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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十四寸液晶屏不大,许秋来眼球才定焦,“九州1.0侵权”几个字猝不及防挤进她的视线中,许秋来心神一震,耳边消声,世界彻底清静下来,
    怎么会?
    她甚至连亚璟的源码都还没复原完毕,更别提权威机构的鉴定比对出具,是谁在她之前把这件事情捅出来?
    越往下看,她浑身僵硬,动弹不得,全神盯着无声的新闻标题,除了不敢置信,就只剩震惊。
    ——九州操作系统1.0部分源码涉嫌侵权。
    新闻由深具公信力的严肃大报南方晨报首发,凌晨六点派报到现在已经引起轩然大波,由多轮官媒转发,热度呈几何级数爆。炸开来。
    而后的新闻中,更是囊括了国内计算机行业奠基人贺启中教授及一系列鉴定机构联名出具的,九州1.0与彗星源代码结构、序列、组织对比鉴定报告,鉴定意见证实侵权。
    这绝对是互联网界内一枚氢弹般的重磅新闻,九州是国内用户群最大、拥有绝对制霸、几近垄断地位的操作系统,堪称业界之光的存在,竟然被爆出涉险侵权,牵一发而动全身,下游多少周边产业和公司将受影响而未可知。
    亚璟电子第一时间出具道歉声明,承认侵权属实,同时指出九州1.0与光赫驱逐研发失败的半成品操作系统彗星在架构上相似的部分源码,来自于三年前向启辰科技购买的非法版权。
    亚璟首席法务官向媒体公开表示,不排除通过向启辰追诉以维护公司合法权利。
    新闻下的字幕一行行闪动,那是亚璟的致歉声明。
    “……对广大用户深表歉意。过去几个小时内,我们在内部与公关部、专家组进行对话,决定以最深刻的内部反省、最严厉的惩罚措施对待此次事件。前九州首席技术官,现华夏区产品部总经理魏律先生、五年来亚璟电子执行总裁苏覃女士将递交辞呈,为此次失职行为负责。”
    “……我们承诺,将根据相关法律法规,尽最大努力对版权方作出弥补及赔偿,同时就此次工作失察及疏忽,再次以最诚挚的歉意向所有系统开发及编写人员道歉,希望获得原谅。同为互联网行业建设者,我们更应最终所有创作的劳动成果及创作权益。”
    换而言之,九州1.0侵权非亚璟主观意愿,他们也是受害者,付出的天价版权费买到了假版权,但是,亚璟愿意以最大诚意对此次事件负责,不出意外,他们将为此次侵权赔付一笔天价版权费。
    这次危机公关堪称经典,从南方晨报发出新闻迄今为止不到七个小时,亚璟赶在舆论发酵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诚挚道歉并勇于承担责任,面对媒体的质疑掌握了主动权。叫人甚至不禁怀疑他们的公关部是不是早对此次事件有所准备。
    周边议论纷纷,许秋来的脑子里嗡嗡嗡,却只剩一个问题——
    是谁帮了她?
    世上有谁能同时提供九州1.0和彗星的源代码作为对比?
    又会有谁愿意冒着得罪资本的危险,只为替已逝的人讨回一声道歉?
    是陆离,是陆离做的。
    那么大规模的比对鉴定,没有三五个月根本做不到,也就是说,他早在拿到彗星源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做这件事,他甚至说服了贺教授,大义灭亲得罪了自己的父亲,让亚璟默认了他这样胡作非为。
    要知道,在国内版权法界定如此模糊的情况下,就算贺教授出具鉴定报告,亚璟的决策中心也有一千种方式拒不承认错误,毕竟前车之例数不胜数,直接进行舆论公关亚璟有天然优势,毕竟网民和用户根本不知道彗星的存在,倘若他们做出不惜一切代价把事情压下去的决定来,就算是聪明如许秋来,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扩大事态的影响力。
    任旁人怎么想,承认侵权都是对亚璟百害而无一利的行为,现实却是:亚璟不仅承认了过失,还愿意承担失误造成的一切后果,同时将摇摇欲坠的启程科技再次推上风口浪尖。
    这段新闻里的每一个信息,都令许秋来畅快淋漓,这些她曾经朝思暮想的目标、愿意付出终身奋斗的结果,竟然真的在一夕之间成为现实。
    陆离从来没有隐瞒真相、逃避责任的想法,他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成全她,还她父亲一个公道。
    许秋来从来没想过,真相大白这一天来得这么早,事情以最猝不及防、最简单,也最无法预想的方式终结。
    有一瞬间,许秋来竟不知自己身处何处,有种脚落不到实地的虚幻感,她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直到廖雪吓得直推她,才终于发现自己的面颊湿润,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泪流满面。
    “……秋来,你别吓我!”廖雪从来没见过许秋来哭,她不知道唤了多少声,直到好友的眼睛重新出现焦距,“你怎么了?”
    许秋来漆黑的眼眸移向她,张口欲言,无论如何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只有眼泪断了线般往下掉。
    廖雪不知道该怎么形容眼前这双眼睛,那里面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即将溢出来,以至于和她对上的瞬间,她竟也无法发出声来。
    “廖雪,我有些私事要处理,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没事没事,我怎么都行,你别耽误自己的事情就好,不用管我!”廖雪忙挥手。
    许秋来把未动的餐盘放回回收处,又听身后传来声音,廖雪担忧地犹豫着开口问:“秋……秋来,你还好吗?”
    秋来没有回头。
    “我很好,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好了。”
    许秋来出了食堂便径直去找了贺教授,她要做最后的确认,尽管已经有了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但她还要知道,陆离为自己牺牲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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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条令整个互联网行业瞩目的爆。炸新闻,身处旋涡中心的季光明,当然比任何人都更早地得知了消息。
    早在南方早报新闻发出的半个小时内,他便被事业部的连环电话从床上紧急唤醒。
    公关组和法务部连开四五个小时会议,仍然没有得出可行的解决方案,之前三番五次的危机过后,启辰已经是艘摇摇欲坠的破船,原以为换血后的领导层能为公司注入新的力量迎来生机,直到亚璟电子的声明一出,事情被彻底推到了无可挽回的境地。
    他们即将迎来启程科技自创立到今天最大的危机。
    那么多家转载的媒体,已经绝无被公关的可能,事发至今不过几个小时,股票已经直接跌停,不仅如此,他们还面临被亚璟电子追诉,面临一场艰难无比的官司,任是神仙来救火,在这烂摊子中,也不知该先从哪里下手了。
    季光明一夕之间仿佛老了十几岁,他世家出身,年少得志,轻狂时也曾以为天下风雨任自己搅动,一晃几十年过去了,人生几番波折起复,壮志未酬,然而微波有恨终归海。玻璃隐约倒映出他的轮廓,在那镜面中,他永远风雅挺拔的仪态在不知不觉中走样,塌下去的背脊,像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中年男人。
    雾霾散了,远方城市的天际线在正午的光线中逐渐明晰,他追忆往昔,忽然想起了人生最意气风发的年代,那位曾经一度和他成为挚交的朋友。
    那是个纯粹真诚到近乎有些蠢笨的男人,如果没有后来发生的意外,他相信他们的关系不会改变,毕竟像他们这种从学说话起就要学会藏城府的人来说,那真的是一个令人感到舒适的朋友。
    他想起那天和许秋来见完面,回家翻文件,忽然在柜底看到的相框,里头有张老照片,那是光赫驱逐四位创始人最早的合照。奇怪的是,家都搬过几次了,他以为这些东西早被遗失或清理干净,这张最不可能留下的,却反而被留下来。
    四个胸怀世界、畅想未来的年轻人,已经各自走远,生出白发。他们都变了,只有许问,他没变。
    那时候没变,也永远不会再变,他永远地留在了四十岁。
    季光明转身,从窗前回到办公桌,他拿起内部电话,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沉重地闭上眼睛,然后开口道:“通知我的律师,我要去警局一趟。”
    第148章
    许秋来不需要多加回忆,就能记起从前在贺教授办公室看过的课表。周一这个时间点,他正在fit楼超算实验室。
    隔着玻璃往窗内张望,贺教授正在给弟子讲课,若有所感回头看过来,身形一顿。
    秋来是想等到下课的,但贺教授和学生们交代了句什么,就径直出门。
    来时路上组织好的千言万语,在面对教授时,忽而一下都胆怯了,这种胆怯和从前旷课作业缺交时的害怕不同,那时候纵然再怕,秋来也总相信她能找到解决的办法。此时此刻,她却缺失了自己引以为傲的圆滑和应变。
    陆离是教授唯一的孙辈,他平日在学生面前有多严格,在陆离面前就有多慈爱。
    这个孙儿每次哪怕受一丁点伤,他都疼到了心眼里。然而陆离自打认识她之后,都数不清有多少次为她身陷险境,贺教授不仅从未因此问责她,还爱屋及乌给了她莫大的帮助。
    一路曲折坎坷磕磕绊绊好不容易走到今天,结局却不是他们期待中的皆大欢喜,反而,她伤害了陆离,辜负了所有人的付出,也辜负了教授的善意。
    “看到新闻了?”
    老人显然已经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他没生气,语气反倒是平和的,显然早就料到许秋来会在第一时间找过来。
    只是这样的平静却更让秋来在老人的目光中无地自容。
    她局促抓紧书包垂下来的系带,轻声回答,“您也早就知道了。”
    贺教授点头,“你也知道比对这些源码是项多么大的工程。陆离把文件交到我手里,从准备到验证,跟各方人员交涉再到公布,中间有一段时间了。我想,在把公道还给你这件事情上,陆离没有半点私心,从未迟疑过。”
    “他唯一犹豫的,也许只是怕失去你。”
    明明已经猜到答案,可当这句话从贺教授口中说出时,许秋来还是没忍住抬头,心房被忽如其来的重量击中,酸涩感伴着余震几番回颤,她几乎需要将手指扣紧衣摆,才能控制住肿胀的眼眶和鼻腔。
    贺教授似是察觉到她的松动,叹了口气,“如果你愿意的话,能陪我说说话吗?”
    老人从实验楼一层的自动贩卖机那里买了两杯咖啡,在长椅边坐下,递了一杯给许秋来,握在手心还冒着热气。
    “我记得大约是五岁的时候吧,陆离跟他外婆来学校上课,大人跟他说实验室有事儿要忙,叫他在办公室自己玩会儿,五岁的孩子多没定性,但他就真听话,拿着个小玩具车从早到晚安静呆了一整天,直到办公楼切断电源,外边儿上了锁,他也不哭不喊,只等着外婆来喊他回家,最后等得实在太困,才躺一堆装教具的纸箱上睡熟了。”
    “把他外婆急的,从实验室出来还以为孩子弄丢了,学院里找了大半天,谁能想得到他就留在原地,最后还是保安师傅咬着手电筒把他从桌底下抱出来。”
    “人都说三岁看到老,这个孩子倔强纯粹又坚持,所以往往很难从一个执念里解脱,也很难从一段他珍视的关系里走出来。小时候是这样,他妈妈那会儿也是这样,现在,又到你了。”
    贺教授三言两语将陆离十三岁那年的绑架案讲了一遍,大多内容许秋来已经从别人那儿了解过,只有陆离生母去世的隐情,秋来是第一次听到。
    她从前还一直奇怪陆离和他父亲的关系怎么会糟糕到那样地步,经贺教授一解释,她才终于明白。
    “他现在还……和他父亲的关系还好吗?”秋来的情绪提到嗓子眼,小心翼翼问道。
    话问出口,秋来就知道自己提了一个蠢问题。致力于揭穿自家操作系统源代码来路不正的儿子,陆父没被气到心脏病发作都是好的,何谈什么修复关系。
    果然,贺教授摇头,“十年心结,三两天时间,怎么可能一下子重修于好。他们都有自己的脾气。”
    许秋来的心情一下跌到了低谷。
    事实上,她都可以想见陆离此时是什么状态了,一定不会好到哪里去。错怪了十年的至亲,好不容易解开误会,又因为“彗星”出现,因为她,陆离真正在和父亲越行越远。
    意识到这点,秋来的情绪纷乱如麻。她忽然问自己,从头到尾,陆离做错了什么吗?
    他什么也没做错,甚至为她付出了那么多。
    而她明明知道真相,却固执地把一切不幸的结果归咎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人身上,远离他、迁怒他,恨他。以此平息心中的怒火,安抚自己被仇恨淹没的内心。
    看着学生细微颤抖发红的指尖,贺教授有一瞬犹豫。
    其实情况没有他说得那么糟糕,父子割裂再怎么严重,陆离始终是陆家独一无二的孩子,他从小熊到大,比起十三岁那年惹的祸,也不差那么一回,陆离他爸都应该习惯了。
    始终还是疼爱孙子的私心占了上风,老人选择把真相埋在肚子里。不这么说,又怎么能将进展往下推呢?
    可怜他一把年纪,还为两个年轻人的爱情操碎了心。
    贺教授抿了口咖啡,看向远处,似是陷入回忆中。
    “你知道吗,在我们那个年代,爱恨没有这么复杂,家里刚准备替我上门提亲时候,就赶上运动开始,我把他外婆送上火车,兵荒马乱里递给她一颗草编的指环,什么也没来得及说。”
    “但我一直等着她,她也一直等着我。尽管书信不通,但在我们都明白,想在这世界上找到一个志同道合且彼此相爱的人有多么不容易,这是我们的牵绊和默契。岁月流逝,这份默契和牵绊会变得更深,你终究会懂得谁才是值得你用一生去陪伴的人。”
    “也许今天年代不同了,万物更迭周期缩短,人们的恋爱不再每一段都同样珍贵郑重,但道理仍然是一样的,不要因为一时的受伤愤慨,就对一个深爱你的人轻易撒手,因为那很容易变成一个不负责任的决定。两个人只有彼此坚持,才不枉费命运将你们一次又一次带到同一相交点上。”
    这番语重心长的话,每一个字都敲在秋来心坎上。
    秋来慌乱仓促地灌了一口咖啡,没有加奶和糖的苦涩的液体乍一流进喉咙,她呛了一口,猝不及防险些吐回杯子,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很久没有喝美式了。
    好像就是和陆离在一起之后,被他带跑了口味,喝什么都奶糖超标。
    终于到最后道别时,贺教授起身。
    “我记得你父亲,六年前春天,我在行业里一个探讨会上同他见过面,他是个很好很有天分的奠基人、开拓者。如果那时候我愿意多花一些时间,听他讲讲他正在研发的彗星操作系统,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秋来,现在,我仅为我自己、我的女婿向你说一声抱歉。”
    许秋来摇头,“关您什么事呢,您已经帮了我最大的忙。”
    “不只是我,不久的将来,你也许还能听到当年参与这场盗窃的人,一个个亲自向你道歉。亚璟电子财务部正在加紧核算应当赔偿的侵权费,这些钱不能让时光倒流,但也算一笔可观的数字,无论是重建光赫,还是开发一些别的什么新项目,未来应该都足够你的才华大展宏图。”
    “一切都结束了,像陆离告诉我的一样,他只希望你能放下从前,得到幸福。”
    目送贺教授离开时候,秋来隐约有种自己的衣摆已经被指尖的力度摩挲出洞来的错觉。
    所有的愿望都达成了,支撑她一路走到今天的仇恨也烟消云散。撑过这阵,许秋来下半辈子就可以不愁吃穿,苦难的日子似乎已经到头,可她却不知怎地,心里空落落光了一大块,精力与热情像是花瓶里没了水分供养的枝叶,忽然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