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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节
    “不过是一个小妾而已,再说她又不是什么良家,本就是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客尝的娼优之流,”吴三桂大方地说道:“大将军一会儿就把她带回去吧,若是不喜弄个几天还给末将,若是喜欢就多留些时日。”
    “不敢,不敢。”许平拼命推辞。
    “一个侍妾罢了,大将军怎么这么见外客气呐?这江南女儿在京师可不好找啊。”吴三桂说了一会儿,见许平无论如何都不要,便解嘲地说道:“也是,大将军不日就要南征,这江南女子要多少有多少,到时候反倒是末将要向大将军讨几个去哩。”
    ……
    宾主尽欢而散,从吴府告辞回家后,许平才到门外后卫士就跑过来报告:“大人,舅老爷到了。”
    是今天傍晚到的,那个时候许平刚去吴府赴宴,卫士不敢去打扰就一直等着,运送礼品的车队在大将军府门外排了一条长龙。
    第八节 同享
    看到两条腿都断了的舅舅,许平又有痛心又是高兴。经过这三年折腾后,老人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加上最后这一路的奔波,老人用抵达北京后已经是精疲力竭。
    把抱着自己流泪的外甥用力推开,老人正色说道:“有件紧要的事情一定要马上和你讲。”
    许平看着老人那严肃的表情,这些天藏在心底的那件事立刻就浮了上来:“舅舅,孩儿在明皇临死前见到他了,明皇和孩儿说了一件事。”
    “说……说什么了?”老人的身体立刻开始颤抖起来。
    “明皇见到了孩儿的那块玉佩……”许平小心地端详着舅舅的表情,把事情的娓娓道来。
    说完事情的经过后,许平看着已经软倒在床上的舅舅,请声问道:“舅舅,明皇为什么要这么说?”
    “皇子,殿下。”舅舅突然热泪盈眶,挣扎着又半坐起来,对许平的称呼也变了:“皇上是殿下的亲皇叔啊,臣是殿下父皇的乳母——奉圣夫人的仆人。”
    ……
    “是黄侯带走了王娘娘?舅舅您确定?”
    相比崇祯对许平说的,他舅舅告诉他的东西更令人震惊。
    “是的,殿下,就是黄侯的心腹金求德找到的臣。”当时刚刚把两位宫人偷运出宫,奉圣夫人的管家完全不知道到底是谁把这两个怀孕的宫人放出来的,奉圣夫人和两位妃子都说是宫中有一位贵人相助,但到底是谁都绝口不提。管家本来还以为是这两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的嫡母张皇后所为,今天听到许平所述的故事后才知道原来是崇祯皇帝本人。
    “镇东侯世子,是我的兄长?”
    “是的,臣已经打探清楚,他就是镇东侯名义上的王夫人所出,日子也没错。”管家当时抱着鸡蛋不能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念头,用另外一个怀孕的女人换下了许平的生母李宫人。
    有一些舅舅虽然没提,但是许平也能够猜到一二,当时这两个宫人的预产期都可以算出来,舅舅无疑也觉得去镇东侯府更有前途,更有机会收到良好的教育,甚至这些天启旧臣还隐隐希望有一天有机会让天启的儿子重登大宝。既然反正都不知道男女,那自然这个更好的机会是属于更大的孩子的,而许平则作为后备留下。
    从舅舅的描述中,本来还有一些残存的魏党,比如许平名义上的那个父亲,虽然是个不出名的武将,但也受过天启皇帝特别的恩惠所以愿意抚养这个孩子。但这个小小的密谋集团,在崇祯二年后金入关中被摧毁了,许平的养父、生母还有其他一些人死于其中,只剩下这个残疾的管家一人。
    “是臣误了殿下,”当年对于许平的舅舅来说,会先诞生的那个孩子更重要而且尊贵,但是这么多年下来,在他眼中许平已经和亲人无异,而他也在后悔把许平留在这里,如果当年两个孩子的母亲都送去镇东侯那边,许平无疑能够得到享受到更好的生活和教育条件:“当年臣等应该把殿下一起送去镇东侯那里啊。”
    “不对,”许平扶着舅舅重新躺好,给他盖好被子:“如果当年您把我母亲也送走的话,孩儿就没有机会认识您老人家了。”
    一直陪着老人睡着,许平从屋内退出来轻轻关上门,他知道自己有一件事情需要去做。
    ……
    第二天一早,许平就去求见顺王,卫士说顺王和刘宗敏还有牛金星在花园饮酒。
    “一大早的。”许平心里有点奇怪,他跟着卫士往宫内走的时候,看到牛金星满脸不快地迎上来,后者把卫士轰开将许平拉到一边:
    “大将军,你得劝劝大王。”
    “大王又怎么了?”许平有些紧张,每次牛金星这个样子来找他都没有什么好事,不是李自成又犯了什么幼稚的政治错误,就是忘记了皇家的体统。
    “大王想把昭仁公主许给刘将军,”牛金星说的是崇祯皇帝的三女,今年十七了,是唯一一个还没出嫁的公主,崇祯逼死嫂子和妻子后,持剑去杀这个还在宫中的女儿,不过没砍死只是砍断手臂成了残疾,牛金星一脸的丧气:“前朝公主,怎么能许给本朝大将?”
    “哦。”许平心里一股怒气上涌,若不知道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堂妹也罢,现在顺王把她像个货物随手赏赐给人,许平知道身世后感情上就有了微妙的的变化。
    牛金星认为除非李自成自己要,否则前朝公主只能留给平民,许配给本朝大将,而且还是嫡妻,将来有了子嗣可难说会有麻烦:“大将军一定得劝阻大王,他不听我的。”
    “知道了,太师,这事一定成不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走到御花园,远远就听到顺王和刘宗敏的笑声,许平走过去后还见到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拘谨地站在一边直挺挺地占着。
    “这是宋王。”牛金星小声对许平道,崇祯既然去世,顺王就把崇祯的长子找来商议这件婚事。
    许平走过去先向顺王行礼,然后仔细地盯着崇祯的太子朱慈烺看了一眼。
    这时刘宗敏兴高采烈地走过来,手里还举着两个酒杯:“许兄弟来的好,准备喝我的喜酒吧。”
    “大王,”牛金星窜前一步,对李自成叫道:“许兄弟有要事求见。”
    “什么要事?”刘宗敏奇怪地问道:“是南方来了紧急军情了吗?”
    “刘将军我先陪你,让大将军自己去和大王说,”牛金星把刘宗敏拉住的同时,连连冲着许平使眼色,示意他赶紧去劝李自成收回成命。
    许平微微点头,紧走两步到顺王面前:“大王,末将有事想私下禀告。”
    顺王莫名其妙地点点头,让牛金星继续陪着刘宗敏,自己跟着许平走到一处僻静凉亭:“何事如此慌张?”
    “大王,您怎么要把昭仁公主许配给刘兄?”周围没有旁人,许平大声地表达着不满:“大王几天前还在说什么明皇并非甚暗,怎么好在他尸骨未寒的时候就祸害他的遗族。”
    “我?”李自成吃惊地反问道,他倒是没有注意到许平对崇祯皇帝的态度变化,相反许平的不满李自成觉得很是合情合理。自从崇祯殉国后,李自成对明皇的态度就完全改观,刨坟那件事本来李自成恨得咬牙切齿,现在提起时反倒会带着些同情和理解:李自成觉得这是一个绝望地想保住祖业的人在绝望中做的事,甚至还有一点点可怜的意味。
    “许兄弟误会了。”李自成见许平满脸都是不快,急忙解释道:“本来昭仁公主是有婚约的,就是岁初定下的,可是现在她夫家已经悔婚了,唉,不愿意惹祸上身,再说谁愿意讨个残废为妻?”
    “势利小人。”听李自成叙述过经过后,许平冷冷地骂道:“但是已有婚约,岂能容他悔婚,他当我们大顺是禽兽之邦么?”
    “如果不悔亲,我当然不会拆婚,但我觉得这样也好,”李自成没有强迫那家人守约完婚,他继续对许平解释道:“前朝之女,又是个残废,夫家又决意悔婚,我想硬塞过去也是受气罢了。等许兄弟你平定江南,宋王很快又要去就藩……”李自成把朱慈烺封在凤阳,宫中的老太妃等人都会跟着宋王一起走:“孤女留在京师,也是无依无靠,所以我打算把她许配给刘兄弟。”
    刘宗敏、李过他们十八人杀妻相随一事,李自成从来没跟别人讲过,这是顺王心中的隐痛,尤其是看到这些人一直没有再成家更是如此:“老刘已经老大不小了、孤身一人也没有个亲人,以前他做梦也想不到能娶到公主,我觉得他会对昭仁公主不错的。”
    “嗯。”许平的声音低了八度。
    “比如你吧,年纪轻轻的,我就不会把昭仁公主许配给你,就算是金枝玉叶,一个残废你用不了几天就会嫌弃她的。”李自成这些天看了不少崇祯的遗物,他自问绝对做不到每天上朝风雨无阻、而且夜夜批改奏章没有一天休息:“唉,崇祯皇帝也是个可怜人,不算什么坏人,我不会祸害他的子女的。”
    许平沉默了片刻,突然大声说道:“大王,末将不想挂帅南征。”
    “许兄弟是担心功高震主么?”李自成立刻笑道:“我不是没有觉得没被震到,不过我已经想好了给你们的赏赐。”
    “哦?”
    “有人曾经和我说过,说许兄弟、孙兄弟私下商议,希望大顺开国后我能封茅裂土,”李自成大大咧咧地就把牛金星当年的密报之事说出来了:“我觉得这要求不算过份。”
    许平嘿了一声,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
    “好像也就是有周一朝,版图从开国开始,就一直是有增无减的吧?”李自成问许平道:“到周王的时候,版图好像扩大了十倍不止。”
    “可是版图虽然扩大了,但是诸侯不奉天子号令,彼此征伐不休,天子威信扫地。而且周朝难道不是亡在自己分封的诸侯手中了么?”
    “可是姬家当了八百年天子,八百年还不值得么?”顺王说道:“自古岂有不死之人,不灭之国。我大顺灭亡时,若是中华版图也能扩展十倍,子孙为八百年天子,我李自成又有何怨?”
    “那个……”许平觉得中国周边似乎没有什么还能扩张的地盘了:“那里还有十倍的版图可以扩展?现在已经是海内一统。”
    “许兄弟这话不然,周天子分封诸侯时,说不定大家都觉得黄河也是不可逾越的边界,说不定我们的后人看大海,就和周人看黄河差不多。”李自成想搞分封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制约大顺内部的文武,而且他还设想建立一些制度来防止后人削藩,并让大顺从诸侯的扩张中受益,比如什么诸侯自拓的疆土需要上交一半或是用之前的封地来交换等等,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想好:“以中国之大,守住就很不容易,何谈开疆拓土?而如果分封就不同了,必须许兄弟你有一、两府的封地,你的后人很可能不会满意,会以此为资、出海拓展封国,说不定日后封国之大,还在今日的大顺之上呢。”
    “大王说笑了。”
    “谁敢谁不是呢?”李自成笑起来:“武王封姜太师在齐,后来齐国之大,远在周之上,现在许兄弟觉得我是在说笑,当年姜太师就能想得到么?后来周还受齐颇多恩惠,谁能说我李自成的后代,就不会受到许兄弟你子孙的恩惠呢?”
    许平长叹了口气,心中的感慨难以言表。
    “许兄弟,自古共患难易、共富贵难。我李自成平生最看不起的就是越王勾践那种人,让我们兄弟同心,好好地共富贵吧,也为后世子孙留下一个好的传说。”李自成对许平诚恳地说道:“不仅仅是许兄弟一人,所有的老兄弟,我李自成都要和他们共富贵,绝不相负。”
    “谢大王。”许平向着李自成深深一鞠,抬起头来:“只是末将还有件事一直瞒着大王。”
    “哦?”
    把崇祯的遗言,还有自己舅舅昨天说的事情源源本本地告诉了李自成后,许平看到后者也惊呆了。
    两人沉默一会儿后,许平发出声苦笑:“大王,末将不是能和您共富贵的人?”
    “为什么不能?”李自成从震惊中恢复过来:“许兄弟,你姓许不姓朱。”
    “大王……”
    “今年是永昌元年,”李自成冲口而出:“许兄弟还记得我们第一次在这紫禁城里的约定吗?等到永昌二十五年,许兄弟你一定要走我绝不拦你,但你得先等到永昌二十五年。”李自成又一次抢在许平开口前说道:“许兄弟把这种隐秘和我分享,李某感动不已,但是此事最好不要让其他人再知道了。”
    ……
    看到许平仍然没有说服李自成,牛金星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许平装看不见,向刘宗敏道贺后就要告辞。
    “大将军可愿送小王一程?”朱慈烺突然问道,脸上还有些紧张之色。
    “宋王千岁请。”许平点点头,与朱慈烺一起离开禁宫。
    两人走到紫禁城外,看着故居四周密布的黑衣守卫,朱慈烺的衣袖在轻轻地发抖。许平注意到了这点但是没有点破,向他施礼道:“宋王千岁,末将这便告辞了。”
    朱慈烺似乎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闪电般地伸手抓住许平的手臂,许平没有躲闪,只是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朱慈烺的嘴唇哆嗦得十分厉害。
    “堂兄!”
    两个人的随行都在较远处,朱慈烺鼓足勇气小声叫了一声。
    “宋王殿下,”许平轻轻抽回手臂,退开一步负手而立,用极轻的声音答道:“殿下认错人了,末将姓许不姓朱。”
    第九节 决心
    又看到刘姑娘找到近卫营来,秦大嫂满脸都是同情:“你怎么还没来啊?”
    “我已经无处可去了。”
    刘姑娘的话让秦大嫂摇摇头:“找个本份人吧嫁了吧,别来了。”
    攻破北京后,顺军士兵纷纷忙着成家立业,每个人都觉得太平日子到了,随行的从事护理工作的女营医护兵成了热门,各营士兵都托关系让女营的长官帮忙说亲。
    刘姑娘不说话把斗笠和头巾都摘了下来,秦大嫂扫了一眼她的头发,长叹一声:“你这又是何苦?”
    把头发梳成妇人模样的刘姑娘语气虽轻,但透着一股坚决:“岳大哥对我很好,无论如何我都要给他留下香火。”
    刘姑娘把心里的打算告诉秦大嫂,她计划收养一个孩子,让他继承岳家的姓氏,这次来她想请秦大嫂和近卫营的军官为自己作证,让这个孩子能够被承认为岳牧的后嗣:“这两年来岳大哥对我的照顾无以为报,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绝了后。”
    “这是苦日子啊,没头的苦日子啊。”秦大嫂还试图劝说。
    “我心意已定。”刘姑娘很固执。
    “唉。”秦大嫂见无论如何对方都不肯改变主意,终于下定决心,起身拉住刘姑娘的手:“走,跟我来。”
    把刘姑娘领到近卫营营地的后面,这里是一个伤兵营,秦大嫂还有其他一些女性护士在这里负责照料受伤的顺军士兵,那些在攻城中负伤士兵基本都已经恢复归队,还剩下几个人也即将痊愈,等待回归到即将出发南征的近卫营中。
    秦大嫂把刘姑娘领到门口,指着里面让她进去。
    刘姑娘缓缓地走进去,目光笔直地盯在一个靠墙的士兵身上,呆呆地向那个人走过去。
    看到刘姑娘突然出现在面前,岳牧一下子也变得不知所措,他看着女子一直走到自己面前,刚要开口说话,刘姑娘就猛地扑上去,一下子把岳牧冲得倒退两步,后背狠狠地撞在营房的墙壁上。
    “你还活着。”刘姑娘双手紧紧抱着岳牧的,把头埋在他胸口,放声痛哭起来,声音里混杂着背上和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