏过一点点细节。
    过了好一会儿,远处的大营突然响起激烈的铜锣声,这是遇袭报警,说明大营遭到了攻击。紧跟着,大营西北方向火起,迅速蔓延,照亮了天空,即使隔着这么远,刘繇也能看到隐约的人影。
    刘繇笑了,轻踢战马,向前急驰而去。
    许劭紧跟其后,趴在马背上,紧紧地抱着马脖子,生怕摔下去。虽然这姿势不怎么雅,不符合他名士的身份。可性命要紧,顾不得那么多了。天这么黑,也没几个人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