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尤氏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瑜打断,她漆黑着一张老脸,瞠目结舌看着眼前的便宜儿子,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啊——瑜儿啊——你有了媳妇就不要娘啊——”小尤氏哭天抢地。
沈瑜只当没有听见,“母亲,害人性命是要吃官司的,那时可就不是回老宅这么简单了。”
小尤氏似乎立刻反应过来,止住哭音,“儿啊,是、是那张氏,她想要顾氏嫁妆里的什么秘方,为娘是昏了头才受她挑拨,为娘错了啊,你让为娘住在这里吧,不要去乡下,啊?”
沈瑜脸色微变,却不做声。
“就这么说定了啊,为娘今后一定好好待顾氏,”小尤氏仿佛看到了希望。
沈瑜却说:“母亲,明天天一亮,我就送你回族里。”
西厢屋里,红梅看着大马金刀坐在床上的顾甄,都顾不得她这个奇怪的坐姿,声音都有些慌。
“小姐啊,姑爷是那个小尤氏养大的,难免不忍心,你要往后看。”
“红梅,”顾甄的声音有些闷,板着小脸上难道露出明显的疑惑。
“小姐,奴婢在,”红梅赶紧答应。
“红梅,人证物证具在,动机明确,为何小尤氏能两次逃过制裁,她只要履行了本该履行的长辈或母亲的职责,就能得到豁免吗?这个国家的法治如此落后吗,这个时代的文明如此衰败吗?”
红梅:我竟无言以对。
小尤氏天还没亮就被沈瑜送到了乡下族里。
头发被烧的杂乱不齐,脸如锅底般漆黑,小尤氏的狼狈样被族中的七姑六婆嘲笑了好一会,才逃回自己家老宅。
将剩余的一些水田交给族长,让族里照顾好小尤氏,沈瑜急急忙忙赶回城里。赖婆子似乎不愿意留下照顾小尤氏,沈瑜问过顾甄,将她半路打发了去。
刚回家,就发现了那辆兢兢业业的小板车又在履行自己超载的职责。
红梅抖抖索索递过来一张纸。
沈瑜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什么。
“娘子,”沈瑜看着顾甄面无表情的小脸,马上露出哀求之色,“我已经将母亲送到乡下族中了,你留下好不好?”
红梅适时帮腔,“小姐,姑爷这么做可是大不孝,说不定将来还会影响仕途呢!您就原谅他吧!”
顾甄目露威严望着沈瑜,一度沉默以对。她忘了自己已经不是那个身披盔甲手持长剑的上将,希望眼前这比最新的新兵蛋子还脆弱的书生,不要试图挑战她的底线。
可在沈瑜看来,这渐渐红润饱满起来的小脸上,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流出出来的专注表情,是对自己的撒娇控诉以及没有安全感的焦虑。
沈瑜上前几步,轻轻抱住眼前比他矮了整整一个头的小妻子,将她带入怀中并轻拍抚慰。
“娘子,你受委屈了,为夫已经知晓。”
顾甄刚要轻松挣脱这个没什么力度的怀抱,可那带着淡淡的墨香有点温暖的怀抱,让她怔忡了好一会,鬼使神差竟然没有挣脱。
“母亲让你受的苦,都由为夫来偿还。娘子,为夫不会说什么好听话,但可以保证,无论将来如何,为夫只要娘子一人,我们两人白首不离。”
顾甄总觉得眼前书生的话熨帖了一个人的心,也填补了另一个人战火煎熬下空荡荡的灵魂。
心里感谢了自己理想型伴侣对自己的态度,但顾甄上将说到底还是一个有原则的人。
“和离书,你签好去衙门备案即可。”
沈瑜身体瞬间僵硬,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娘子?你真的要离开我?”
顾甄坚定点头。
沈瑜眼圈顿时通红,神情委屈至极,看着眼前的顾甄仿佛就是一个负心渣汉:“娘子,为夫已经成过亲,如若被弃,下辈子就再难有良缘,也许就一人孤独终老,娘子你岂能忍心?”
顾甄顿时有种辜负了全宇宙好雄性的负罪感,弱小的雄性如此可怜,上将大人绝对无法视若无睹。
“那你说怎么办?”顾甄愿意考虑弱小的雄性提出条件,若是允许范围内,她大人有大量。
“娘子,你看这样如何?”沈瑜小心假设,大胆求证,“和离书先不签,你先在家里住着,若是为夫有什么地方辜负委屈娘子,只要有一星半点儿,娘子再要离开,为夫绝对不会再反对。”
顾甄思考良久,秉承自己一贯的大度,缓缓点头,“一言为定。”
殷勤地给娘子打下手把小板车放好,冷不丁看见红梅严重的犹如滔滔江水的崇敬之意,沈瑜垂着眼眸回了空落落的书房。
秋意渐浓,长袍被秋风吹起。
刚刚怀抱中软软感觉消失,连那股幽幽的暖香都被吹散。
沈瑜看了看顾宅的方向,脸上笑容消失殆尽,口中喃喃自语。
“天,要凉了!”
第二天,沈瑜早早起来,昨晚告诉红梅不要做早饭,自己天没亮就去了何芳斋排队。
顾甄刚洗漱完毕,远远地突然闻到了一股浓郁至极的香味。
沈瑜兴冲冲推开大门,“娘子,娘子,你看为夫给你买了什么?”
顾甄看着萧瑟秋风中进门的沈瑜额头有细密的汗珠,从衣襟中掏出一个用油纸细细包裹着的点心,小心翼翼递到她面前。
“娘子,你尝尝。”
红梅几乎要雀跃:“小姐,那是何芳斋的梅花糕啊,没有一个时辰的排队,根本急买不到!”
顾甄收下,细细品尝,感觉甜味一直流淌到心中。
这几天,顾甄觉得沈瑜似乎外面事情特别多。
连续几天天不亮出门,天黑透了才回来。
顾甄也不管他,忙着自己的力量训练,以及找寻方法恢复精神力。
沈瑜也没有再提出从书房搬回去的事,虽然他看着顾甄的眼神一天比一天炽热。
红梅是个勤快的丫头,屋里屋外打扫一番,该置办的顾甄也没有吝啬,沈宅到处焕然一新。
沈瑜的同窗陆续来恭贺拜访,都笑称沈瑜有福气娶了个贤惠的娘子。
沈瑜笑而不语。
沈家一片祥和。
可几条街之隔的顾家,似乎最近风水不对。
先是总是逃学的顾福昌出事了。
难得上一天学堂,却被一个刺头挑衅着动起了手。
胖子倒也争气,一个单挑一群,还对着那个刺儿头口出狂言。
“……小爷家中有的是钱,就是揍死你个穷鬼,赔几个钱就了事了……”
话音都未落,就惹得一群家中不富裕的学子集体群殴。
“……小爷读书不行又咋样,小爷敢拔了夫子那丑得不忍直视的山羊胡,你们敢吗……”
话音刚落,一阵怒吼传来。
“你、你给我滚出学堂!永远都不准你再进来。”
小胖子顾福昌最后是被人揍成猪头后,让人搀扶着回家的。
顾平贵给学堂捐了很大一笔银子,又带着厚礼去了夫子家赔礼道歉,才让顾福昌有了再次进学的机会。
那日晚饭时红梅和顾甄说起,顾甄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
这好像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
红梅说得绘声绘色。
什么三角眼被胖揍,什么三角眼被夫子狠狠厌弃,什么三角眼就算能恢复上学堂也将被所有同窗排挤,甚至还能从这件被揍的小事里得出他今后科举仕途尽毁的悲惨结局。
顾甄上将回想自己上次动手之事,虚心检讨两者相比的天差地别,也对这次事件的始作俑者表示了滔天崇敬。
心里有了大致作战蓝图,没了机甲和激光长剑,她顾甄上将还是原来的配方原来的味道。
可突然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顾甄细心地发现了沈瑜眼中的遗憾。
遗憾?
顾甄觉得自己没有看错。
当日书房,沈瑜又在喃喃自语。
“唉,案首还是不够啊!”
几天后,红梅又在晚饭时说起了八卦,包子脸兴奋得红扑扑的。
“……那张氏的娘家出事了,将女儿卖给顾家翻身后,张家骨子里还是那个不堪的张家,张氏弟弟逼死佃农的事情被抖了出来,佃农大闹,张氏弟弟被关押了,听说是要判重罪,啧啧,张氏哭得眼睛都要瞎了……”
顾甄想起那个头发少了一半的张氏。
被自己狠狠教训了一顿,那日竟然还堂而皇之地来见小尤氏。
是因为没有用离子炮狠狠轰她?
不是!
顾甄心里非常清楚。
比起始作俑者,她的手段还是太过温和了。
点点头,顾甄明白自己应该要做什么了。
沈瑜闷头扒饭,心里却在嘀咕。
这次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张氏的老娘见过顾平贵后,忍痛送上了三十亩水田,请了城里的举人老爷出面和闹事头领交涉,人家收下钱后息事宁人,衙门里来人都没说什么。
举人老爷啊,哼,羡慕嫉妒恨!
沈瑜狠狠咬了咬筷子,又把嘴里的菜咬得嘎吱作响,眼睛里闪过烈芒。
顾甄这次的高兴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把大部分的注意力放在了沈瑜那里,仔细观察后得出结论。
虽然有哪里是我不知道的,但我敢肯定,与沈瑜脱不开关系。
第二天,顾家又出事了,顾家最近成了苏州城里的大新闻。
这次,是顾平贵的粮铺出了大事。
依旧是红梅在晚饭后饮茶时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