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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6节
    天子挣脱杨修,落荒而逃。
    ……
    天子回到宫中,定了定神,越想越头疼。
    孙策的贡品是到了长安,与他只隔一条藳街,但能不能真到他手里却是一个问题。杨修的意思很明白,朝廷如果不按孙策的要求斩杀徐荣、张辽,那他得到的就不是贡品,而是赴阙喊冤的百姓。
    徐荣成了麻烦。
    天子不敢怠慢,随即让人请来荀彧。荀彧哭笑不得,却又不好责备天子。他知道天子急了,也低估了杨修的狡猾。他只知道杨家四世三公,却不想想杨修身上还有一半袁家的血脉。况且他从出仕起就在孙策身边,认同的是孙策的那一套施政理念,在他心里,大汉的天命总就该终结了,剩下的只是如何终结的问题,和他商量不是自找没趣么。
    天子还是太年轻,太天真,高估了朝廷的号召力。
    荀彧关注的重点不是杨修的态度,他关注的是曹操进攻荆州带来的后果。不管曹操愿不愿意,自从他攻占巫县后,他与孙策之间的战事已经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三峡虽然风平浪静,沔水流域却开战了,黄忠率领一万多人进入汉中,包围房陵,已经有三个多月了。
    吴懿只向曹操负责,不向朝廷汇报任何消息,荀彧所得的消息来自于秘书台,刘晔派出不少细作打听汉中的战报,但路途遥远,又因为身份不便暴露,消息的滞后非常明显,到目前为止,他收到的消息还是一个月以前的,黄忠有没有取得新的进展,朝廷并不清楚。
    从杨修的态度来看,黄忠似乎遇到了麻烦。
    这也可以理解。沔水流域虽然没有三峡那般险峻,毕竟还是山区,顺水而下容易,逆水而上就要难得多。孙策对战船的改造主要集中在海船上,主要是平衡性,抗风浪,这些特点在内河并没有优势,甚至成了劣势。黄忠在汉中的推进缓慢是意料之中的事。这还是在荆州军精练的基础上,兵力少,后勤压力就小,运输的消耗也少,孙策也就能支撑更长的时间。
    杨修的账目也许有浮夸,但基本事实应该是靠谱的。也就是说,朝廷的目标基本达成,曹操的进攻已经牵制了孙策的精力。但只有曹操远远不够,要想真正拖垮孙策,还需要袁谭、贾诩一起出兵。这时候斩杀徐荣、张辽肯定是不行的,不仅不能杀,还要充分利用他们的能力给孙策制造更大的麻烦。
    这当然会激怒孙策,但孙策反心已决,纵使朝廷低头,他也不会罢休,决裂是必然的,只是看如何运作,引导舆论,争夺民心。双方的较量已经不仅仅是在战场上,而是扩展到了各个领域。
    就舆论而言,朝廷显然大大的落后了,案上的这些报纸、传单就是明证,更别说正在赶来长安路上的百姓代表。真要让那些百姓在北阙一跪,或者在东市门口喊冤,朝廷就被动了。就连这些报纸、传单都不能在关中流布,朝廷必须有相应的措施,控制舆论。
    如何控制舆论?是针锋相对,印行报纸,让人写文章辩驳,还是禁止报纸?
    荀彧一时没有定计。这两种方法各有利敝。按理说,针锋相对的辩驳是正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党人一向提倡士人当以天下为己任,反对钳制舆论。但他担心朝廷理屈,辩论起来未必是孙策的对手,况且这种辩驳需要人力、物力,朝廷实力有限,未必支撑得起。如果禁止报纸,一是能不能做得到,二是这么做岂不是又向秦法更进一步?
    虽说事急从权,却也不能如此没有底线。
    荀彧左右为难,刘晔却非常果断。他立刻提议由孔融出面办一份报纸,为朝廷喉舌,批驳南阳的舆论。孔融、祢衡在南山修书,修到现在也没看到成果,不如先让他们来做点实事。
    至于南阳来的百姓代表,等他们进了京,先送到廷尉狱关起来,不打不骂,先查清楚身份再说。这是朝廷惯例,无可指摘。之前朝廷处理郭异等人的矫诏案时就是这么处理的,效果还不错。除了孙策隔三岔五的提一下,谁还记得他们?拖上几年,等形势逆转,孙策自身难保,这件事就没意义了。
    那些都是小事,当务之急还是要解决朝廷的钱粮缺口。没钱粮,怎么过年?
    第1911章 死局
    引入凉州汉羌户口,又实行士家制后,关中的经济情况已经得到缓解,但是有两个问题无法解决:一是以三公九卿为首的百官,一是宗室。这些人都是寄生阶层,就算给他们土地,他们也不可能自己耕种,还是要雇人,但关中户口不足,百姓自己的土地还种不过来,谁愿意做佃农,被他们剥削。
    无奈何,这些人最终只能依靠税赋,由朝廷供养。偏偏他们还都是享受惯了的人,品味比较高,用惯了南阳的高质量产品之后,很难接受关中本地的产品。他们大多是关东人,原本对关中就有一种优越感,现在关中来了那么多凉州人,他们与蛮夷为伍,更是迫切地需要关东的产品来拉开身份差距。别的不说,关中粗劣的布匹怎么能穿呢,就算不能衣锦披帛,至少也要有一身南阳细布吧。
    但南阳布商被布榷搞怕了,不来了,他们有钱都买不到。本来还可以通过私人渠道从南阳带一些,现在战争时期,孙策加强了控制,凡是往关中售卖违禁物品的都有通敌的嫌疑,谁还敢做这生意。
    刘晔是天子心腹,当然不会和普通人一样非议朝政。不仅如此,他还要为天子鼓气。孙策一向以爱民为标榜,如今也在荆州实行管制,正说明作战的消耗大,他不得不行战时机制。国虽大,好战必亡。眼下还只是黄忠一部进攻,周瑜只是防守,压力已经如此之大,如果曹操再发起攻击,迫使周瑜出战,又将如何?如果袁谭、刘备、贾诩都主动发起进攻呢?可想而知,三面作线,孙策迟早有承受不住的时候,届时自然露出破绽。
    这是最困难的时候,也是形势逆转的机会,再困难也要咬牙挺住。
    至于钱粮短缺,刘晔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但他提了一个建议:曹操在作战,益州的消耗也不少,朝廷不能再从益州讨要钱粮,那袁谭控制的冀州呢?刘备控制下的幽州呢?贾诩控制的并州和河东呢?他们还没有行动,总该缴一些钱粮,解朝廷燃眉之急。朝廷其实缺的也不多,有点补充就基本能满足要求了。
    天子都厉行节俭,百官、宗室又怎么能要求太高?
    剩下的问题是如何将大将军府的那些贡品拿到手。那批物资拿到手,新年赏赐就基本能解决了。徐荣、张辽生死事小,朝廷却不能被孙策勒索,所以这件事必须另想办法。
    这个责任最后还是落在了荀彧的肩上。
    荀彧哭笑不得,却也无可奈何。他最后想出一个办法:请杨奇出面。
    杨奇字公挺,是杨彪的从兄,杨修的族伯。他的祖父杨牧是杨震的长子,是弘农杨氏的长房,只不过那一房仕途不显,声势不如杨彪这一房。但杨奇本人仕途尚可,做过汝南太守、卫尉,随天子西迁,后来因病致仕,如今在弘农立精舍,教授子弟。
    杨奇官位不及杨彪,但他名声极佳,以强项著称。孝灵帝时,杨奇为侍中,孝灵帝曾问杨奇他和孝桓帝相比如何,意思是希望杨奇说他比孝桓帝强,但杨奇却说,陛下与孝桓帝相比就像虞舜和唐尧相比一样,意思是你们不相伯仲,都是昏君,搞得孝灵帝很没面子。
    杨奇出面,杨修多少要给点面子。不过这只是权宜之计,可一不可再。况且杨奇曾面折过先帝,要请他出面,还需要天子点头。
    天子已经顾不得再不再了,先解决了眼前的问题再说。
    得到了天子的同意,荀彧出宫,来到大将军府,向杨修透了个口风。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没必要把事情搞得那么难看。请杨奇是迫不得己的事,只是要让杨修明白他并非一点办法也没有,并非一定要麻烦杨奇走一趟。
    杨修一点也不奇怪。他笑盈盈地对荀彧说道:“文若兄,你现在是越来越下流啦。由道而术,而且是这种不登大雅之堂的小术,你和策士有什么区别?何伯求如果听到这个消息,怕是要羞愧得自杀了。”
    荀彧神色黯然,沉吟良久。“我不敢奢求伯求先生的理解,只求问心无愧。德祖,你我虽各为其主,所求之道其实是一致的,只是手段有别罢了。你真觉得吴王能坚持得住?”
    杨修不置可否。“文若兄有何高见?”
    “陛下是少年聪慧,吴王更是天纵之才,你不觉得他们为敌太可惜了?”
    杨修有些意外,盯着荀彧看了很久。“你究竟想说什么?”
    “吴王有大志向,从他的所作所为来看,他应该不是汲汲于皇位的那种人。天子对吴王多有钦佩,也有心行吴王之政,只是舍不下祖宗的基业。如果吴王真能入朝主政,不仅中兴有望,重现文景之治都是有可能的,难道不比两军交战,杀得你死我活的好?”
    杨修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天子不肯禅让,却愿意做傀儡?”
    “不是傀儡。”荀彧纠正道:“是垂拱而治。”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天子的意思?”
    荀彧沉默了很久。“我的,但是我觉得天子有可能会答应。如果你我共力,未尝……”
    杨修摇了摇头,收起笑容,神情严肃。“文若兄,你自己也清楚这不太可能。就算天子勉强答应了也是权宜之计,一旦有机会,他还是会将大权夺回去。他想做孝桓帝,吴王却不想做梁冀。如果吴王只是梁冀之辈也就罢了,偏偏他还是你说的天纵之才,要谋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功业,而是功在千秋的大业,岂能因一时之仁而半途而废?就算他愿意,我也不肯,张相、虞相也不肯。你如果真为陛下着想,我建议你还是劝他禅让比较好,大家安心。”
    他顿了顿,又道:“与其相信天子,我更愿意相信吴王。我可以向你保证,只要天子愿意禅让,刘氏血食不绝。既然吴王能封袁耀为王,想来不会吝惜陛下一郡。”
    “封袁耀为王?”
    杨修郑重地点点头,却不多做解释。他从袁权口中得到这个消息,答应了袁权不会外传,自然不会轻易告诉荀彧消息来源。荀彧也没有再问。他相信杨修,也知道杨修为什么这么死心塌地的为孙策效力,想策反他是绝无可能。
    但天子也是什么都可能答应,唯独不可能答应禅让。维持祖宗的基业,已经成了他的执念。
    这是一个死局。
    ……
    杨修将贡品献给了天子,但他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他一边将南阳送来的报纸、传单四处发放,一边写文章为孙策鼓吹。内容很简单,一是孙策的新政内容,一是孙策所受的委屈。
    孙策在关东行新政,天子、荀彧在关中效仿,但效仿就是效仿,不可避免的会走形,真正了解孙策新政主旨的人并不多,甚至连一些官员都不太清楚,还以为孙策的新政就是夺取世家的土地,重视工商、屯田,一切为谋利为目的。杨修以过来人的身份作文解说孙策的新政,指出孙策不仅仅谋利,或者说,谋利只是基础手段,是解决土地兼并的办法,维持社会稳定的前提,在此基础上,他有着更为高远的目标,他要让每一个人都有尊严的活着,所以他才会不惜重金的开设学堂,让普通百姓也能读书识字。
    吴王为万民谋福利,但他的步伐却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拖住了后腿。这些人遍布朝野,互相勾结,一边偷偷的学习吴王的做法,为自己谋利,一边污蔑、歪曲吴王的新政,左右朝廷耳目,为逆臣袁绍饰功讳过,为屠城的罪人提供掩护,指鹿为马,欺骗世人,并不惜挑起战争,攻击吴王,将天下百姓都推入水深火热之中,有衣不能穿,有米不能食,做牛做马,只为实现他们的个人私利。
    杨修的文笔一流,说的又都是事实,所谓理直则气壮,迅速在长安形成的影响力,两篇文章一出,长安哄动,立刻有印书坊找上门来,要求为杨修提供刻印服务,不仅不收他钱,还给他润笔,一字十钱。
    为了能赶工期,印书坊的工匠发挥了聪明才智,他们将版面变窄,一版只有三五列,一篇文章可以分成十几块版,由十几个工匠同时刻版,然后拼在一起印刷,大大提高了刻版的效率。当日写,当日刻,第二天一早就能售卖。在孔融、祢衡还没想好该怎么写批判文章的时候,杨修的文章已经传遍长安,甚至开始向三辅扩张,与他合作的印书坊名声大噪,立刻有人跟进,报纸这种新生事物一下子在关中推广开来。
    可以说,杨修一个人奠定了关中的报业根基,当之无愧的拓荒者。
    天子深居宫中,不知道外面的情报,等刘晔拿着杨修的文章向他汇报时,再想控制已经迟了,强行禁止只会让人觉得朝廷心虚理亏。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党锢之祸殷鉴不远。
    天子勃然大怒,命令孔融、祢衡加快速度,赶紧写文章反驳,不能让杨修一个人说话。刘晔说,孔融、祢衡再快,恐怕也快不过杨修,与其你写你的,我写我的,在纸面上交锋,不如让他们面对面的辩论一次,然后形成文字,印行天下,以正视听。
    天子如梦初醒,立刻同意了刘晔的建议,只是提出一条:务必要请杨奇入京。
    第1912章 棋逢对手
    孔融在南山修史,与长安城离得比较远,闲得生蛆,接到天子的诏书才知道长安发生了这么多事,顿时满血复活,精神抖擞,第二天一早就赶回长安,先入宫拜见天子,随即又来到尚书台,与荀彧共商大计。
    荀彧将公务交给卫觊,带着孔融、祢衡出了宫。他由未央宫东门出来,马车沿着章台街向北,又转上藳街,从大将军府前门经过,却未停留,径直向前驶去。孔融本以为荀彧是带他去见杨修,见他过门而不入,大惑不解。
    “文若,你这是去哪儿?”
    荀彧摆摆手,示意孔融别急。“来得这么急,还没吃午饭吧?”
    不说还好,荀彧一提午饭的事,孔融的肚子立刻咕咕的叫了两声,转怒为喜。“请我吃饭?这还差不多,南山冷清,饮食寡淡,我都记不得上次痛饮是什么时候了。为什么不去大将军府?如今最有钱的就是大将军,杨德祖就算要与我打笔战,一顿酒总是要管的。”
    “酒肯定有,但你未必有心情喝。”荀彧拿出一叠报纸,分给孔融和祢衡。“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你们先看看杨德祖的文章,了解一下对手。文举兄,今日之杨德祖可不是昔日少年,他在吴王麾下任职六年有余,深受吴王影响,不可小视。”
    事关笔战,孔融、祢衡不敢大意,接过报纸看了起来。他们都是读书极快的人,手不停翻,一目数行,片刻功夫就将几篇文章读完,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的苦笑。祢衡咂了咂嘴。“杨德祖在江东呆了几年,颇有王仲任(王充)之风啊。”
    荀彧笑而不语。他知道孔融、祢衡在南山清闲,不会不读相关的书籍,尤其是《论衡》这样的书。说起来,杨修的文风的确近似《论衡》,一是论理严密,二是目无圣贤。
    前者使《论衡》为学者称道,蔡邕逃亡江湖十余年后,回到京师时谈论功力大涨,所向披靡,很多人都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秘笈,直到《论衡》印行天下,他们才恍然大悟。后者让士大夫对《论衡》深恶痛绝,蔡邕不敢公布《论衡》,也与此有关。
    杨修的几篇文章也是如此。论理以事实为依据,并附有大量的数据计算。很多事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搅缠不清,可是用数据来说话就能一目了然。比如分析大汉这百余年的土地兼并,杨修把人口、土地数量和皇室、宗室、官员、士大夫的比例一一列出,事情就一清二楚了,造成经济崩溃的原因就是皇室、官员、士大夫的庄园占有了大量的耕地,却不用缴税,皇家财政无法支撑。在这其中,阉党固然难辞其咎,可是与大量的士大夫相比,阉党所占的比例非常有限,数量庞大的世家、豪强才是罪魁祸首。
    杨修分析这件事的目的不是为阉党翻案,而是为了说明孙策为什么要夺取世家的土地,又为什么要建木学堂、本草堂,鼓励读书人从工、学医,但客观上却打了士大夫——尤其是党人——一记响亮的耳光。偏偏这些数字不是从宫中秘档里摘出来的,就是从地方数据而来——比如党人的大本营豫州,他在孙策身边做主簿时,正是孙策整治豫州世家的时候,大量的数据都经过他的手,件件有据可查,即使是推理也有据可依,让人无从反驳。
    对这样的文章,仅仅讲道理是不够的,没有精确的数字,没有严密的计算和推理,你说得再漂亮也无法说服人。至于圣人,他根本不在乎。学而优则仕就是圣人之言,但杨修明确反对,用几个冷冰冰的数据就瓦解了这句话的正确性。
    大汉能提供的官员职位有限,又有一大部分被质子、荫任所占,每年从太学生只能选一百人为郎,连三万太学生都安置不了,读书人越多越麻烦。让读书人去从工、学医,不仅能让他们自食其力,还能让他们有益民生,两全其美,比让他们一心做官强。
    孔融已至不惑之年,与人论战无数,却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对手。他在南山为生计犯愁了两三年,深感读书解决不了生存问题,要让他反对这样的观点,他自己都有点张不开口,底气不足。他明白了荀彧的用意,杨修已经不是当年洛阳那个高门公子,这是一个既精通圣人典籍,又有政务经验的英才,仓促上阵只能是自取其辱。
    “文若,这次论战是谁的主意?”
    “是谁的主意并不重要。”荀彧垂下了眼皮,避开了孔融的逼视。“重要的是如何论出点有用的东西来。文举兄,不知你是否注意到吴王对论战的态度,我觉得这里面或有可以借鉴之处。”
    孔融收回目光,微微颌首。“商人务实,唯利是图。兵家务实,事关生死。吴王以商人子积军功为诸侯,自然是务实的。不过道以虚实相依,俗人务实,圣人务虚。若非如此,圣人就不是尧舜孔孟,而是陶朱猗顿了。”
    荀彧展颜而笑。“文举兄这些天在南山修史,收获颇丰,可喜可贺。”
    孔融瞪了荀彧一眼,本打算骂他几句,话到嘴边,也忍不住笑了。他被朝中大臣排挤,送到南山修史,其实就是闲居。修史的第一部就是整理史料,他这两年看完了所有的宫中秘档,倒是过足了看书的瘾,也有了一些新的感悟,再加上年岁渐长,不像之前那么看事理想化。在此之前,他就读过《盐铁论校释》、《论衡》等书,与自己在青州的治绩相对照,考虑了一些实际问题,现在又看到杨修的文章,感悟更深。荀彧说他有收获,倒也不纯是调侃。
    两人相对沉默,一时怅然。
    祢衡翻看着文章,突然说了一句。“依我看,杨德祖虽然辞锋犀利,却也并非无隙可击。”
    荀彧目光一闪,嘴角微挑。“正平有话,不妨直言当面。”
    祢衡放下文章,轻哼了一声,眼神轻蔑。“杨德祖鼓吹吴王德政,却始终不提禅让,不是因为他心有朝廷,而是禅让与帝制相违。今日吴王施政优于天子,天子理当禅让于吴王,他日有人施政优于吴王,吴王也会禅让于人吗?与天命相比,施政固然更加务实,却也让更多人有了机会。他这么聪明的人,自然是知道后果的。既然不能自圆其说,只能避而不提。他不提,我们不妨提一提,以毒攻毒,看他如何应付。”
    孔融愣了片刻,一拍大腿。“妙,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妙不可言。”
    荀彧笑而不语,眼神中却多了一丝狡黠,还有一点欣慰。
    ……
    杨修快步走出大门,及时扶住刚从牛车上下来的杨奇,惊讶不已。
    “伯父,你怎么突然来了?有什么事,让人送个信,我去华阴就是了。”
    杨奇仰起头,打量着曾经富丽奢华,如今却显然有些落魄的门阙,一声轻叹。“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做了土。几年不见,再回长安,念及此言,真是让人感怀啊。吴王虽是武人,却有一颗悲悯之心,难得,难得。”
    杨修眨眨眼睛,陪着笑不说话。杨奇突然从老家华阴赶来,自然不会是为了发几句感慨,更不会是为了夸孙策几句。他刻意提起孙策的这句诗,自然是另有深意。
    杨修请杨奇入府,在堂上入座。他虽是大将军长史,是这座大将军的代理主人,毕竟不是真正的主人,更不敢在杨奇面前以主人自居。他将主席空着,两人都坐了宾席,只是自己坐了东首,请杨奇坐西首尊位,既符合双方的官方身份,又不违背两人的私人身份。
    杨奇很满意,抚着胡须,笑道:“数年不见,德祖已经长大成年了,少年得意,犹能不失家风,可喜可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