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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2节
    张之辅好言宽慰道:“汉民怕官,何况咱们是唐兵的打扮,就算被百姓看见了他们也不会无事生非地跑到官府去禀报。”
    “万一发现我们的人是官差呢?”同俄特勒说道。
    张之辅道:“华清宫已不远,如被官府发现就只能立刻发动突袭,我骑兵已身处关中平原,四面肆意纵横并无阻挡,现在还何须忧虑?至于伏兵……”他笑了笑,“阿史那相信我,大唐内地的兵马要调动手续繁杂,不可能一两天就能布置出一股伏兵来。”
    大约到了汉人的地盘,张之辅有种地主一般的感觉,相比之下就比同俄特勒镇定得多。同俄特勒等本来是在草原上生活的人,忽然到了这么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缺乏安全感是正常反应。
    “但愿唐使所言不虚。”同俄特勒听了张之辅的话总算略微松了一口气。
    不料话音刚落,就见侧翼远处火把连绵,很快就人声喧闹嘈杂起来。同俄特勒等大惊失色,听得有人问道:“是唐兵?”
    另一个人答道:“废话,咱们现在在什么地方,除了唐兵还有别的人马?”
    同俄特勒喊道:“咱们被发现了,备战!”
    “且慢。”张之辅忽然制止道,“还不是厮杀开战的时候!”
    同俄特勒没好气地说道:“这会儿还不开打,难道你有办法对唐官解释,用什么借口?我等如果真是一支正大光明的唐兵干嘛大晚上偷偷摸摸地走?”
    张之辅道:“我的意思不是和他们解释,而是不要纠缠。别管这股唐军,马上点火沿驿道直接奔袭华清宫!”
    同俄特勒皱眉道:“如果不管这帮人,咱们被他们在后面黏|着,到了华清宫不是要面对腹背受敌的情况?”
    “没有太平公主的手令,奉贤县的守捉敢私自率军队逼近华清宫才怪,事后他不怕黄泥巴掉进了裤裆?以我对大唐将官的了解,他最可能采取的应对举措是一面集结兵马准备,一面向华清宫急报,但绝不会轻易逼近皇室行辕!咱们大唐上下官府有一套办事规程,只要是当官的很少有人会无视规矩……何况我们这股人虽然可疑,暂时却没人能确认是干什么的。”张之辅急道,“你信我一回,千万别恋战耽搁时间,贻误了突袭的战机!”
    虽然这里的人马绝大部分是突厥兵,都听命于同俄特勒,但是同俄特勒听张之辅说得有理,也不刚愎自用很快就采纳了张之辅的建议,下令大张旗鼓向南急行。此时此刻什么隐蔽之类的事儿自然是顾不得了。
    ……很快就证明张之辅对唐朝体系的熟悉与了解,几乎所有的事儿都被他的预言说中,唐军追兵追了一阵子就没跟上来了。同俄特勒也感到很不可理解,如果按照草原人的情况,追兵肯定不会轻易放弃追赶。
    接下来的事儿亦如张之辅所料,奉先守捉接连派出三道急报连夜狂奔华清宫禀报军情。军报使者到达华清宫时仍是半夜三更,人们早就睡下了,使者拍打着宫门大声嚷嚷,很快就被守军拿住盘查。
    华清宫的官吏还算称职,获知了紧急情况后马上向长春殿报去。住在星辰汤那边的薛崇训也很快得知情况了,他直接批了一件毛皮大衣,袜子也不穿赤脚穿上靴子就向长春殿赶去。
    太平公主也好不了多少,本来已经宽衣睡着了,此时刚被叫起来自然是衣衫不整还来不及收拾。
    “我看看地方官的详细禀报。”薛崇训短促直接地说了一句,然后从鱼立本手里得到了急报,扯开快速地看起来。所关注的无非地点和时间这些有用的信息。
    太平公主站在床帐前面,让宫女侍奉她穿戴,并一脸怒色道:“半夜率军逼宫,这是要谋反?”
    薛崇训心道:废话。
    “鱼公公,赶紧去传羽林军将军集结所有兵马,各带军械结阵备战!”薛崇训回头直接下令道。
    鱼立本忙道:“奴婢马上去办。”
    过得一会太平公主的衣服也大致穿好了,不过一头长发却来不及梳理,只能散落披在背上。她的心情显然非常不好,问道:“奉先守捉也不知道是什么人马过境?”
    “大晚上的,事前没有得到任何消息,恐怕一时难以确认。”薛崇训执礼道,“母亲大人勿忧,军报上说敌军约一千多人,就算他们真逼到华清宫来了,儿臣率羽林军将其击溃便是。”
    太平公主毕竟是见过阵仗的人,此时虽怒却未乱,很快又下了一道旨意:“着令华清宫周围四县驻军向中合围,不要让贼人跑了一个!”
    母子俩倒是很有默契,安排布置事情的时候几乎不分上下,各自都作了一些安排却并不相互矛盾。
    做了这些安排之后,太平公主便不慌不忙地坐到梳妆台前让近侍给梳起头发来。薛崇训在她后面来回踱着步子,琢磨着什么事儿,过得一会他忽然说道:“那个张天师师徒三人……有点可疑。”
    经薛崇训这么一提醒,太平公主也回头疑惑道:“你怀疑谋反的人是张仁愿?”
    “敌兵在奉贤县被发现,就是从北边来,不排除张仁愿的可能,那老道是张仁愿的人……”薛崇训说到这里,忙喊道,“来人,传令去把那送奇石来的张天师等三人抓起来看押!”
    话音刚落,就听得殿外一阵嘈杂,太平公主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听得楼下有人大声嚷嚷道:“有刺客!”
    这里是长春殿楼上,是太平公主的寝宫所在,周围五步一哨有许多侍卫,一般人根本就不允许靠近,谁硬闯此处不是找死么?
    太平公主站了起来,这时一个宦官跑进来禀报道:“刺客就是那个老道,不过请殿下安心,卫士们已经四面合围,他们跑不掉了。”
    薛崇训条件反射地向腰间一摸,抓了一把空气,想像里那富有质感的横刀刀柄没能抓到手里,腰间空荡荡的。他大晚上的来太平公主的寝宫根本没想到要佩戴兵器。又见殿中全是些宫女宦官,完全找不到一把兵器,他的心下就有些不踏实,问道:“刺客几人?”
    报信的宦官愣了愣,忙道:“奴婢去栏杆边上瞧瞧。”
    就在这时,忽然屋顶上“哗啦”一声响动,薛崇训抬头一看,就见一根绳子放了下来,心下咯噔一声,心道长春殿周围的侍卫怕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被刺客趁乱爬上屋顶了。“小心,刺客从屋顶上来了!”他一面喊一面向太平公主奔了过去。
    说是迟那是快,只见一个娇小灵巧的身影一溜烟就从上面滑了下来,她好像早就瞅准了太平公主的位置,下来之后动作没有一点拖泥带水直奔太平公主而去。
    饶是处变不惊的太平此时也“啊”地惊呼了一声,满面慌乱之色。周围那些宫人更是不中用,面对这种突发情况未经训练的宫女宦官完全手足无措,一时间如呆鸡一般。
    太平公主一个宫廷贵妇只善权术,却不善匹夫之勇,寒光一闪,她只能瞪圆了眼睛连逃跑都忘记了。正在这时,薛崇训刚刚奋力冲到她的身后,不敢多想就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往怀里一拉。她一下子就扑进了薛崇训的怀里,剑光闪过只见一片红色的绸缎随风飘起,却未伤到太平公主。
    但那女|童立刻上前两步再次攻击,薛崇训怀里抱着太平,正面对着那女童,惊鸿一瞥中看见那稚|嫩的脸上冰冷的杀机,只觉得这空气犹如今晚的夜色一样诡异。
    第二十三章 剑舞
    人总是会遇到毫无心理准备猝不及防的时候,此时根本顾不上害怕或是有其他想法,像太平公主这样对身体格斗毫无经验的人就只能束手待毙。薛崇训要好得多,毕竟他平时修练得最多的本事就是武艺,应对也几乎是出于本能而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女|童一击不中,没有任何迟疑就发动了第二次攻击,在电光火石之间,薛崇训甚至能感觉锋利的短剑锋割开空气的声音。太平公主正在他的怀里,她的整个后背完全没有防御措施,说是迟那是快带着冰冷杀气的攻击瞬间就靠近了。
    薛崇训立刻搂住太平公主的腰一个转身,只听得“噗”地一声,左肩的疼痛和寒意顿时入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谁知道呢?他自己都不会明白,一瞬间的举动是来不及细想的。或许是他常练的一招躲避刺击的身法便是转身的缘故,总之事到临头的反应都是本能的用最熟悉的路数。
    “呀!”薛崇训痛呼了一声,头也不回便甩出右臂,一拳向后横扫过去。随着拳头的挥出,他的身体一扭也转过身来了。“呼”地一声空荡荡的风声,显然一拳没有打中。
    薛崇训刚转身过来都没看清女|童是怎么躲过攻击的,眼前又是一闪,快速的刺杀再次到来。鬼魅一般的快攻阴魂不散,他的全身神经都绷紧了,额头上沁出了细细的冷汗。
    “兹!”忽然一声沉闷的响声,空气仿佛在一瞬间凝固,只见薛崇训的右手直接抓住了剑锋,鲜血马上滴到空中。
    他的左肩受伤之下影响了整个左臂的肌肉,用不上力,右手紧紧抓住那短剑马上就一扭。女童一惊,立刻放开了剑柄,反应相当快……薛崇训此时已意识到这个年龄不大的女|童格斗技巧十分娴熟。
    “崇训!”太平公主此时才颤|声喊出声来。
    薛崇训满手都是血,夺了短剑并未马上攻击,而是继续挡在太平公主的前面。太平公主瞪圆了眼睛在背后看着薛崇训的左肩上那伤口仍在不停冒血,上衣已被湿了一大片,她的脸色苍白说不出一句话来。太平公主但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前面,心下产生一种奇怪的依赖感,就像一个溺水的人忽然抓住了一根稻草。
    “有刺客,刺客……”宫女宦官们这才惊恐地大呼起来,有两个宦官总算是向那失去兵器的女|童冲过去了。但马上就两声惨叫,俩人毫无反抗就不知怎么被踢了两脚,摔在地上痛呼起来。
    薛崇训将手里的短剑翻转过来,紧紧捏在手里,手指这么蜷曲紧握还能压住伤口避免手上这处伤口失血,背上却一时没有办法了。他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屋顶上被揭开的瓦片,心中一阵担忧:如果马上再下来一个同等技术的刺客,自己还真不知能不能应付过来。而寝宫里的宫人在格斗方面简直就是废物,侍卫们要进来救驾多少也需要点时间。
    另有几个宦官宫女从左右向那女刺客百月围过去了,百月正四下寻找武器,她那体格注定不能力敌,只能依靠利器和灵巧制敌。
    “崇训,你怎么样?”太平公主伸手按住了薛崇训的伤口。
    薛崇训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道:“走!”说罢便将短剑换了一个手,伸手抓住了太平公主的手腕便向殿门方向跑。
    “砰!”身后传来的重物撞到什么东西的声音,薛崇训等人也顾不得回头了,趁宫女宦官挡住女刺客的当口就急走,只要能躲开根本犯不着和刺客拼命。
    这时不知什么地方的风灌进宫室来了,两旁的幔帷随风轻轻飘动起来,俩人拉着手一前一后从美丽的绫罗帷帐间穿过。心情极度紧张过后的太平公主跟在他的身后感觉有些恍惚,心中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受,仿佛不是在逃离刺杀,而是在逃离一种让人窒息的禁锢……有点像玉清修仙时描述的飞升逍遥。
    就在这时,忽见殿门那边一个身影快速奔了过来,薛崇训心下一紧,片刻之后才看清原来来得人是道士玉清,她身穿道袍,手里还提着一把长剑,估计也是刚起不久,头发也没梳理,一头秀发正散在肩膀上,长发下一张清丽而白的瘦脸。
    “殿下遇到刺客了?”玉清问了一声,然后看了一眼薛崇训那只滴血的手。
    太平公主舒了一口气:“正是,就在后面。”
    薛崇训在洛阳时就见过玉清用剑,这女道士不仅会炼丹,还会剑术,见她赶来心下也大大地宽慰了一些。
    就在这时,那女|童刺客已从后面飞奔而来,看来片刻工夫那帮宫女宦官就被摆脱了……那么一大帮人对付一个失去兵刃的小女孩都不中用,不是废物是什么?
    太平公主道:“追过来了!”
    玉清道:“殿下勿忧,贫道会她一会。”说罢飘逸的身影一闪,左手掐了一个剑诀,右手横剑摆好了应敌姿态。
    但见那女|童手里正拿着一枚血迹斑斑的金簪,大约是从梳妆台上找到的。薛崇训见状愕然:“咱们究竟与她家有何深仇大恨?”
    这时只见玉清身法飘逸,已“唰唰”刺出两剑,风声清晰显然都未攻到实物。片刻之后“嘶”地一声,剑锋又将旁边的一道帘子割了一条大口子。一开始的三招剑法都不急不缓,虽未凑效却完全占据了上风,女|童显然被动防御躲避,既没法脱身又无法主动进攻。片刻之后只见剑影闪动,玉清的动作越来越快,柔韧的身姿在使剑中就像一支舞蹈一般……好看却杀气不足,她练这剑法的实质估计多出于修身养性,主要却不是为了杀人,否则哪来那么多花招数?
    “末将救驾来迟,万死之罪!”忽然一声爆喝,就见一员铁甲大汉轰地一声伏倒在地,几乎把铺着地毯的砖地给扑个大窟窿。
    太平公主指着身后道:“还跪着干甚,给我拿下!”
    “遵旨。”那大汉赶紧爬了起来,拾起地上的一把长柄大刀,“杀!”喝了一声便带着一群铁人冲了上去。
    很快越来越多的卫士进来了,周围全是盔甲,把太平公主等人护在中间,里外围了几层铁墙。这下他们安全了,就算来了一股军队用乱箭刺杀恐怕也难以轻易破这样的重防。这些就近担任宫廷卫队的人也许武艺不一定多好,但身高样子肯定不会太差,主要为了仪仗的威仪,都是一帮身材高大的汉子,往周围站了几层,就把视线完全挡住了,也不知那女刺客是怎么被制服的。
    但刺客百月被抓住毫无悬念,不过一小会儿的功夫,她连逃跑甚至自尽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打得半死捉过来了。
    众军让开一条道,就见那百月正被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满嘴都是血,她那看起来十分娇|弱的身子挣扎了两下证明还没死。
    太平公主道:“御医,赶紧把御医给我找来!”
    薛崇训失|血不少脸色很苍白,不过倒还好好地站在那里。太平公主神情复杂地看着他,“你……”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此时的心情,她大约想不到薛崇训会用身体给自己挡剑。
    先前薛崇训那些反应和做法完全是本能的,根本没有心理准备,他自己都没去想对错得失。
    但此时危机渐渐过去,他的思维已恢复正常,见太平公主面有感动之色,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便急忙伏倒在地声情并茂地说道:“只要母亲大人无恙,儿臣纵是死也安心了。”
    太平公主忙伸手扶他,不禁动容。她因为真正地感动了反而说不出什么好话来,只是怔怔地打量着表现得一脸真诚的薛崇训。
    这时薛崇训质问道:“今夜是谁当值侍卫长?”
    众军垂首侍立大多数都不敢说话,一个将领从外面走到殿门,伏倒在地说道:“禀殿下,羽林都尉梁武自知失职致使刺客进了殿下寝宫,罪无可赦,已于长春殿前自裁谢罪。”
    薛崇训听罢走出门来,站在楼边往下一看,果见一个将领跪伏在阙下一动不动,好像已经死了。
    太平公主听罢怒气消了一些,叹道:“勿牵连其家人,将尸体厚葬。”
    过得一会儿,楼下的军士们又抬着两团“刺猬”来到了阙下,只见那两人身上插|满了箭矢,至少得有好几十枝,恐怕是死得不能再死了。下面的人禀报道:“殿外的两名刺客负隅顽抗,被侍卫以箭射之,已伏诛。”
    御医上来了要为薛崇训疗伤,这时鱼立本看了一眼被按在地上的女刺客百月,便小声道:“拷问出幕后主使后,殿下晋王想如何处置这刺客……让她怎么死?”
    太平公主的脸色闪过一丝冰冷的恨意,冷冷道:“让她哀求着想死!”
    鱼立本忙道:“奴婢一定吩咐下去,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二十四章 供词
    突厥奇兵冲过奉先县时暴露目标,已无必要潜行,便点亮了火把照明大张旗鼓地沿着大路向南奔袭。不料刚走没一阵,前军就喊起来:“停!前面有状况!”众军只得陆续勒住战马停止前进。
    同俄特勒大喊道:“什么事?”
    “有唐兵,过不去了。”前军有人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