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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节
    第1134章 大文章
    孙策对李儒说,弘农王是死于你的一杯鸩酒,这没什么好说的,不管你的良心是不是受到谴责,这都是事实,不容改变。但是弘农王的死是不是就应该由你一个人负责?这事大有商榷的余地。
    你为什么要杀弘农王,是因为你和弘农王有私仇吗?当然不是,你是奉董卓之命。
    董卓是谁,你为什么要听他的命令?他当时是相国,你是郎中令,他的命令,你不能不听。
    相国是外朝首辅,久废不立,董卓怎么会变乱制度,成为相国?其他大臣为什么没站出来反对?
    好,董卓兵强,他们拦不住。那么董卓作为边军将领,他怎么会出现在洛阳?他开始只有三千人,为什么却能掌握了朝政,自诩为天下健者的袁绍当时都干了些什么?
    聪明人说话就是方便,孙策几句话一说,李儒就明白了他的意思。没错,弘农王是死在他的手上,但弘农王死的责任却不能由他一个人担着,董卓有责任,袁绍等人也有责任,而且细论起来,袁绍的责任甚至更大。袁绍烧宫杀人的时候,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黄河边?袁绍派人找过他吗,关心过他的安全吗?如果不是董卓,天子和当时尚为陈留王的当今天子也许当时就死了。难道袁绍不应该为此负责?
    具体到弘农王之死这件事,李儒是最直接的罪人。但扩大眼界,弘农王之死只是大汉崩溃的一个小细节,李儒甚至连龙套都算不上。他不杀弘农王,弘农王一样活不了。相比之下,袁绍才是这个乱世的始作俑者,董卓是他招来的,皇宫是他烧的,弘农王被废时也是他叔叔袁隗扶着下御座的。乱世是他的志大才疏和外勇内怯一举造成的。如果他明智一点,董卓不会入京。如果他勇敢一点,董卓入京也掀不起风浪,该出逃的人是董卓而不是他袁绍。
    “先生,你是当事人,又在董卓身边那么久,知道的内情无人可及。你把这些事写出来,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也算是功德一件。冤有头,债有主,我相信弘农王知道该找谁算账。”
    李儒连连点头,连脸上的皱纹都平复了不少。“将军高见,佩服,佩服。”
    “先生可别这么说,我也是旁观者清。你呢,说白了也是良心未泯,这才一直无法原谅自己。若真是天良丧尽之人,也不会对此事耿耿于怀。”
    李儒窘迫不堪,却不得不承认孙策说得有理。真正不能原谅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虽然依附董卓,但他毕竟是一个读圣贤书的人,想到曾经的天子死在自己手中,背负着弑君的恶名,他无法释怀。
    可是和袁绍一比,我那点罪过又算得了什么。凭什么我要受良心的谴责,袁绍却能得到天下人的拥戴?不行,我非揭露他的真面目不可。我遗臭万年,也不能让他置身事外,要臭一起臭。
    李儒暗自决心,如此这辈子只剩下一件事可做,那就是这篇文章。不完成这篇文章,死不瞑目。
    孙策最后提醒他一句:做翻案文章,不仅要逻辑清晰,更要证据充足,你写的每一件事都必须是真的,你可以留白,让人猜测,但你不能虚构,有意误导,必须有理有据,不能被人抓住哪怕一点破绽。你已经是个罪人,也没必要隐讳,有什么写什么。只有如此,才能让人信服。只有如此,你才能真正放下过去。
    李儒心领神会,满意而去。
    送走了李儒,孙策心情大好。对这段历史记载得比较多的史书不少,但有一个通病:著史者大多是党人后裔,或者是党人拥趸,大量的史料从一开始就离真相有一大段距离,董卓等人会玩刀,不会拿笔,只能由着他们泼脏水。这就像几个地产大亨指挥几个流氓搞强拆,最后房子拆了,百姓遭了灾,流氓被抓进去了,地产大亨却安然无恙,笑眯眯地数钱。
    真正葬送大汉的不是董卓这样的打手流氓,而是袁家这样的世家。只是袁绍没能笑到最后,曹操截了胡,转了个手,最后被司马懿摘了桃子。
    现在,孙策要把这段历史的真相揭露出来,把袁绍的真面目揭露出来,不仅仅是让历史更有借鉴意义,也是要从道义上将袁绍和他代表的世家打落尘埃,再踏上一只脚,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为此,他不惜暴露自己的污点。既想打倒对手,就别指望自己一尘不染。而且他也相信,他那点事和袁绍做的事比起来不值一提。翻案文章不好做,可是有了李儒这样的亲历者,有人证,有物证,有真相,有内幕,袁绍的头该疼了。
    鸩杀一个废帝是罪,明火执仗的杀人放火、抢劫皇宫就不是罪?
    ……
    荀谌本想摆摆谱,与郭嘉拼拼气势,可是吕岱、王朗都劝他不能耽误,以免浪费这次机会。
    郭嘉深受孙策信任,的确很忙,最近尤其忙。即使是盛夏,孙策的部下也没有放松训练,而且各部正在调防,孙策说一个月内完成部署,向下邳发起攻击的话不像是说着玩。
    面对这种情况,虽说没人相信孙策真能在短时间内击败刘和,全取下邳、广陵,却也没人敢怀疑孙策向刘和开战的决心。真要打起来,就算刘和能够守住城池,下邳、广陵也会损失惨重。如果袁绍不能及时出击,孙策甚至有可能真的攻破城池。
    荀谌无奈,只得忍气吞声,来见郭嘉。
    看到荀谌下车,郭嘉轻笑一声:“友若兄,别来无恙?”
    荀谌笑着拱拱手。“不如奉孝你,邺城一别,你是青云直上,我等旧相识只能站在地上仰首而望了。”
    郭嘉哈哈大笑。“是啊,我还是我,在邺城,我一无是处,在平舆,我却能青云直上,为人谋者,岂可不慎哉?友若,我知道你在平舆看了几天,见了不少东西,不过你看到的都是皮毛,我今天向孙将军请令,赶来陪你半天,在葛陂附近走走。你想看什么,我带你去看。”
    荀谌又惊又喜。“当真?”
    郭嘉笑笑,意味深长的说道:“我们是朋友,不开玩笑。”
    荀谌听得分明,却感觉不到一点朋友的友善,只感到莫名的寒意。
    第1135章 当仁不让
    荀谌上了郭嘉的车。郭嘉的马车由两头黄牛牵引,速度不如马车快,却比马车更平稳。车厢比普通的车厢长一半,后半部分有一个书架,上面放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卷。荀谌瞟了一眼,心里痒痒的。这是郭嘉的移动公廨,里面肯定有不少机密资料,说不定其中就有针对下邳的作战方略。
    “好车。”荀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赞了一声,故意对满架的文书视而不见。
    “哦,哪儿好?”郭嘉一边从下面的抽屉里取出干果、浆饮放在案上,一边说道。
    荀谌一愣,随即又笑道:“到处都好,到处都好。”
    郭嘉倒了两杯浆,递了一杯给荀谌。“将军严令,不准我饮酒,只能以浆代酒。友若多担待。”
    “孙将军连这都管?”荀谌接过杯子,在手里把玩着,眼神微闪。他见过很多这样的竹杯,汝南很盛行,一段竹子,连节取下,截成合适长短,再将边缘修整光滑就是一只杯子。有人还会在上面刻画一些图案或者诗赋,看起来更雅致,但终究原因还是便宜。荀谌本以为也就是普通百姓用用,没想到郭嘉也会用。
    “我身体不好,的确不宜多饮,只是一喝就控制不住,索性戒了。”
    “自胜者强,难怪奉孝越来越强。”
    “别说奉承话,回答我的问题。”郭嘉呷了一口浆,催促道。
    见郭嘉神情严肃,不像说话,荀谌不敢再大意。他没有急着说话,先呷了一口浆,发现浆微凉,不像是用凉水浸这么简单。他稍微留神,随即又注意到郭嘉的车内比外面还有凉快一些,似乎还有风。眼角一转,便看到车壁上有两个轮子,不停的转着,有风不断的吹来。
    “这是什么?”
    “自动扇。”郭嘉瞥了一眼。“无须开窗即可保持车内空气流通。木学堂的新发明。”他停顿了片刻,又笑道:“奇技淫巧。”
    荀谌笑了起来,没理会郭嘉的调侃,晃晃手中的竹杯。“这又是为什么?冰?”
    “是。我身体弱,受不得热。”郭嘉说着,俯身拉开车屉,里面有半盒冰。
    荀谌看着郭嘉那张白里透红的脸,看着他的双下巴,忍不住啐了一口。郭嘉的身体原来的确是不太好,可是现在的他和病人哪有半点联系,这分明是炫耀。“奉孝,你这话置南阳本草堂的名医于何地啊。”
    郭嘉忍不住放声大笑,终于恢复了荀谌印象中的放荡不羁。荀谌暗自松了一口气,问道:“伯求先生可好?张仲景花了那么多心思才把他治好,在你们这儿关上几月,又快废了吧?”
    “还好,待会儿领你去见他。他可是一个饵,我们用他钓了几百个游侠儿,补充了义从营的损失,怎么能轻易让他死。”
    荀谌含笑点头,佯装看不出郭嘉的戏谑。被郭嘉抓住的那几百个游侠儿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江淮游侠儿。这一带本来就是易于隐匿之地,何颙被擒后,曹昂、刘和都派安排人劫过狱,还有一些游侠儿自己组织起来,但他们都没能得手,反倒有不少人进入汝南后,被汝南的新气象吸引,转而投军了。
    不用说,郭嘉就是幕后主使,有许禇、典韦协助,没几个游侠儿能逃脱他设下的罗网。荀谌忽然一惊,那些逃回去的游侠儿会不会是被郭嘉抓住策反,又故意放回去的细作?这些人有不少在军中任职,有的还被委任以情报收集,如果是郭嘉安排的暗椿,那可是隐患啊。
    荀谌不安起来,一时出神。是立刻赶回去亲自处理,还是写信回去让刘和处理?这些都是他的职责范围,他并不想让刘和插手。更何况出现了纰漏,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如果能悄悄的处理好,那当然是最好的结果。可是还没见到孙策,他不能轻易离开。孙策迟迟不见,会不会是故意为之?
    荀谌越想越多,越想越不安,心里七上八下,连郭嘉问他的问题都忘了。
    郭嘉也不催他,默默的饮着浆。
    牛车缓缓向前,葛陂附近有工坊,行人、车辆都非常多,这里的路维持得也非常好,荀谌几乎感觉不到一点颠箥,不知不觉,他们进了一个军营,郭嘉下了车,领着荀谌向前走去。转过两个弯,荀谌一眼看到两架高大的投石机,长长的梢杆足有十丈,一头粗,一头细,粗的一头比一抱还要大。梢杆是拼接起来的,梢杆上有十道绳索捆扎,像竹节一般。
    “这是……”
    “巨型抛石机。”郭嘉漫不经心地说道:“攻守兼备的利器。”
    荀谌眼珠一转,明白了郭嘉领他来看的意思,不禁笑道:“原来如此,那奉孝能不能领我去看看石弹的作坊。这么大的抛石机,一定也要用更大的石弹吧?这石弹多少钱一枚?几千,还是几万?”
    郭嘉笑而不答,领着荀谌向前走。他们走了很远,直到那巨型抛石机在视野中都变成了一个黑点,荀谌才看到一堵墙,一些工匠正赤着上身,汗水淋漓的忙碌,旁边散落了不少土坯和碎石。荀谌意识到这里就是抛石机的假想目标所在地,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回头再看了一眼。
    “这有多远?”
    “三百步。”郭嘉指指那堵正在修复的墙。“攻击城门用的。不用石弹,用铁弹,有三种规格:一百石,一百五十石,二百石。命中的话,一发破门。”
    荀谌的脸抽搐了两下,强笑道:“那多少发才能一中?”
    郭嘉皱着眉,咂了咂嘴。“这就是现在攻关的问题,不同的弹丸命中率相差比较大,二百石的能五中一,一百石却只有十中一。但二百石的射程只有三百步,再远就不行了。一百石的可以远达五百步,只是命中率更低,只有三十中一。”
    荀谌看看那堵墙,又看看郭嘉。“奉孝,你说的是中这堵墙,还是中城门?”
    郭嘉回头看了他一眼。“当然是城门,我刚才没说吗?城墙能打中,但没法击破,实际意义不大。”
    荀谌的脸颊抽了抽,想笑却没笑出来。“奉孝,厉害,厉害。三百步外,一百石的铁弹十中一,二百石的铁弹五中一,这准头简直是百步射柳,天下第一啊。”
    郭嘉静静地看着荀谌,直到荀谌不笑了,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百步射柳谈不上,天下第一嘛,当仁不让。”
    第1136章 改变
    应荀谌之请,郭嘉安排了一次二百石试射。模拟城门还没修好,所以只能看看命中率。
    命中率与郭嘉说的有些距离,第八次试射才命中目标。不过郭嘉和辎重营的射手们都没什么表示,他们很平静,射手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不时冒出一些荀谌听不懂的术语,郭嘉则带着荀谌上了车,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想去哪儿?”郭嘉说道。
    “听说平舆的军械很坚利,我想去看看。”荀谌脸色有些白,神情不是很自然。
    “看可以看,但是你应该看不出什么门道来。如果要我推荐的话,我推荐你去水师大营,看看我们的新船,绝对和巨型抛石机一样震撼。”
    “反正也不着急,先去看铁作,再看水师。”
    “好。”郭嘉也不坚持,敲敲车壁,通知车夫去铁作。
    荀谌慢慢恢复了镇定,他笑笑。“奉孝,那巨型抛石机的威力是不小,可是命中率没你说的那么高啊。”
    郭嘉垂下眼皮,看着手里的竹杯,沉默了片刻。“友若,这个问题可能有点复杂,我未必能给你解释清楚。如果你想深入了解,最好是去找徐公河。不过他未必肯见你,还是我给你简单解释两句吧。巨型抛石机所说的五中一、十中一并不是指每五次发射就一定能中一次,而是指一种可能性。如果我们试射几十次、几百次,结果会和五中一、十中一非常接近,但是试射几次时,偏差会比较大。”
    荀谌皱着眉,沉吟不语。郭嘉说的,他能懂一些,但又不是完全懂。他懂一点算学,但没研究到这么具体的问题。
    见荀谌这副表情,郭嘉估计他没听懂,接着说道:“我们打个比方吧。如果试射一次,那可能有两种结果。中,或是不中,对不对?”
    “对。”
    “那我们能不能说,巨型抛石机的可能性是二中一?”
    荀谌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不过他明白了郭嘉的意思。几次试射不能代表命中率,郭嘉并没有说谎,只是这次试射次数不够,偏差有些大。如果次数足够多,这个数字会越来越逼近郭嘉所说五中一、十中一。不过,在战场上也未必有机会验证这个说法,就算偏差再大一些,比如说三十中一吧,哪怕前面二十九次都没有命中,只要一次命中,城门必破无疑,也不用接着试射第三十一次了。
    对这一点,不用郭嘉强调,他也能坚信不疑。
    按照刚才试射时的速度,试射三十次大概也就是一天时间。换句话说,孙策如果用这种巨型抛石机攻城,一天之内就可以破门。这是一个堪称惊人的能力,一旦出现在战场上,这可能会改变整个攻城战法,而盱眙城很可能这次改变的见证者。
    荀谌越想越多。其中一点就是刚才用的铁弹。那些铁弹表面坑坑凹凹,显然用过不止一次。如此猛烈的撞击,通常铁弹根本承受不住几次,就算不裂为几块,也会崩掉一部分。可是那些铁弹除了表面的小坑几乎看不出有大块崩裂的痕迹。这么大的铁弹是不可能用百炼钢的技术进行折叠锻打,只能浇铸。如果铸造的铁弹都有这样的韧性,那平舆生产的军械就更不用说了。
    这都是技术差距啊。荀谌越想越紧张。他看着对面泰然自若的郭嘉,有点相信郭嘉的诚意了。郭嘉的确没有说谎,他们的确有速胜的能力,孙策不答应刘和的讲和,只肯接受刘和的求和是有底气的,绝非狂妄自大。当然,有实力未必就一定有施展的机会,时间是关键,如果袁绍攻击豫州的行动足够迅速,孙策未必有时间腾出手来攻击刘和。这可能就是孙策要逼刘和投降的原因所在,否则他完全可以兵临城下,临阵迫降,而不是用这样的方法给他施加压力。
    刘和还有机会。
    荀谌暗暗宽慰自己,有意无意地与郭嘉说起了闲话,借以平复自己刚才被巨型抛石机激起的波澜。
    ……
    孙策走进军谋们的船舱,看了一眼,没找到郭嘉,便问了一句。“仲嗣,郭祭酒还没回来?”
    当值的张承站了起来,躬身道:“还没有,将军需要我去请他吗?”
    “不用,有没有新消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