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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节
    他双手合十,身旁沙地上插着一根和他等高的乌金禅杖。
    禅杖上有一个个古朴文字般的符文,如莲花的杖头上嵌着九个金环。
    火辣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身上,地上热气升腾,空气扭曲,就像是一片火海,但是他却无动于衷,只是看着远方。
    他的身材看上去并不高大,但是身上每一块肌肉却似岩石般高高隆起,看上去惊人的壮硕,给人一种开天辟地般的力量感,他的身上一滴汗珠都没有,却反而隐隐的闪耀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他胸口挂着的一串佛珠是某种金色的木质制成,每一颗佛珠都有小孩拳头般大小,这更使得他看上去说不出的威严圣洁。
    也不知道就这番凝立了多久,天空中竟有一颗真正的陨石流火坠落于他身前广漠的沙海之中,地面震动,爬出许多赤色的蝎子,大的有巴掌般大小,然而他却依旧如同神像,一动不动。
    又是许久之后,他平静看着的方向,出现了一列队伍。
    这列已经全部由轻便战车拖动着的队伍正是唐藏凤轩皇帝和皇太后的队伍。
    看着这列队伍越来越近,这名僧人不出一言,只是转身,开始领路般在前方行走。
    他赤着双足,走的似乎并不快,然而后方轮番换着骏马拖动的战车,却是始终超不过他,始终和他距离着上千步的距离。
    而他行进过的地方,厚厚的黄沙被他身上散发出来的一股柔和的气息全部吹散,厚厚的黄沙下,如同神迹一般,露出了一条黄砖古道。
    车队在黄砖古道上前行,越加顺畅。
    这一列队伍之中所有的人,除了皇太后脸上的霞光更浓,神情更为祥和之外,其余的人看着前方那名赤足僧人的背影,都是说不出的震惊与震撼。
    僧人的前方依旧是沙海,依稀出现了一座大山。
    僧人朝着那座大山行去。
    即便皇帝和皇太后在列,这一列队伍之中的许多人,在看清那座“大山”的瞬间,还是发出了压抑不住的失神惊呼,身体如同被针扎般猛烈的颤动。
    那不是什么大山,而是三尊半埋在山丘之中,雄伟和庄严到难以想象的大佛。
    其中一尊失去了头颅,其中一尊断了两截手臂,只有一尊完好,但是三尊的身体上,也都布满了几条巨大的裂纹和一些深深的斩痕。
    这三尊大佛,明显已经经历了无数不可知的岁月,然而却是顶天立地般的高大,高大和庄严到这难以想象的地步,让任何人见之都会心神震颤,无法自已。让人根本道不明,想不清凭借人力,怎么可能雕琢出这样庞大的巨佛出来。
    这真是根本难以想象的奇迹。
    “这就是母亲常说的般若大佛?”
    看着那埋在黄沙中的一个衣衫褶皱都比一列车队长的三尊大佛,看着这神迹,数天艰苦跋涉下来,满面风尘和焦黑的凤轩皇帝也是大脑空白,只觉自己在这广袤天地和巨佛之下,极其的渺小。
    僧人行过这三尊大佛之前,他脚下的黄沙浮动,现出了一条宽阔而破落的台阶。
    这顶天立地的大佛之后,竟是一条深深的沟堑,巨大的峡谷。
    一些金光闪烁的佛殿殿顶略微超出地平,建立在这深深峡谷之中。
    “你们停下吧。”
    就在此时,让队伍中其余所有人都再次满心震颤到不能自已,全部拜服下去的是,早已重病卧床不起的皇太后,竟然自己站了起来。
    “陪我走完这最后一程。”
    她的身上闪耀出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让她即便苍老和憔悴到了极点的身躯,也散发出圣洁的光辉,如同酥油灯中最后一截灯芯的燃烧。
    她握住了凤轩皇帝的手,用不容置疑的神色和语气,让凤轩皇帝搀扶着自己,跟随在僧人的身后,一步步走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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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四章 走出牢狱的人(第三更)
    皇太后按理来说再也不可能有站起来的力气,但不知道是有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持着她,让她站了起来,让她踏上了微烫的古台阶,一步步前行着。
    前方的僧人依旧没有回头,但是脚步却放慢了一些,身上激荡的柔和力量推出的风更大了一些,将身后的石阶吹得更加洁净了一些。
    因为皇太后沉重而坚定的步伐,因为这难以想象的黄沙中的巍峨巨佛,凤轩皇帝的心脏一直剧烈的跳动着。
    唐藏谁都知道般若寺在赤蝎沙漠之后,因为赤蝎沙漠之后还是无尽的沙海,般若寺又从不见外客,所以除了一些苦行僧人的足迹曾至此之外,世间几乎所有人只是听说过般若寺,般若大佛,却是几乎无人敢冒着被般若僧人的不喜而来参观这佛迹。
    感觉到皇太后身上的力量和光辉,凤轩皇帝明白了些什么,他脸上悲伤的神色消隐,然而眼前的所见还是让他的心脏剧烈不可遏制的剧烈跳动着。
    般若大佛的后方,沙海中的巨大峡谷之中,有一堵堵墙一般狭长的山体,有一座座拱桥一般凌空突起的山石。
    一座座辉煌难言的庙宇便凌空建立在这狭长的山体和山石上,很多山壁和庙宇上都嵌着黄金和雕刻着符文,在这阳光的照射下,竟然是散发出充溢整个峡谷的柔和佛光,佛光之中,竟然是结成一个个蒲团般的圆形梵文,一条条金色的光线穿插其中,远处,这些若有若无的梵文,禅光隐隐连成了一片海,覆盖在峡谷沙石和一些只剩一个轮廓的风化古庙之上。
    禅光临海。
    说不出的美妙庄严,说不出的宏大圣洁。
    一时间凤轩皇帝的心脏差点都要跳得从口中蹦出来。
    皇太后在这峡谷一侧的崖边上微微驻足,眼中露出一些唏嘘之意。
    ……
    在前方身上肌肉健硕至极的僧人导引下,凤轩皇帝和皇太后步入了峡谷,走在凌空如飞的石径上。
    庙宇之中,有人在诵经,有矗立着高大祥和的金佛。
    有流苏自庙顶蔓延下来。
    一侧崖壁之上,竟还有一条白色的激流喷涌而出。
    一方崖壁之上,竟是开辟着密密麻麻无数个洞窟,里面或是空着,或是矗立着一尊尊佛像。
    僧人引着皇太后和凤轩皇帝行在这完全不似人间的辉煌佛地,走向了其中的一个洞窟。
    皇太后已经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一部分一部分的死去,但是她的心头却是越加光明,越加喜悦。
    没有门的洞窟之中盘坐着一名黄眉老僧,盘坐在石地之上,这洞窟中除他之外,别无一物。
    “不肖徒参见师尊,前来悔罪,请师尊原谅。”皇太后自看到这名老僧的第一眼,眼中就充满了难以言明的感慨和激动的神色,她拜伏在这名老僧的面前,深深的磕头行礼。
    黄眉老僧平静的看着皇太后,不见悲喜的道:“何罪之有?”
    皇太后微微一怔,平和道:“弟子昔日不听师尊教诲,私自出般若寺,违反戒律。”
    黄眉老僧淡淡的说道:“戒律只是人定,即便是神佛,也只是用来给人予光明普照,让人心中安和,给人信仰,你做你的选择,又有何罪之有。”
    “既是无罪,何来原谅之说。”淡淡的看着皇太后,黄眉老僧接着说道:“若是有罪,若是你这六十余载所为不能令你踏入这般若寺,即便你路至尽头,你又如何能进寺一步?”
    皇太后微呆,身上散发的淡淡金光慢慢开始消隐下来,她脸上突然露出大彻大悟的欢喜之意,再次拜伏行礼,“师尊境界,弟子这一生终究也无法企及。”
    “我这一生,看得比你远,想通的禅理比你多,然而做得却比你少,你舍身入世,不愧一个圣字。”黄眉老僧平淡的看着皇太后,道:“你此番回来,除了想再看看这般若大佛和禅光临海,见我最后一面之外,还有什么要求我的?”
    皇太后似笑非笑,点了点同样跪在地上的凤轩皇帝:“我子年幼,还请师尊帮扶。”
    “一入红尘便堕入无边苦海,要想你今番无怨无悔,心中祥和,却是又千难万难,我亦不能待人做主。”黄眉老僧微微抬头,看了一眼手持古金禅杖站立于洞窟口的僧人,道:“真毗卢,你自愿接引她回寺,可是愿意入世么?”
    僧人眉头微皱,眉心之中微微鼓起一块,但没有什么迟疑,双手合什,对着老僧和皇太后行了一礼,无悲无喜道:“弟子愿意。”
    “苦海无边,大道却是同归。”
    黄眉老僧点了点头,看着满心欢喜,身上金光却是彻底暗淡的皇太后,又看了一眼凤轩皇帝,道:“你还有什么要交待他的么?”
    凤轩皇帝知道已到最后诀别时刻,垂首哽咽难言的在皇太后身前坐下。
    “平素我该和你讲的道理,你也明白得差不多了,你做的也很好,我很放心…但有一点你还需铭记在心,云秦和我唐藏是敌人,但有些人高洁,却是值得信任。”皇太后摩挲着凤轩皇帝的稚嫩手背,道:“你若欢喜…我便欢喜…”
    凤轩皇帝含着热泪点头。
    他想再多听听他敬爱的母后说话,但是皇太后却是不再说什么,她转过了身,目光有些迷离的穿出了洞窟。
    她的身前是圣洁的禅云临海,对面是清晰可见的般若大佛,如同将万世慈悲之意,播撒向四面八方。
    来时她满心揣测,然而得到师尊的肯定,即便是此刻,她的心中也忍不住有了一丝骄傲和自得之意。
    这一生,除了那改变了云秦的张院长之外,谁能像她一般精彩?
    “这般若大佛,这禅光临海,真是好壮观…”
    想着自己一件件做过的事,遇到过的人,皇太后呢喃了一句,头静静的垂了下来。
    “母后!”
    凤轩皇帝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临,再也难掩悲声。
    ……
    位于队伍最前列的几名朝官接到从般若寺传出的消息,顿时对着般若寺跪伏下来,悲声传递:“皇太后殡天!”
    “皇太后殡天!”
    长长的队伍中,这声音肃穆的传递着。
    所有随行人员悲泣着,开始换上雪白素衣。
    数骑轻骑开始脱离队伍,朝着唐藏皇城飞速行进。
    手持古金禅杖,浑身如同古铜的僧人真毗卢出现在了般若大佛的后方,听着这一声声传递,他将古金禅杖置于黄沙之中,双手合什,缓缓出声:“圣母皇太后殡天。”
    他这声音脱口时并不甚响亮,但在这无尽黄沙之中,却是越传越远,震动越来越大,如同打了一个响雷。
    素衣如雪的队伍陡然一震,其中的官员和那几名脱离报讯的骑者在一呆之后,也是脸上充斥惊喜和崇敬难言的光辉,改口传递道:“圣母皇太后殡天!”
    ……
    一扇沉重至极的铁门缓缓拉开了。
    两百名全身戎装的唐藏重骑兵眼皮都几乎跳了跳,以他们的身份,还不知道这扇牢门之中关押的是谁,但是他们却都知道此刻停留在他们身后的那十几顶轿子之中的人是何等的人物。这种无形的压力,让他们都是异常的紧张。
    是什么人,居然让这十几名大人物都到场,如此郑重,如此如临大敌。
    铁门打开之后,首先涌出的是一股腥臭而潮湿至极的污秽空气,里面隐隐的水声,使这些唐藏精锐一下就可以判断出来,里面是一间阴森至极的水牢。
    有水声和铁索的声音,片刻之后,铁索的声音越来越大,意味着里面关押着的人距离这扇大门越来越近。
    一种更为浓厚的难言腐臭气味扑鼻而来,所有在场的唐藏重骑全部心中一寒。
    里面的犯人现出了身影。
    然而让他们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披挂着粗大的生锈枷锁走出来的,并非是身躯特别庞大,特别凶神恶煞的凶徒,而是一名看上去十分文弱的男子。
    他身上的衣衫几乎全部都腐烂了,身上的肌肤到处都是烂疮,都是腐烂,甚至还有许多裂开的伤口和一些穿刺形成,泡得发白甚至发黑的孔洞,唯一还算完好的只是他的上半身,他一张不知道多久未见阳光而异常苍白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