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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5节
    吴班赶上两步,拱手施礼,笑道:“文安兄,听说你病了,最近可曾好些?”
    高靖原本依附曹操,也想有一番作为,只是不久前接到了儿子高柔的家书,知道高柔已经接受孙策辟除,而且颇受重用,他也就无心在蜀郡再待下去了。蜀郡离家乡太远,又与蛮夷杂处,哪有兖豫宜居。曹操是孙策的手下败将,客居益州,能不能立足还不好说。就算他能在益州站稳根基,也不过偏安一隅,哪能和孙策相提并论。正好身体有些不舒服,他就辞了官,准备返乡,曹操也知道内情,客气了几句,送了些程仪,算是好聚好散。
    “多谢贤弟关心,没什么大碍。”
    “虽是小恙,也不能大意。”吴班很客气的托着高靖的手臂,一起上了堂。高靖已经召集了掾吏交接公务。两人谈笑风生,气氛和睦,自有一番依依不舍的乡党情谊。掾史们大多是蜀郡本地人,他们可不想让这些蜀郡人看到他们不睦,况且他们之间也没什么根本性的矛盾。吴班年龄小一些,又是继任,所以特别客气。“南阳本草堂会聚天下名医,手到病除,文安兄可以顺道在南阳滞留数日,好好调理一番。”
    高靖连连点头。他也正有此意。在蜀郡为官几年,他一直不太适应蜀郡的饮食气候,时常生病,这次返乡,的确想去南阳看一看。正如吴班所说,南阳本草堂已经是天下名医聚集之处,医术高明,药物也齐全,成都有不少商人从南阳购药转售,获利颇丰。
    两人客套了一番,交接完公务,高靖以身体不适,没有胃口为由,谢绝了吴班的饯行,离开了官廨,径直出城。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上船即可起程。
    吴班坐在堂上,看着掾吏依次上前拜见,心情大好。高靖身为陈留高氏子弟,人到中年才做到蜀郡都尉,他刚刚弱冠便接替了高靖的职务,将来又岂是二千石能够止步的。只要曹操能够割据一方,吴家这一步就算是迈对了。如果曹操能更进一步,问鼎天下,妹妹吴照的大贵之命成为事实,那吴家就能向上迈一大步,晋升为一流世家。
    如果真有那一天,我一定要杀了袁耀,让袁术断子绝孙,为父亲报仇。
    曹操能战胜孙策吗?一想到这个问题,吴班原本很灿烂的心情突然多了一丝乌云。他当然知道高靖为什么会辞官,养病什么的都是借口,他有更好的去处了。换了谁都会做这样的选择,曹操和孙策相比差得可不是一点半点,在家乡做官也比在蜀郡更安逸。
    可是偏偏吴家不能,只能退而求其次,有家不能回,蜗居在这西南之地。
    第1146章 垂暮
    看着远处的车队缓缓驶来,孙策连忙起身,拱着手,站在路边,神情恭顺,不苟言笑,如临大宾。
    来的的确是大宾:故太尉朱儁,孙家父子共同的故主。
    孙策安排了许虔和陈逸去陪同朱儁,自觉已经尽到了礼仪,没想到老爹孙坚对此很不满意,认为他轻慢故主,有失尊敬。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放下军务,亲自陪同朱儁巡视了颍川。孙策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敢怠慢,不得不放下手里的军务,赶到郾县来迎接朱儁。
    孙坚主动让贤,实际上放弃了孙家家主的权力,只保留了身份,孙策身为人子,也要给孙坚留足面子。孙坚虽说儿孙满堂,其实他刚满四十,如果不是孙策太出色,孙坚此刻正是人生颠峰,意气风发。
    当然,如果真的没有孙策,他已经英年早逝了。问题是除了孙策本人,没人知道这一点。
    导行骑士走了过来,为首的骑士不是别人,正是孙坚的部曲将祖茂。经过孙策面前时,他冲着孙策使了个眼色。孙策会意地点点头,暗自苦笑。让自己的部曲将为朱儁导行,孙坚这是以家丞自居,刻意强调他对朱儁的忠诚,以此来谴责孙策的失礼。
    这耿直的亲爹啊。
    二十名骑士过去,又是四伍步卒,一边走还一边舞着刀,寒光闪闪,与步卒额头上的汗珠交相辉映。孙策看着长长的队伍,暗自叹气。这么多人,这么多马,沿途乡亭要准备多少粮食才够他们吃啊。他现在恨不得把一粒粮食掰成两半,老爹倒好,为了表示对朱儁的感激之情,居然拉起了近千人的仪仗队。
    这还是微服出行吗?
    “来了。”一旁的弘咨轻声提醒道。
    孙策应了一声,将脸上的笑容挤得更灿烂此。要是被孙坚看到他这副哭丧样,说不定真会气得晕过去。眼看着马车缓缓驶来,孙策提着衣摆,迈着小碎步,赶到车前,伸手拉开车门,躬身施礼。
    “朱公,别来无恙。”
    朱儁坐在主席上,看看孙策,又看看对面的孙坚,笑道:“文台啊,两年不见,伯符已是堂堂伟丈夫了,真是让人感慨。”
    见孙策态度恭敬,孙坚心中得意,却故意摆出一副不满的样子。“徒有其表而已,不知礼,终究不成人。朱公宽容,坚感激不尽。竖子,还不取搭步来,请朱公下车。”
    孙策二话不说,撩起衣摆,单膝半跪,双手举过头顶。“请朱公下车。”
    朱儁一见,惊讶地看了孙坚一眼,沉下了脸。“文台,你太过分了。伯符虽是小辈,毕竟是一方大将,岂能为厮仆。你这样做,让我如何自处?”
    孙坚也很意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是派弘咨赶回平舆,要求孙策来迎朱儁,却没要求孙策以自己的膝盖为搭步,让朱儁踩着下车。虽然被朱儁斥责,他心里却是得意,孙策这面子给得大了,就算之前有什么失礼,现在也全弥补了。
    “朱公,别说他只是一郡太守,就算将来封了侯,那也是朱公故吏,以子弟礼待朱公是份内之事,有何不能当。尊卑有序,长幼有别,这是为人处世的基本道理。”
    朱儁再三推辞,孙坚也舍不得孙策让朱儁踩,顺势让孙策退下。自有侍者拿来搭步,孙坚自己先下了车,又扶着朱儁下车。朱儁虽然弃了官,但气色不错,面色红润,大腹便便,颇有几分衣锦还乡的气势。他推开孙坚,走到孙策面前,将宽厚的手掌按在孙策肩膀上,用力捏了捏。
    “小子,小小年纪,便能锋芒内敛,将来前途不可限量。能为你的故主,儁三生有幸。”
    孙策大赧,连忙客套了两句。孙坚眉开眼笑,一个劲的让朱儁不要太夸孙策,免得他恃宠而骄。朱儁烦了,挥挥手,示意孙坚走远点,要和孙策单独说两句。孙坚有点尴尬,板着脸,喝了两句,让孙策好好回话,不要失礼,这才赶到前面去查看食宿安排。
    朱儁十指交叉,抱着肚子缓缓而行。孙策拱着手,跟在后面。
    “伯符,秋后的战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不太顺利。”孙策很坦诚,既不哭穷,也不扮富。“年初一战,汝南的存粮几乎消耗一空。入夏以后,豫州的雨情虽然不像兖州那么严重,却也影响不小,估计收成还不如去年。关中大旱,朝廷有诏书来,命我输粮救灾,张子纲多方筹措,勉强凑了三十万石,准备起运关中,却没有粮食给我了。我现在能指望的就是颍川和砀山屯田的收获。”
    孙策把一笔笔账报出来,朱儁静静地听着,不时的点点头。
    “伯符啊,在这种时候,你还能输粮关中,着实不易。”
    “朱公,我也只是尽力而为,离朝廷的要求还有很远。能不能让朝廷满意,我还不敢说。”
    朱儁轻叹一声:“朝廷哪有满意的时候。事到如此,能尽力而为就不错了。伯符,也许是我老了,时常有力不从心之感。我累了,听说吴会安定,我想回家养老。你是会稽太守,以后我能不能过得安稳,就看你的了。”
    孙策连忙说道:“朱公可不能这么说,小子受不起啊。天下方乱,正需要朱公这样德高望重的名臣,我估计用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有诏书请朱公出山。”
    朱儁笑着摇摇头。“也许吧,不过就算有诏书到,我也不想去了。大汉四百年,就像垂暮之人,非有为者不能救。我也是垂暮之人,以垂暮之人救垂暮之天下,岂能如愿?大汉需要你们父子这样的年轻人。”
    孙策微怔,没有接朱儁的话头。朱儁话里有话。一个应答不当,弄不好就会留下话柄。
    见孙策不吭声。朱儁花白的眉毛颤了颤,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色。他停住脚步,抬起头,看着绿树成荫的官道,出了一会儿神,收回目光,静静地看着孙策。
    “伯符,党人尚气节,高声誉,以天下为己任,只是他们志骄而臊,疏于实务,总想着毕其功于一役,像李元礼那样德才兼备的党人已经难得一见了。天下大乱,仅有道德文章是无法致太平的,我已经向朝廷举荐你父亲,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会有诏书到。”
    孙策眉心微蹙。“什么样的诏书?”
    “召你父亲入朝为官的诏书。”朱儁转身面对孙策,眼神中带着恳求。“我举荐他为卫尉。”
    第1147章 公私要分明
    看着朱儁,迎着他那绝望的眼神,孙策莫名的有些伤感。
    他不仅能感觉到英雄迟暮的无奈,更能感受到奋斗了一生却依然无法力挽狂澜,只能看着大厦将倾的悲凉。朱儁功成名就,名重天下,现在却不得不向一个后生求援,请他高抬贵手,心中的痛苦可想而知。
    但这注定是一个徒劳无功的努力。卫尉掌南军,负责宫内安全,近距离保护天子,朝中那些党人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职位让给孙坚。
    孙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思索片刻。“朱公,你对家父说了吗?”
    “还没有。”朱儁嚅了嚅嘴,欲言又止。
    孙策无声地笑了起来,抬头看着远处正在忙碌的孙坚。“家父能以一布衣立功而位列九卿,虽不能和朱公相提并论,却也是天下武者的典范,富春孙氏门楣因此而光大,我亦甚感荣幸。朱公大恩,无以为报,只能为你立一块长生牌,祝你福寿万年了。”
    朱儁又惊又喜。“这么说,你同意了?”
    孙策拱拱手,苦笑道:“朱公,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上书朝廷,举荐家父为卫尉,还需要我同意?外人知道了会说我是逆臣,家父知道了会说是我逆子,哪一个我都承担不起啊。”
    朱儁如释重负,抚须而笑。
    “朱公,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送孙家更进一层,我也送朱公一份薄礼,如何?”
    朱儁斜睨着孙策,莞尔一笑。“你现在捉襟见肘,拆院补室,还能送我什么礼,免了吧。我家虽不算大富大贵,还有几亩薄田,自养有余。钱唐的食邑暂时用不上,我也可以借给你,以解燃眉之急。”
    孙策非常感动,连忙拱手道:“多谢朱公,如果需要,我一定向朱公伸手。不过,我想送你的却不是钱财,而是万古师名。”
    朱儁微微一笑,并不意外。“你是说讲武堂祭酒?”
    孙策笑眯眯地点了点头。尹端八十多了,身体再好,也不会坚持多少年。朱儁刚满花甲,身体又不错,保养得好,再活个二十年不成大问题,正好接尹端的职务。不论是造诣还是威望,朱儁都比尹端高出一个层次。以太尉之尊任讲武堂祭酒,这本身就是尚武的最好象征,对天下有志于武事的人肯定有吸引力。
    “这是条件么?”
    “不敢,礼尚往来耳。”
    朱儁笑了,拍拍孙策的肩膀。“文台有佳儿,令人好生羡慕。行,那我们就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孙策连忙又道:“不过,朝廷同意与否可不在我的能力范围以内,朱公不能强求于我。”
    朱儁点点头,脸上的笑容渐渐散去,一声叹息。“尽人事,听天命吧。”
    ……
    朱儁官至太尉,封钱唐侯,食邑六千五百户,可以说是吴会近百年成就最高的官员。他的到来无形中加重了吴会系的份量,吴会籍的文武收到消息,或是亲自赶来拜见,或是派人前来奉礼。就算不是吴会人,只要同属扬州,也会来拉拉关系。
    一时间,朱儁门庭若市,宾客满座。
    孙坚忙前跑后,用心张罗。吴夫人主持内务,也忙得不可开交,孙策不得不把袁权安排过去帮忙。富春吴氏也只是乡里豪强,见过的世面并不大,吴夫人聪慧善学,但她实践机会太短了,应付这些大场面远不如袁权有把握。袁权不仅能做事,还会做人,凡事都把吴夫人捧在前面,自己甘居幕后打理细条,有什么决定也都事先请示吴夫人,让吴夫人非常有面子。
    与此同时,她一直将袁衡带在身边,口传身教,就连孙策的二妹孙尚英都跟在后面学了很多。孙策每次抽空回城,吴夫人和孙尚英都会在他面前大夸袁权。吴夫人当初还对袁权有些排斥,如今已经见识了袁权的能力,再也不提那些话,一个劲的夸孙策有眼光,看人比打仗还准。
    朱儁在平舆住了十来天,决定起程去南阳,拜见自己的故主尹端,并考察南阳的军政。孙策赶回城参加饯行宴会,刚进府,就被朱儁叫了过去。孙策不敢怠慢,匆匆赶到朱儁所住的院子。朱儁坐在堂上,身边除了陈逸,还有一个陌生面孔,年约五十上下,身材高大,相貌威严。
    “伯符,我想见一个人。”朱儁开门见山的说道,脸色不太好。
    见朱儁说得这么严肃,孙策不免有些紧张。“朱公想见谁?我派人去请就是了。”
    “阳夏何叔龙,听说他正在你的营里。”
    孙策想了半晌,这才想起何夔来,一拍脑门。“唉呀,亏得朱公提醒,要不然我都把他给忘了。”
    一旁的陈逸很无语。关了何夔那么多天,只是因为忘了?何夔怎么说也是名士,你就这么不上心啊。他身边的魁梧男子不禁哼了一声:“孙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如果我不来求朱公,我那从子是不是余生就要在将军营里度过了?”
    孙策打量了他一眼,笑容不变。“足下是……”
    朱儁说道:“他是何叔龙的伯父何衡,当年征讨黄巾,他帮了我很大忙,与令尊也算有一面之缘。”
    孙策点点头。何夔已经被他关了快一个月了,何衡现在才来,可见他根本不看重与孙坚的一面之缘,也不想向他们父子低头。现在借着朱儁的关系来要人,如果让你要走了,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足下对何叔龙这么关心?”
    “舍弟早故,我这个做伯父的自然要多关心一些。”
    孙策笑笑。“恕某直言,你这个关心可不怎么够。何叔龙有今日之困都是拜你所赐。”不等何衡说话,孙策对陈逸说道:“何叔龙为什么被我留下,你知之甚悉,可曾对朱公言明?”
    陈逸很尴尬,转头看向何衡。何衡原本盛怒,正色凛然,听了孙策这句话,也有些窘迫不堪。朱儁看得分明,花白的眉毛蹙起。“子平,究竟是怎么回事?”
    何衡拱手施礼。“惭愧,惭愧,实在是无颜面呈,容稍后禀告。”他转身对孙策施礼。“叔龙少年丧父,与母兄居,为子孝,为弟友,为乡里所称,在下平时的确疏于管教,冲撞了将军,还请将军恕罪,饶他这一次。”
    孙策不悦,沉声道:“足下此言,是陷我于不义之地也,恕难从命。”他拱拱手。“朱公,你要见何叔龙,我立刻派人去提,但私义不能害公,公事了结之前,何叔龙不能走。”
    第1148章 老而弥辣
    朱儁很不高兴,喝问究竟。何衡不好意思说,孙策也不说,陈逸夹在中间,只好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他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何衡,但何衡说不出口,只好由他代劳。这些天,他和朱儁相处还算愉快,希望朱儁能卖他这个面子。
    朱儁听完,瞥了面红耳赤的何衡一眼,淡淡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依伯符。”
    何衡大失所望。他来求朱儁,可不仅是想见何夔一面,而是想把他带走。如果能请朱儁出面,让孙策放过何家,那就更好了。万万没想到朱儁居然按照孙策的决定办,不放何夔走。
    “子平,君子固穷,这难道就是说说的吗?天下形势如此,关中大旱,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就连天子都为此减食。孙将军为了支援朝廷,多方筹措,节衣缩食,你们还有心思挑三捡四?唉,久闻你们何家奢侈豪汰,只当是世家子弟习气,没想到竟如此不识大体。不识民生艰苦,如何能行圣人之道?我不想见他了,你自己去吧。”
    何衡臊得无地自容。朱儁这可不仅是批评何夔,连他也一起批评了,不敢再多嘴,躬身请罪。朱儁也不理他,让孙策安排人领何衡去见何夔,真的不见了。
    何衡跟着陈逸,灰溜溜的去了。等他们出了门,朱儁余怒未消,拍着案,着实数落了几句。一时感慨,竟落了泪。孙策也不自在起来,连忙劝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