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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2节
    贺纯便是其中一员。他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早就听说,虽说京都终将迁到洛阳,但建业的地位并不会因此下降,作为出海的基地,建业将成为陪都,继续负责与出海相关的业务,将来还有可能成为太子继位前熟悉政务的演武场。
    毫无疑问,这对江东——尤其是会稽——来说,是个莫大的利好消息。
    兴奋之际,贺纯很想和身边的人分享一下自己的心情,转身一看,却发现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所吸引,根本没有注意他。老不要脸的王晟更是拍着城砖,连声赞叹。
    看着眼前盛况,许劭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文若,我不担心陛下穷奢极欲,却担心他穷兵黩武啊。这阵势……”
    荀彧笑了。“子将放心吧。陛下有雄心是不假,却更有耐心。他从来不奢望毕于功于一役,他更愿意指引方向,打好基础,一步一个脚印的向前走。若非如此,又怎么会让蜀国苟延残喘?”
    许劭微微颌首,松了口气。“若能如此,那自然再好不过。”
    “况且你看这些船,战船不过十余艘,商般却有数百艘,数十倍于战船,可见陛下心中自有分寸,绝不会本末倒置。”
    听荀彧说得深沉,许劭转头瞥了荀彧一眼,本想打趣荀彧几句,却又觉得荀彧所言有理。种种迹象表明,孙策也许年轻,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衬的稳健。他有雄心不假,但他的雄心却不止于一身,甚至不止于一姓,他考虑得更开阔,眼界更远,比所有人都远。
    “孟子云:五百年自有圣人出,或许,他就是那个应运而生的圣人?”
    荀彧笑笑。“这可不知道。我倒是知道,他自己是不认的。”他顿了顿,又道:“或许,他算是真正的士,窥破三重境的士。”
    许劭扬了扬眉,甩甩袖子,向前走去。“那我看不破他,也就没什么好遗憾的了。哈哈。”
    荀彧也笑了,跟着许劭向前走去,只是眉宇间闪过一丝遗憾。刘协与孙策一席谈,便能放手而去,甚至不愿意回长安,以布衣身份安葬在定陶,是不是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如此说来,他很可能是离士之三重境最近的那个人,只可惜被我和刘晔耽误了。
    “文若,我有一言,沉吟至今,今日想问问你。”
    “子将有何指教,直言无妨。”
    “你是不是对长安故主一直心怀愧疚?”
    荀彧犹豫了片刻,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是我误了他。”
    “不是你误了他,是大汉气数己尽。”许劭转过身,盯着荀彧的眼睛。“四百年沉疴,岂是一时能起死回生。你看看那些老臣,哪一个能推陈出新?不让他们靠边站,什么样的新政都无法推行。文若,他将你留给新朝,是不想耽误你啊。你若一味沉湎于愧疚之中,才是违背了他的遗愿,辜负了他心意。”
    第2419章 人民的呼声
    石头城的西北两面正对长江。正值冬季,虽然风不大,却有些凉,孙策担心老人们的身体,没敢多留。
    江面上是连绵十余里的水师大营。三大水师齐聚建业,玄武湖又成了大飨夜宴所在,水师只能在江边扎营,浩浩荡荡,气势也颇为惊人,又引起了一片惊叹。谁也没想到,短短数年之间,江东居然建起了这么多的巨型楼船,难怪海商生意做得如火如荼。
    无数双目光投向了黄月英、秦罗。她们虽然是女子,却是当今对造船最在行的人。尤其是黄月英,主攻海船,这里的楼船基本都出自她的设计、改造。
    没人敢在这时候打趣孙策,却不妨碍有人调侃黄忠,说他的中护军是沾秦罗的光。
    黄忠的妻子胡夫人有些不高兴。胡夫人才是黄忠的正妻,秦罗只是妾,不能作为配偶出席登基大典,用的是她自己的身份。秦罗因造船有功,不仅成了太学木学堂教授,还被封为县君,食邑一千五百户,比黄忠本人还高五百户,比她这个正妻有面子。要不是她们姊妹关系一直很好,她几乎没脸出席大典。
    不过话又说回来,黄忠能在汉中支持到现在,秦罗造的船的确帮了不少忙,否则早就支撑不住了。黄忠虽然功劳不够突出,却也未败,所以才能官拜中领军,封千户,而她也如愿得到了诰命。
    稍稍看了一下江面,下了城墙,穿过面积不大的后花园,向玄武湖走去。
    天色已晚,玄武湖上的楼船亮起了灯,桅杆上的大红灯笼隔着整个玄武湖都能看到,船檐下的灯笼略小,像珠帘一般,点缀着楼船,明亮的灯光从窗户里照出来,船舱里的人影、宴席隐约可见。
    更远处,玄武湖沿岸的民宅也亮起了灯,虽不像楼船这样整齐、清晰,却也错落有致,如同夜空里的繁星,又如散乱的明珠,璀璨夺目,让人心旷神怡,顿生寥阔之感、玄远之思。
    臣民们再次感叹了一番,就连孙策本人都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他虽然是这座城的统治者,却没有仔细看过这一幕美景。人民的力量真是伟大,只要有一个相对宽松的政策,让他们能够自力更生,他们便能迸发出难以想象的活力,创造出让人惊叹的成就。
    玄武湖对岸,一家专卖海鲜的酒楼上,祢衡倚窗而立。随他出游的胡姬满头珠翠,眼神如星,白晳的面庞被窗外的红灯笼映得通红,娇艳动人。可是祢衡的注意力却不在她的身上,而在远处的皇城。
    天色已晚,城上亮起了灯,从灯的数量和移动方面来看,新登基的天子应该到了,即将登船赴宴。
    “大人,你为什么不去参加大飨?”胡姬腻声道,媚眼如丝。
    “一群人假客气,还不如在这儿喝自在。”祢衡在胡姬脸上捏了捏。“怎么,你觉得我官儿不够大?”
    “岂敢,岂敢。”胡姬娇笑着。“我只是听说大王,不,现在应该叫他陛下了,是江东最英俊的郎君,却一直没机会亲眼见一见。若是大人能带我看一眼他,那该多好。”
    祢衡眉毛微挑。“你胡说什么呢?如今江东最英俊的人就在你面前……”
    胡姬瞥了祢衡一眼,掩唇而笑。祢衡也觉得无趣,讪讪地嘀咕了一句。“还是圣人说得对,好色者众,好德者希,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话音未落,一旁突然有人高喊。“那是陛下要登船赴宴了么?”
    这一声喊,原本就很热闹的酒楼里顿时响起一片,无数人向窗口涌了过来。祢衡一不留心,险些被人从窗口挤下去。他奋力反抗,却被人挤得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有人大喝:“退后!退后!注意安全,不得挤踏!”接着,挤在祢衡身边的几个人被人拽了回去,祢衡压力大减,这才松了一口气,忍不住骂道:“你们挤什么挤,这么远,你们看得清吗?”
    “看不清也要看。”一个兴奋得刺耳的女音在祢衡身后响起。“这样的盛事,一辈子也许就这一回了。”
    “没错,必须要看。”
    楼上楼下,响成一片,亏得酒楼里早有准备,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大汉在维持秩序,避免出现事故,才算控制住了局面。楼下的街道上更是如此,从中军抽调的将士背对玄武湖,站成一排,不让围观的百姓越过栏杆,以免坠入湖中。缇骑策马来回轻驰,一遍遍的大声提醒百姓退后,不要拥挤。
    祢衡在楼上看得清楚,不禁暗笑,臧霸这个执金吾这次亏大了,不仅没机会参加大飨,还要担惊受怕,这几天怕是要瘦几斤才行。
    就在祢衡想着看臧霸笑话的时候,湖中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开始还听不清楚,隐隐约约,后来声音越来越响,是离岸不远的商家楼船上的人在欢呼。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祢衡撇了撇嘴,嘴角还没还原,身边的人也跟着大喊起来。“吾皇万岁,万岁!”祢衡翻了个白眼,心道你们就是喊破了喉咙,玄武湖对岸的皇帝陛下也听不到啊。真是一群愚民。
    但百姓们没人在意祢衡的心情,他们扯着嗓子大喊,开始还有些杂乱,后来便喊成了一条声,声浪滚滚如雷,惊天动地。祢衡侧耳一听,莫名有种错觉,似乎整个建业城都在欢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孙策站在城上,看着臣民在自己面前俯首,在数百艘战船上躬身下拜,听着雷鸣的“万岁”欢呼声,一时沉醉,莫名的有种错觉,很想举起手来挥一挥,喊一声“人民万岁”。
    原来做领袖的感觉这么过瘾。
    孙策转头看看张纮、虞翻。张纮、虞翻不约而同的摇头否认。“陛下,这可不是我们安排的,是百姓由衷感激陛下恩泽,发自肺腑。”
    孙策想了想,也觉得不像是故意安排好的。最开始好像只有一个声音,后来有人应和,也是各喊各的,不太协调,有人喊“陛下万岁”的,有人喊“吾皇万岁”的,直到最后万人齐呼,形成了气势,才统一成“吾皇万岁”。若说有人安排,这安排的水平也未免太差了,不是一个合格的总导演。
    在雷鸣般的欢呼声中,孙策下了城,登上中军的楼船,命人打出旗语,向楼船上的人答谢,又派人乘轻船快马,向玄武湖岸边的百姓答谢。
    外面的欢呼声渐渐散去,楼船内的大飨夜宴正式拉开序幕。
    在侍者的引导下,孙策来到主宴旁的休息舱。吴太后、大长公主孙夫人都在这里候着,正满面春风的说笑,没有参加大典的袁权、孙尚英等人陪着说话,徐华带着一群半大孩子玩着游戏,气氛轻松活泼。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所有人都收起笑容,除了吴太后和大长公主自觉的站在合适的位置上。
    孙权抢先一步走了进来,拱手施礼。“皇太后,大长公主,陛下和皇后到了。”
    吴太后微微颌首,转头看了一下身边的大长公主,相视一笑。“快请陛下、皇后进来。”
    “喏。”孙权转身,大声说道:“皇太后请陛下、皇后入舱。”
    孙策挽着袁衡的手,缓步走了进来,向吴太后躬身施礼,又向大长公主施礼。他特意和大长公主多说了几句话。没有这位姑母帮着说话,他和母亲之间的芥蒂也没那么容易解开。清官难管家务事,他能理清天下大势,却无法扭转母亲的怜子之心。正因为有了姑母适时开导,总算解开了这个疙瘩。
    也正因为如此,孙策特意封姑母为大长公主,食邑三千户,位比三公、五大都督。
    大长公主感激孙策心意,连忙还礼。虽说现在吴国重工商,食邑的租赋收入不值一提,更多的是荣誉,她还是很满意。富贵而不忘本,身为皇帝,还如此重视亲情,这是很难得的。皇家寡恩,换成他人,孙权哪里还有机会出现在这里。
    互相见礼完毕,坐下说了一会儿闲话。等外面大臣们就坐,便有人来请孙策等人正式出席。
    孙策与袁衡一左一右,扶着吴太后缓缓出舱,众臣起身,拱手施礼,齐声大呼。
    “恭祝皇太后金安!”
    “恭祝大长公主金安!”
    吴太后与大长公主含笑还礼,依次入座。孙策居中,吴太后和皇后在他两边,大长公主坐在左侧上首,孙尚英、孙尚华等人按照年龄顺序入座,孙权也在其中,孙翊、孙尚香却不在其中,他们与五大都护坐在一起,而且是首席。
    孙策特意看了一下孙权的表情。孙权很平静,脸上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孙策暗自感慨,要论能忍,孙权还真是他们兄弟姊妹中最突出的那一个。
    众人坐定,一声传膳,尚食监开始上菜,宫女、仆役们流水般的上来,随着食盒的盖子被一个个的掀开,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出现在众人面前,舱中热气腾腾,香味扑鼻,令人食指大动。
    太常魏腾起身,朗声道:“众臣止声,恭请陛下致辞!”
    第2420章 新纲领
    孙策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含笑四顾。
    “在座诸君,有的是宿儒前贤,有的是当世英才,有的是未来的栋梁。朕以江东寒门武夫,十余年而有今日,离不开诸君的提携、辅佐与激励。放言之前,先敬诸位一杯,以表感激之情。”
    孙策举杯齐胸,环顾一周,一饮而尽,然后将杯底亮出。
    “请!”
    众人举杯,齐声道:“谢陛下。”纷纷举杯,一饮而尽,然后目光炯炯的看着孙策。他们有一种预感,今天的致辞,很可能又是一篇重要文章的基调,就像当初他在南阳讲武堂的士之三重境催生了蔡琰的《士论》,开始了一个新时代一样。
    有人上前,为孙策满上酒杯,孙策端着杯子,起身离席,来到周瑜面前。“公瑾,可记得初平二年秋天,你我离开舒县之时?”
    周瑜起身,拱手还礼。“此生难忘。”
    孙策又来到黄忠面前。“汉升,可记得你我初会于鱼梁洲之时?”
    黄忠早已起身,举杯笑道:“自然记得。当日一遇陛下,允为五羊皮教尉,十二年而封侯拜将,臣时时梦回,简直不敢相信。得遇陛下,臣三生有幸。”
    孙策点点头。“是啊,一晃十二年了。当时情景,历历在目。请二位与朕共饮此杯,纪念这十二年的战斗岁月。二位将军,请!”
    周瑜、黄忠眼眶湿润了。他们是最早追随孙策的将领,被付以进攻益州的战事,数年未能见功,名次、爵位都落后了,多少有些遗憾。如今孙策致辞,第一个还是想到他们,让他们非常感激。
    “陛下请!”
    三人相视而笑,举杯一饮而尽。
    孙策再次满杯,来到庞德公、庞山民父子面前。“庞公,山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庞德公抚着而笑。“自然记得,陛下当年英姿,臣记忆犹新。”
    庞山民笑道:“当年若不是挨了陛下一拳,臣岂能有今日?终生不敢忘。”
    孙策大笑,众人也跟着笑。孙策说道:“朕当时年方十七,初生牛犊不畏虎,放肆直言,幸得庞公不弃,多有教导,方有今日。感激不尽,请满饮此杯。”
    庞德公、庞山民大有脸面,与孙策一起喝了一杯,欣然入座。
    按照相识的顺序,孙策与在座的文武一一饮酒,或一二人,或三五人,共叙当年初见情景,恩恩怨怨。开始时,众人尚不觉得异样,后来便不禁惊讶于孙策的记忆,深受触动。十几年前的事,有的连当事人自己都忘了,他却记得那么清楚,可见这么多年,他一直记在心里,从来忘却。
    一圈酒喝下来,孙策至少喝了三十余杯,面色微红,稍有醉意,却步履不乱。他回到主席,再次环顾四周。“诸君,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十二年了,一些人走了,一些人老了,一些人长大了。即使朕如今贵为天子,也无法阻止光阴流逝,回到过去。此诚人生之无奈,虽古之圣人亦不能免。秦皇汉武求仙问药,虽属可笑,亦不乏可悲。”
    众人心生戚戚,频频点头赞同。人生在世,最无奈的便是光阴,纵使天下至尊至贵之人,又有谁能逆围光阴,反老还童呢。所谓安期生之药,终究是虚无缥缈之事,谁也没真见过。
    “人生如此,世事又如何?”孙策顿了顿,提高了声音。“当尧舜之时,文明不过三河,如今之华夏,南及大海,北及大漠,东至日出之地,西至流沙,纵横万里,焉能效三代之治,复古人之政?”
    孙策这一声运足了中气,如同黄钟大吕,字字入耳,听得每个人都心神一震,陷入沉思。
    孙策看向人群中的荀彧,大声叫道:“荀文若,荀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