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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0节
    正常来说,一支从西城而来的辎重队伍多的上千人,少的七八百人,以民伕为主,然后会有一到两百不等的士卒负责沿途保护。一两百装备精良的吴军,就算遇到一些三五百山贼也有一战之力,真要遇到上千山贼,他们也能据地而守,等待援兵。纵使大意,中了埋伏,至少有一部分能突围成功,赶到宣汉或西城求援。
    除了遇袭之初有一批人突围,剩下的全部被围,甚至被全歼,这样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也不可能发生。山中作战,注定无法有效包围,总会有人成功突围。除非双方兵力悬殊,实施攻击的一方有足够的兵力优势,能够布下重重警戒,让里面的人一个也逃不出来。
    普通山贼做不到,只能是蜀国主力,至少也是巴西大族的部曲。
    李严警惕起来。
    陛下亲征的诏书已经下达,相关的准备工作已经展开,虽说巴西不会成为主战场,却负有牵制蜀军主力的作用。曹操在移镇江州,迎战陛下率领的主力之前,必然要对黄忠部发起攻击,尽可能的消除后顾之忧。这是兵法常识,并不难理解。
    李严放慢了行军速度,增派斥候,同时命人返回宣汉,提醒留守的部下加强戒备,并向黄忠发出预警:蜀军很可能已经开始行动,务必小心。
    李严的谨慎起到了作用。当曹昂的部下主动从两翼包抄过来时,吴军斥候发现了他们的踪迹,并及时发出了警报,李严立刻下令抢占有利地形,就地组织反击。
    一场双方都没有充分准备的遭遇战后,双方转入僵持。李严惊讶的发现,这些蜀军并非之前遇到过的巴西大族部曲,也不是曹操的部下。战旗上虽然有曹字,却不是曹操的大纛,而这些同样训练有素的蜀军也不是曹操麾下的中军,却是汉中来的驻军。
    李严麾下有一部分吴懿旧部,对汉中驻军很熟悉。只不过这些降卒也没敢断定这些蜀军是曹昂的部下,只当是某个王族子弟,毕竟曹家子弟统兵征战的不是曹昂一个。堂堂太子,又负有镇守汉中的重任,怎么可能突然出现在这里,冒充山贼打劫补给钱粮。
    李严却动了心思,毕竟对面的将旗不像是普通将领。如果对方真是曹昂,那这一战的意义就大了,不仅意味着蜀军开始全面反攻,而且壮士断腕,有弃汉中,收缩防线之意。
    这是战略动向,远远不是一场战斗的胜负所能比的。
    李严原本还想像往常一样速战速决,现在得知对面可能是曹昂,反倒冷静下来。他很清楚,不管最后战果如何,拖住曹昂,他就有功。就像不管黄忠能不能拿下巴西郡,拖住曹操就是胜利一样。
    李严下令调整阵型,严防死守,然后又抽调了一百精锐,充实到自己的亲卫曲,作为预备队、杀手锏。
    曹昂率领主力赶到,将李严团团围住。亲自查看了李严的阵地,又派人试探性的攻击了两次后,曹昂知道李严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强攻绝非易事。
    他随即下令停止进攻,留下一部分监视李严,主力连夜直扑宣汉城,攻李严之必救。
    李严暗自叫苦。他知道,自己遇到了对手,曹昂绝非易与之辈。宣汉只是一个普通小县,城防一般,兵力又有限,对付普通的敌人还行,对付曹昂所领的精锐绝对不够,支撑不了太久。
    他很想率部进攻,强行突破曹昂的阻击,赶回宣汉城。可是反复权衡之后,他还是放弃了这个方案。夜间作战太危险,万一曹昂是将计就计,就希望他主动突围呢。双方兵力悬殊,固守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主动进攻必然伤亡惨重。如果他被曹昂击溃,宣汉还是保不住。
    两害相权取其轻,宁可放弃宣汉城,也要保住有生力量。
    失地存人,犹有收复失地的可能。失人存地,最后必然人地两失。
    第2499章 你急我不急
    以有备攻无备,曹昂打了李严一个措手不及。
    虽然没能如愿重创甚至全歼李严部,曹昂却抓住了宣汉兵力不足的破绽,以重兵围住了宣汉县城。经过半夜强攻,于清晨卯时得手,占据宣汉城。
    中午时分,奉黄忠之命赶来增援的邓展刚赶到七道岩,得知宣汉城已经失守,知道进军也于事无补,反而可能被曹昂打伏击,下令在七道岩立营,派斥候到宣汉周边,尝试与李严联系,同时急报黄忠。
    几个眼花缭乱的攻防转换之后,曹昂拔得头筹,取得了蜀国有史以来对吴军作战的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胜利,报了徐晃占据八濛山的一箭之仇。
    蜀军士气高涨,但曹昂却一点也兴奋不起来。
    他虽然取胜,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在伏击吴军的运输队时,一百多吴军士卒奋死搏杀,还打出了两个反击,造成蜀军六十余人阵亡,两百余人受伤。围攻宣汉城时,面对近万蜀军,守城的千余吴军士卒苦战半夜,又杀死蜀军近千,杀伤三千余。
    如果不是曹昂亲自督战,能不能及时拿下宣汉城,实在是个未知数。
    当天傍晚,斥候回报,邓展在七道岩立营。曹昂根据时间估算,邓展应该是凌晨从滚龙坡大营出发,一路急行军,中午时分赶到七道岩,并收到宣汉失守的消息,随即停止前进。
    这让曹昂压力大增。从李严、邓展的表现来看,吴军将领用兵非常规范,犯错的可能性极小,反应也极快。他如果不是占了出其不意的先,很难伏击、偷袭得手。
    出其不意可一不可再。如今李严主力犹在,一旦黄忠回援,强攻宣汉城,他能不能守得住,没人敢打包票。万一他被困在宣汉,曹操不得不率主力来援,谁能笑到最后,更是说不准的事。
    稍作准备后,曹昂将主力撤出宣汉城,在城西的凤凰岭上立营,与宣汉城互为犄角。撤回阻击李严的将士,集中兵力防守凤凰岭。释放了所有被俘的吴军士卒和民伕,并给每个人发放了一天的口粮,让他们能活着回到吴军大营,或去投李严,或去投邓展。
    蜀军将士很不理解,很多人更愿意将这些人斩首报功,尤其是那些受了伤的吴军士卒。两军交战时,蜀军伤亡惨重,双方结了血仇,自然不肯让这些吴军将士安然离去。
    曹昂亲自出面解释,安抚士气。他说,杀俘不祥,这些人留在大营里也没用,反而要消耗不少粮食,不如让他们回去,消耗吴军的粮食、医药和士气。如果杀了他们,将来吴军也会进行报复,冤冤相报何时了?战场上的事战场上了,不要带到战场之外。
    曹昂素得士心。见他说得有理,麾下将士勉强应了,只是在吴军将士离开之前,免不了一番折辱,不仅武器、甲胄全被扣下,就连随身衣物都被剥了,每人只剩一条底裤。
    一向骄傲的吴军蒙受奇耻大辱,全军上下咬牙切齿,暴跳如雷,李严更是无地自容。此战他虽无大错,却也难辞其咎。秋收将至,陛下亲征在即,他却首战失利,令全军蒙羞,哪里还有半点尊严可言。就算不死,以后也无颜在军中立足了。
    李严派人向黄忠请罪,自免军职,请黄忠委任其他将领指挥作战。
    ……
    黄忠脸色铁青,鼻息粗重。
    被剥去衣服放回的士卒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抽在李严的脸上,更是抽在他的脸上。
    从孙策出庐江算起,吴军没打过这样的败仗,更没受过这样的羞辱。
    “传令都尉以上将领!”黄忠一跃而起,厉声喝道:“集结人马,夺回宣汉。”
    “喏!”一个亲卫躬身施礼,刚要转身出帐,却被向宠伸手拦住。向宠向亲卫使了个眼色,两步来到黄忠面前,一动不动地看着黄忠。
    黄忠眼神微缩,眼中杀气凛然,逼视着向宠。向宠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躬身施礼。
    “君侯,宠窃以为不可。”
    “为何?”
    “敢问将军,此战李严有失误吗?”
    黄忠微怔,想了想,脸上的怒气渐渐散去。从收到的战报来看,李严开始或许有些疏忽,但后来的应对却无可指摘,反倒可圈可点。若不是他谨慎,绝不是宣汉失守这么简单,出城的两千人很可能全军覆没。
    既然如此,他大张旗鼓的集结所有人马,去攻宣汉,岂不是兴师动众,直指李严无能?
    曹昂不过万余人,邓展、李严足以应付,就算为稳妥起见,增派五千、一万人也够了,绝不至于置曹操与滚龙坡的蜀军于不顾,全军反攻宣汉。
    黄忠暗自叹了一口气。受阻巴西半年有余,自己也有些心浮气躁了,反倒不如向宠这个年轻人沉得住气。平时或许看不出来,一受刺激,高下立见。
    “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曹昂从汉中而来,自然不会是为区区宣汉,而是为秋后的大战做准备。只要我军不为所动,蜀军主力不能南下,便是大功一件,这小小挫折又何足道哉。宠以为,这反倒是个契机,提醒我军将士,不能轻敌,否则难免为人所辱。”
    黄忠重新入座,握紧拳头,轻轻捶了一下案几。“是啊,非曹昂辱我,乃是我自取其辱。当初若不是冒进,也不会受阻于此。受挫之后,若能主动撤回西城,也不会白白消耗这么多钱粮。用兵如下棋,一子落错,步步受制于人。”
    “胜败乃兵家常事,君侯不必为此自责。亡羊补牢,犹未晚也。我军受阻于此,欲战而不得,如今曹昂主动出击,正是大好机会。君侯何不与阎先生商量,看看能否善加利用,反客为主。”
    黄忠瞅了向宠一眼,若有所思。此时苛责李严,不仅会进一步损失士气,而且会让阎圃看轻自己。胜不骄,败不馁,方是大将气度。之前有骄气,已经错了。如果再因一时受挫乱了方寸,只怕阎圃更看不上自己,说不得又生了其他心思。
    黄忠仔细斟酌了一番,调整好情绪和思路,又和向宠商量了一番,这才派人去请阎圃。
    阎圃看完军报,又仔细看了黄忠片刻,试探道:“将军有何计划?”
    黄忠不紧不慢地说道:“陛下亲征在即,这曹昂舍了汉中,出现在这里,可见是沉不住气了。战机出现,我军当以静制动,还是迎头痛击,正想与先生商量,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阎圃眉头微蹙。“将军,曹昂由汉中而来,潜师击李严,显然是要断我粮道。若两军开战,补给吃紧,并长久之计。圃以为,当立刻反击,夺回宣汉。”
    黄忠反问道:“曹昂得宣汉而不居,移驻城西凤凰岭上,不管是我军攻宣汉,还是攻凤凰岭,都不得不分兵拒敌。曹昂据险而守,以逸待劳。万一不敌,还可以遁入山中,伺机再战。纵使能夺回宣汉,恐怕也难免为其牵制,不得自在。”
    “依将军之见,又当如何?”
    黄忠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在巴西半年,未建大功,反倒消耗钱粮无数,上负陛下信任,下愧百姓钱粮,每每想起,忠便觉得脸上无光,自知能力有限,不敢轻战。若能拖住曹操父子,便心满意足。至于宣汉,倒也不急。眼下营里还有些钱粮,紧着一些,支撑一两个月应该不难。一个月后,秋收结束,西城的援军也该入巴,届时再战,或许更稳妥些。”
    听完黄忠的解释,阎圃嘴上附和,称黄忠有大将风度,心里却有些着急。
    黄忠认怂,不愿争功,那是黄忠的事。可是他们支持黄忠半年,付出了不少代价,岂能不望回报?黄忠把功劳让给徐庶,徐庶可不欠巴西人什么,他将来愿不愿意为巴西人说话,这就不由他们做主了。
    如果为了让徐庶帮他们说话,付出大量钱粮,不如直接支持黄忠。
    毕竟他们已经在黄忠身上投了那么多钱粮。
    阎圃沉吟良久,又道:“将军之计虽是稳妥,却有姑息之嫌。毕竟徐督尚在西城,就算秋收后立刻起兵,赶以宣汉也是八月底、九月初的事。若曹昂从容经营,处处设障,徐督怕是要步步血战,方能向前。若将军能示之以威,逼得曹昂无暇他顾,徐督也能免了许多麻烦,来得更快一些。”
    听到姑息二字,黄忠也不敢掉以轻心,浓眉轻挑。“依先生之见,当战?”
    “当战。”
    “可是一旦开战,消耗必大,我已经欠了巴西百姓那么多债,再欠可就还不起了,奈何?”
    阎圃苦笑。天子亲征益州,若是黄忠立了功,或许有说话的底气。若黄忠未能立功,他之前的承诺都是一句空话。这时候已经不是争取更多利益的时候了,能不能保住黄忠已经承诺的利益才是关键。
    “请将军放心,巴西百姓虽愚笨,却也略知大体。在此存亡之际,绝不会斤斤计较,见小利而忘大义。”
    黄忠嘴角轻挑,打量了阎圃片刻,拱拱手。“那就有劳先生。”
    第2500章 玉不琢,不成器
    黄忠在巴西半年有余,除了初期徐晃突入八濛山之外,主力始终未能突破滚龙坡的蜀军防线。
    随着时间推移,巴西大族——尤其是离得比较远的阆中诸县——对他渐渐失去了兴趣,钱粮支持也渐渐少了,只是表面维持着两不相干的局面。黄忠派出的游击队在阆中附近活动,只要不触及到他们个人的利益,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曹操自己头疼。
    某种程度上,他们倒是希望这些吴军游击队闹得更凶一些,这样熟悉地形的巴西俊杰们才有更多的立功机会。这不,这才半年时间,黄权、狐笃等人便不断升迁,成了曹操倚重的年青将领。
    相比之下,吴军对巴西人太吝啬了,尤其是对巴西大族。
    面对阎圃的建议,绝大多数人表示了无视,最多礼貌的回一封信,现在没有粮食,秋收之后再说。
    面对诸多大族不约而同的婉拒,聪明如阎圃也无可奈何。
    为了解决眼前的危机,黄忠一面命邓展逼近宣汉,压迫曹昂,让蜀军不敢轻易出城,一面发动附近的百姓,抓紧时间抢收,并将收获的粮食送到军中,保证大军供应。
    黄忠向各部落承诺,皇帝陛下即将亲征,今冬明春,必能击退曹操,解三巴百姓于水火之中。现在借的粮食,明年春耕之前一定还,借得多的还会有赏赐。
    经过大半年的相处,巴郡汉蛮百姓都对吴军印象不错。黄忠也是个守诺的人,年初借粮,说好春耕之前还,结果果然在春耕之前还了,还派将士们协助耕种。现在黄将军要借粮,很多百姓几乎没有犹豫,积极配合。
    有不少人拍着胸脯说,不用将军费心,粮食一收回来,我们就送过去,然后不回来了,留在营里作战,助黄将军一臂之力。吴军为我们百姓出力,我们也不能只用眼睛看。
    普通百姓不是大族,耕地有限,粮食也有限,留下自己的口粮后,能借出的粮食多的不过几十石,少的只有几石,平均每户也就二十石左右。可是积少成多,解决黄忠部一两个月的供应还是绰绰有余。
    有了百姓的支持,吴军很快从受挫的沮丧中回过神来,加紧训练,准备反击。
    李严收到了黄忠的命令。命令很简单,除了任务安排,还有八个字:知耻后勇,稍安勿躁。
    李严心中大定,召集全军将士开会,当众宣读了黄忠的命令,然后做了自我批评。作为军司马,负有为中领军将军提供建议的兼职军谋,我轻敌躁进,疏忽大意,愧对中领军将军,愧对荆襄乡党,愧对诸位。你们因我而受辱,我向你们请罪,任你们处置,只请你们给我一个机会,让我带领诸位报仇雪耻。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李严向被俘受辱的将士鞠躬行礼。全军将士们痛哭,发誓报仇,声震四谷。
    附近监视的蜀军闻之色变。
    李严带着部下重返宣汉城,列阵于城下,向城上蜀军挑战。
    面对杀气腾腾的吴军,守城的蜀军不敢轻举妄动,坚守不出。凤凰岭上的曹昂也紧急传令诸军,务必坚守阵地,不得浪战。
    就在曹昂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李严与邓展会师。邓展为李严带来了军械、粮食、药物,为受伤的将士疗伤,安抚将士。看到袍泽来援,又有了粮食和武器,李严部士气复振。
    邓展与李严商量反击的战术,夺回宣汉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