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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6节
    “大帅老当益壮,令人羡慕。”
    张燕摇摇头,苦笑道:“山中辛苦,我等盼吴王恩泽多年,如今总算得偿所愿,故而祭酒相邀,我便冒昧前来。唐突之处,还请祭酒见谅。”
    郭嘉哈哈大笑。张燕的话半真半假,山里苦是真的,他们盼吴王却是假的,张燕之所以亲自来,是他没有其他选择了。冀州在推行新政,河内也在推行新政,可是这些都和黑山军无关。如果张燕再不来,等吴军拿下并州,黑山军就只能在山里待一辈子了,连白波军都不如。
    “能得大帅相助,并州可取。大帅,我能否问一句,黑山军现在还有人,多少可战之士?”
    “还有男女老少二十余万口,战士三万余人。”
    郭嘉摇了摇羽扇,无声地笑了笑,看向张燕身后的张方。几年不见,张方也老了很多,黝黑的面庞,杂乱的胡须,明明还不到三十,看起来却像四十出头。见郭嘉看过去,张方挺直了腰杆,咧嘴一笑,点头向郭嘉致意。
    郭嘉还礼。“少帅别来无恙?”
    “多谢祭酒关心,我好得很。”
    “听说少帅屡立战功,如今已经是黑山军真正的少帅了,可喜可贺。”
    张方揪着胡须,哈哈一笑,露出几分自得。自从上次与孙策见面,见识了真正的精锐后,他这几年一直以孙策的练兵方法训练自己的部下,平时也注意收集相关的资料,如今他的部下算得上黑山军的精锐力量。即使没有张燕之子的身份,他也是黑山军中屈指可数的大将。
    “少帅麾下有多少人?”
    “三千有余。”
    “黑山军中能和少师麾下精锐相当的有多少?”
    张方得意地笑笑,刚准备说话,张燕横了他一眼。“不成器的东西,祭酒面前哪有你说嘴的份。你的部下也就是在山里称雄,在吴军勇士面前什么也不是,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张方恍然惊醒,没敢吱声,讪讪地笑了笑。张燕向郭嘉拱手致歉。“山里人,没见识,让祭酒见笑了。”
    郭嘉笑语盈盈,没接张燕的话题。很明显,张燕虽然来了,却没有任人宰割的打算,还想凭着手中的武力讨价还价。价钱当然可以谈,但不能漫天要价。
    “大帅谦虚了。吴王感于大帅诚意,愿投桃报李,支持大帅一批甲胄,故而嘉冒昧相询,只是想知道需要准备多少,并无他意。想必大帅也知道,我吴国甲胄天下第一,想得到的人不在少数,南阳黑市一套甲胄能卖到三五十金。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有人知道大帅得了这些甲胄,起了歹心,要来强取,我们的一片好意却害了大帅,岂不可惜。”
    张燕疑惑地看着郭嘉,不敢断定郭嘉是真是假。吴国的甲胄的确难得,想得到的人很多,他也是其中之一,但他不觉得孙策会这么大方,一下子送他几千套。他觉得郭嘉就是想刺探他的虚实。
    “多谢吴王赐甲,黑山军虽然精锐有限,却也不是什么人都敢来抢的。”张燕淡然笑道:“就算袁绍在时,也是我们抢他的时候多,他抢我们的时候少。”
    “大帅,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你们除了粮食,有什么能让袁绍心动的?就算是粮食,袁绍也不过是就地取食,图个方便,并不是离开了你们的粮食就活不下去。”
    张燕很尴尬,恼羞成怒。“请祭酒放心,只要吴王慷慨,别说几百套甲胄,就算是几千套、几万套,我们也保得住。”
    郭嘉盯着张燕,笑而不语。张燕被他看得不自在,眉头渐渐蹙了起来。就在他浑身不自在,想要发作的时候,郭嘉笑笑,收回目光。“大帅,莫怪嘉放肆,实在是有不得己之外。吴王所赠之甲胄并非最新的,而是之前的产品,比起现在的甲胄重一些。我是担心,黑山军将士久在山中,饮食不周,体力不足,穿上这些甲胄跑不动,不仅不能提高战力,反倒成了累赘。”
    他摇摇羽扇。“不如这样吧,我取几套甲胄来,让你的部下试一试,只要他们能穿着这样的甲胄,在一个时辰内跑完二十里,还能站着说话的,有一个我们送一套,如何?”
    第2352章 孙尚香出奇
    郭嘉的话说得客气,却毫不掩饰其中的鄙视,甚至挑衅。
    张燕很纠结。他明白郭嘉的用意。他带来的这些亲卫都是黑山军的精锐,绝大部分人都能全副武装,在一个时辰内行军二十里——这个标准并不高。可问题是这只能是绝大部分,不是所有人。如果连他们都不能全部达到要求,他再说黑山军有多少精锐,郭嘉也不会信,他自然也就没有了讨价还价的资本。
    就理智而言,他不应该答应郭嘉,但他舍不得这个机会。吴国军械天下闻名,即使是淘换下来的旧甲胄也是难得之物,更别说惊人的数量。吴国有二三十万大军,淘换下来的旧甲胄至少以万计,即使打个折扣,能拿到五千套,那也是一笔令人咂舌的横财。
    张燕反复权衡,最后还是答应了郭嘉的要求。他之所以亲自来,就是想多争取一点利益,如今利益就在他的面前,他没有道理不要,哪怕只有三百套。
    “那就请祭酒指教。”张燕咬咬牙,答应了郭嘉的挑战。
    郭嘉点点头。“大帅远来,想必也饿了,要不要先吃点东西,然后再试?”
    张燕的脸颊抽了抽,目光扫过眼前案上陈设的果品酒食,咬咬牙。“不用了,山中艰苦,忍饥挨饿是常有的事,我们早就习惯了。”
    郭嘉没有坚持,让人去辎重营取备用的甲胄来。趁着这个空档,张方不解地问张燕,为什么不让将士们吃点东西再试,他们还是早上吃的饭,现在已经是午后,肚里早就空了。张燕苦笑,他当然知道这一点,但是自家的底细自家清楚,就凭案上的这些酒食来看,吴国的财力、物力就超出了他们的想象,连他自己都要努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出丑,他的部下岂能抵御酒食的诱惑。
    万一郭嘉摆出丰盛的饭菜,而他的部下又控制不住,吃得太多,到时候再跑吐了,可就丢脸了。
    时间不长,甲胄取来了,满满当当十几车。郭嘉不想耽误时间,一口气运来了四百套。看着那些虽然略有磨损痕迹,却修缮完整的甲胄,张燕所有的警惕都扔到一边,恨不得让儿子张方也参加测试。不过他终究是在刀口上打滚多年,应有的警惕还是有的,命令部下穿戴整齐后分批出发,百人为一队,间隔半个时辰出发,这样他身边至少还有百人,万一郭嘉有歹心,他也不会没有还手之力。
    郭嘉看在眼里,笑而不语,只是命人做好甄别,别让不同时间出发的人混了。
    测试进行了半天时间,最后一批人跑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郭嘉命人准备了晚餐,为张燕父子接风、庆功,但张燕这顿饭却吃得没滋没味,总共三百多人,能在一个时辰内完成二十里行军的刚过两百,近四成的人没能实现预期目标,这让张燕很没面子。
    原因也很简单:饿,尤其是最后一批出发的,他们看着郭嘉、张燕面前丰盛的酒食咽了半天口水,却一口也不能吃,这种煎熬对他们的打击太大了,导致一大半人没能达标。
    郭嘉倒是很大方,让那些没达标的人也不用脱下甲胄,送你们了,当作见面礼,来一趟也不容易。
    将士们很开心,连声致谢,张燕却臊得面红耳赤,无地自容。接风宴上,郭嘉破例喝了两杯。得知郭嘉戒酒,平常一般不喝酒,张燕很感动,放下了防备心理,将黑山军的情况和盘托出。
    黑山军声势最盛时有近百万人,但多年征战,人口减少严重,伤亡是一方面,最大的麻烦是粮食不够,又缺医少药,每一次大战之后都会大量减员,有的是被俘了,有的是逃了,有的是死了,如今还留在山中的不足三十万,真正能上阵的青壮也就是两三万人。如果按照吴军的标准,那就更少了,估计也就是五六千人。
    这五六千有一半在张方手下,是张燕的直属力量,剩下的分散在其他头领手中,多的上千,少的几百,甚至只有几十人的。去年兖州、冀州先后平定,不少人就动了心思,想到兖州、冀州落户,安稳种地,只是意见不统一,错过了机会。
    今天朱桓率部进入河内,在河内推行新政,计口授田,黑山军再也沉不住气,生怕错过这次机会,郭嘉一发出邀请,张燕就亲自赶来了。
    郭嘉听完,给张燕提了一个建议,你们不必在河内落户,可以到河南,具体来说就是洛阳附近。洛阳是京畿,吴王也在考虑定都洛阳,但洛阳的户口太少了,有大量的闲置土地,如果黑山军愿意迁到洛阳,不仅洛阳一下子多了二三十万户口,还能从中精选出一部分士卒。
    黑山军之所以战士不足,并不是没有青壮,而是长期缺粮导致青壮的体力不足,只要安定下来,让他们吃饱饭,再予以适当的训练,也就是一两年的时间,那些因身体瘦弱,不堪为兵的人就能恢复体力,成为战士。这是有先例的,豫州黄巾、青州黄巾都是如此。
    对张燕来说,这也是好事。有一万主力在手,张燕自然拥有相应的地位,成为吴国不可或缺的大将,有一定的话语权。为了增强说服力,郭嘉提到了刘辟、龚都、吴霸、管亥等人。刘辟现在在襄阳,龚都在荆南屯田,吴霸在汝南,管亥在北海,他们的小日子过得都挺滋润,有吃有喝,温饱有余。
    张燕听了,连连点头。他和这些人都有联络,尤其是龚都,曾到黑山与他见面。他愿意接受郭嘉的建议,但这件事不是他一个人能定的,还需要回去与其他头领商量。
    郭嘉同意了。
    接到郭嘉的汇报后,孙策很快接见了张燕父子。大部分条件都已经谈拢,张燕也做好了称臣的准备,见到孙策时,主动大礼参拜。孙策很客气,扶起他们,寒喧了几句,说些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又和张方叙了叙旧,俨然旧友重逢,又送了他们每人一套精甲和佩刀。
    张燕父子被孙策的平易近人打动,感激涕零,捧着刀甲,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
    盘桓数日后,张燕父子返回黑山,带回去一千套步卒装备。
    孙策要求他们组建一支千人规模的精锐步卒,以张方为将,以百人为单位,协助军情处收集情报,绘制地图,并执行小规模的作战任务。为了加强他们的战斗力,孙策从义从营抽调了十名精通山地作战的虎士,帮助张方进行短期集训。
    有了孙策的支持,张燕在黑山军中的影响力无人可以撼动,五鹿、苦酋、于毒等人纷纷表示支持张燕的决定,抽调精锐准备作战,余众则收拾行李,分批撤出黑山,到洛阳定居,只留下少部分人准备收割山中的庄稼,为张方等人提供军粮。
    有了张方率领的精锐引路、保护,军情处的活动如火如荼的展开了,各种信息源源不断的送往洛阳,经军情处整理后再提供给孙尚香。随着情报的增多,天井关附近的形势在孙尚香的脑海中渐渐清晰,在与陆逊、徐节反复商议后,孙尚香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先取天井关,后取邗城。
    邗城之所以难以攻克,除了地势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天井关未失。只要天井关在手,就算邘城被攻克,他们也可以突围,从天井关退往上党——虽然这只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如果夺取了天井关,邘城后路断绝,很可能不攻自溃。否则攻取邘城之后再取天井,还是要经年累月的对峙,白白消耗钱粮。
    陆逊、徐节觉得这个方案可行,至少可以试一试。天井关在山谷之中,受地形所限,无法用大军正面强攻,只能用精锐出奇制胜,这符合吴军一直以来的作战习惯,现在又有了黑山军助阵,成功的可能性还是不小的。
    为了确保孙策能够答应这个计划,孙尚香亲自赶到孟津大营,向孙策汇报。
    孙策听完孙尚香的报告,问了孙尚香一个问题:谁率部出击?
    一直口若悬河,侃侃而谈的孙尚香犹豫了,咬着嘴唇,眨着眼睛,半晌才道:“我。”
    “给我一个理由。”
    孙尚香有点紧张,但她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理由。根据军情处提供的情报,天井关守将令狐邵是太原人,曾在袁绍帐下听令,略通军事,没有多少实践经验。但他族弟的夫人是王凌的姊姊,再加上天井关易守难攻,王凌这才安排他为守将,希望他能因此立功。
    对于这样一个人,这样一座关,这个安排看起来稳妥,实则是个破绽,只是这个破绽比较隐蔽而已,既然发现了,就值得一试。
    至于她本人亲自出战,是因为她听说令狐邵又好读书,尚道德,文人气息很重,尤其是轻视女子,对吴国推崇男女平等不以为然。如果她率领羽林卫出战,命一部分羽林卫扮作百姓妻女,混入关中,届时里应外合,夺关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你本人呢?”
    孙尚香咧咧嘴,有点不好意思。“我本来是想亲自去的,不过伯言和阿节都不同意,他们说从小生长在军营之中,杀气太重,扮不了普通百姓,所以我就不进关了,在关外指挥。”
    孙策捏捏孙尚香的鼻子。“我准了。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军师处未必能同意你的计划。另外,我给你一个建议,调吕小环参战,她的部下有一些是并州人。”
    第2353章 在其位,谋其政
    孙尚香眨眨眼睛,又长又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忽闪着。她吐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孙策笑笑。“有问题?”
    “嗯……王兄,你不反对?”
    “反对什么?”孙策收起笑容,静静地看着孙尚香。“反对你亲自出战?”
    孙尚香点点头。身为主将,统部精锐出击,不管计划有多周密,风险都不可忽视,她原本以为孙策会强烈反对,还想着据理力争,没想到孙策这么容易就答应了,反而让她心里不安。她生怕孙策嘴上表示同意,回头再让军师处刁难她,不让她的方案通过。
    孙策沉吟了片刻。“你知道如果失败了,会是什么结果吗?”
    孙尚香郑重地点了点头,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知道,如果败了,我可能会死,就算没死,以后也不能领兵了。”
    孙策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你如果败了,不仅是你不能再领兵,整个江东系都会受到重创,尤其是伯言,上次还可以说是为朱桓分谤,这次若是出了事,伯言很可能终身雪藏,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还有阿节,她也难辞其咎。除此之外,你们都是女子,如今大败,足以证明女子不堪大任,你知道后果会是什么?”
    孙尚香的脸色渐渐发白。她和陆逊、徐节已经多次反复讨论过这个方案,自然知道一旦失败会有什么后果,但她还是把事情想简单了,这一战的风险之大,成本之高,远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那……那王兄为何还赞同我的方案?”孙尚香的声音有些干涩。
    “战场是死生之事,大将是一军之首,你统领大军征战,一举一动都影响甚大,不可不慎。但任何事都有两面,如果因为责任重大而一味持重,你也会丧失战机。行军作战,从来不可能万无一失。为了胜利,愿意承担失败的代价,这是勇敢。明知自己不能承担失败的代价还要去做,那叫鲁莽。”
    孙策拍了拍案上的作战方案。“用你为将,是我的选择,我不能永远保护你,你总要自己去闯。你有周密的计划,又愿意承担失败的代价,我自然要支持你,万一受挫,我也愿意承担后果。人生总要尝试,与其老了后悔,不如年轻的时候多尝试。王兄还年轻,就算败了,还可以卷土重来。只是……”他笑笑,拍拍孙尚香的小脸。“你若是败了,可就没什么机会了,所以你要想好了。”
    孙尚香慢慢收回案上的作战计划。“王兄,我……再想想。”
    “好。”
    ……
    孙尚香回到大营,坐在帐中,一动不动。
    孙策的话在她耳边反复回响,就像重锤一样,一下接着一下的撞击她的灵魂,让她不寒而栗。
    脚步声轻声,徐节走了进来,刚想说话,见孙尚香脸色不对,吃了一惊,赶到孙尚香身边坐好,悄声问道:“三将军,计划被大王否决了?”
    孙尚香缓缓抬起头,眼睛有些肿。“阿节,你知道如果我出战受挫,你和伯言会被雪藏吗?”
    徐节微怔,本想笑着掩饰一下,却被孙尚香的眼神逼住,刹那间连气息都有些不稳。片刻的迟疑后,她点了点头。“知道。”想了想,又道:“陆军师也知道。”
    “那你知道,王兄的新政会受到影响,被人攻讦吗?”
    徐节心虚地低下了头。
    “你们怎么能这样?”孙尚香尖叫道,泪水涌了出来。“你们明明都知道,为什么不提醒我,还让我像个傻子似的去请战?万一败了,你们的前程可就全毁了。”
    徐节一声不吭,任由孙尚香冲着她吼叫。孙尚香很生气,她摇晃着徐节的肩膀,一声声的逼问徐节。她一向信任徐节,不仅当成心腹,更当成姊妹,言听计从。发现徐节对她有所隐瞒,她一下子乱了阵脚。
    “是我的决定。”陆逊出现在帐门口,不紧不慢地说道:“是我要求徐军师不说的。”
    “为什么?”孙尚香松开徐节,怒视陆逊,少了几分愤怒,却多了几分委屈。
    陆逊走到孙尚香的对面,跪坐下来,端详着泪眼朦胧的孙尚香。“三将军,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大王明知一旦失败,后果严重,还是同意了我们的计划?”
    “同……你怎么知道大王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