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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金瓶梅》
    《陶庵梦忆》
    《扬州画舫录》
    《中国日常生活史》
    《十六世纪明代中国之财政与税收》
    第8章 酥油泡螺
    听见通传声,薛令姜从容落定最后一字,飞白藏锋,端得是一手好字。
    日色掠过竹影,朦胧上她的容颜。月牙儿在暗中看了个真切,心中不禁赞一声,好一个雍容华贵的美人。脸若银盘,眉似远山,清浅含笑。
    月牙儿素爱美人,因此不自觉地对她就多一分喜欢。
    薛令姜的音色很是温柔,甚至有股子空灵的感觉:“劳累你跑着一趟,请坐。”
    早有小丫鬟搬了个瓷质霁红釉坐墩来,因天凉,上头覆了块黑绸。
    月牙儿按照礼数,向她深深道了个万福。但毕竟不熟练,行礼有些不标准。
    絮因见了,抿着嘴笑,正想拿她打趣,却见薛令姜扫了她一眼,只得将玩笑话咽下去,恭恭敬敬扶她往榻上坐。
    薛令姜落座时,裙摆微提,月牙儿窥见她的绣鞋,却是一双缠过的小脚,心里顿时有说不出的滋味。
    待两人坐定,又有小丫头进茶来,仍是蜜饯金橙子茶。月牙儿等薛令姜吃了茶,才将来意说明:“三娘子,你要的点心我带来了,都是特地做的。你给的原料又足又好,我便用余下的蜜糖另做了一样点心,一并带了来,给三娘子尝尝。”
    “你有心了。”三娘子将茶盏搁在案几上,一旁的絮因忙接过盒子,揭开一看,一层是翡翠花卷,另一层则是糖葫芦。
    花卷是见过的,糖葫芦倒没有,絮因笑出声来:“你这人真有意思,好好的山楂,偏用筷子串起来,做什么这样折腾。”
    月牙儿接话道:“本来该用竹签串的,可姑娘瞧我这双手,哪里会削竹签呢?只能因地制宜咯。别它模样怪,味道是好的。”
    薛令姜微微颔首,絮因便拿了小描金碟儿,拣了一串糖葫芦,放在碟儿里递与她。
    一串糖葫芦挂了四个山楂,红通通的,瞧着可爱。薛令姜没试过这种吃法,迟疑片刻,从袖里拿出一块锦帕,一手遮着鼻口,方咬了一粒。糖的绵软在凝固后化作薄脆,嘎嘣一声在舌尖绽开,甜到人心里去。若光有这甜味,兴许会腻味,所幸山楂的酸爽中和了这甜味,使得这甜恰到好处。
    薛令姜吃完一粒,笑说:“味道不错。你方才说,这什么‘糖葫芦’是需要用竹签串?想来这是,我叫他们弄一些竹签给你。”
    “这怎么好意思。”月牙儿道:“三娘子给我的够多了。”
    “不过小事。”薛令姜看着她,道:“我看你年岁还小,及笄了不曾?”
    “还差一岁。”
    “这样小,就出来走街串巷,也是难为你了。”
    月牙儿笑一笑:“各人有各人的难。”
    薛令姜好奇道:“我看你谈吐不错,又会画画,莫非上过女学?”
    她口中的女学,并非真正的学校。而是一些没有功名的秀才,为了生计,也收一些女学生,教几个字,学一些诗词歌赋唱本。送女儿上女学的人家,有真想让女儿学些东西的,但大多数是将女儿做贵妾培养,期望日后嫁到富人家当妾。
    “哪里有闲钱呢,不过去了几回而已。”月牙儿含糊道。
    薛令姜颔首道:“那便是天赋异禀了。”
    这时候,外头有婆子喊:“送茶点的来了。”
    月牙儿不明所以,难道她还在外面另买了吃食?
    湘帘一掀,走进提着食盒两个丫鬟,并一个老妈子,齐齐向薛令姜道万福。
    絮因冷哼一声,半点好脸色也没有:“我以为你们厨房那些人多金贵呢!昨天还和我闹。今日还不是乖乖送了点心来。”
    她声音虽俏,说话却有些刻薄。那老妈子听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骂道:“三娘子还没说话呢,就你这小奴才话多。”
    “老奴才说谁呢!”絮因瞪了她一眼。
    薛令姜将手中盏儿往小桌上重重一顿:“赖妈妈,你在太太面前,也是这样口无遮拦的?”
    赖妈妈朝絮因翻了个白眼,转身向薛令姜道:“三娘子,太太心疼你,才让我送点心来。太太可说了,若三娘子有什么想要的想玩的,直管和她说去。咱们赵家好歹也是江南一等一的富贵人家,怎么能让媳妇和外头那些三姑六婆往来,没得败坏了名声。”
    她说到“三姑六婆”这四个字时,特意加重了语气,瞥了月牙儿一眼。
    月牙儿不料吃瓜吃到自己身上来,心生不喜。说谁是三姑六婆呢?我大大方方做生意,怎么就败坏三娘子名声?她本欲还口,奈何瞥见薛令姜阴沉的脸色,到嘴边的话硬是咽了下去。
    她到底记得自己的身份,一介孤女,还没底气去掺和豪门的那一摊烂事。
    薛令姜的唇紧紧抿着,深呼吸几回,方道:“你去回太太,说我谢谢她好意。”
    看三娘子这样隐忍,赖妈妈便有些得意。她原是太太的陪房之一,伺候太太久了,旁人都捧着她,多少有些自以为是。
    赖妈妈乘胜追击:“外头做的东西,谁知道放了什么?干不干净?还是自己家里做的好。况且咱们赵府的菜肴,那可是闻名汀州。哪个来访的老爷太太,不想在咱们家用膳呢?三娘子要惜福才是。”
    说完,她瞥一眼案上的冰糖葫芦与花卷,嗤之以鼻道:“什么不三不四的小吃,花里胡哨的,上不得台面。”
    絮因上前一步,冷笑道:“你赖妈妈做的就是金汤银汤,捧到咱们冰心斋来,都是冷的。一问就是说厨房离咱们这儿远,要先紧着给太太爷们传膳。还偏偏不许开小厨房!夏天也就罢了,如今已是深秋,眼看着就入冬了!再过上一月,你们捧过来的汤,怕是苍蝇站在上头脚都打滑。哪里来得脸,说人家做的东西上不得台面!”
    “我脸有十八层城墙厚,就敢说。”赖妈妈回道,一手揭开盖子,一手指点着月牙儿:“你问她,这花样的点心她能做?就说这酥油泡螺,全汀州就属咱们赵府的味道最好!她怕是生下来,闻都没闻过这样好的东西!”
    揭开盒儿看,一盒装着宫里用的果馅椒盐金饼,另一盒装着酥油泡螺。
    前一样果馅椒盐金饼,月牙儿是会做的。可后一件酥油泡螺,她还真没吃过也没学过。
    所谓酥油泡螺,是一种当下时兴的甜食点心,样子像螺蛳,色白如雪。看着像一种奶制品。
    作为一个资深富二代,月牙儿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等气。更无论她自穿越以来,因为自己积累的中西美食知识,对比起此时全凭经验传承的美食秘方,总有一种优越感。时代是不断进步的,吃食也是越来越美味的,因此月牙儿对自己的手艺很有自信。说句不好听的话,她在现代吃过的各国美食,怕是比赖妈妈一辈子吃过的点心还要多。
    她忍不住道:“这位妈妈,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说话还是不要说的太满。若我真做出了这酥油泡螺,味道还比你做的好,你的脸面往哪里放呢?”
    像听了什么有趣的笑话,赖妈妈大笑几声,才道:“鲤鱼也想跃龙门呢!那也得越跃成不是。小娘子,你还是乖乖的卖你点心去。做吃的,可不是凭着一张脸。”
    她这分明话中有话,月牙儿起身,定定看着她:“既这么说,你敢不敢同我赌一回。就赌我七日之内能不能做出比你好的酥油泡螺!”
    “就给你再回一回娘胎,也未必做得出。”
    赖妈妈“哼”,环抱手臂,轻蔑的瞧着月牙儿。
    “你到底敢不敢呢?”
    “什么敢不敢的。”赖妈妈满不在意挥手:“我盐吃多了闲得慌,和你去赌?赌赢赌输和我有半毛钱关系。”
    月牙儿点点头:“也是,没有彩头,你也不肯玩。那这样吧,我若输了,给你十两银子;你若输了,也给我十两。就是这般,你敢不敢应?”
    赖妈妈好笑道:“我有什么不敢,只是不想让三娘子说我占人小丫头的便宜。”
    她拿眼睛瞥薛令姜,明晃晃的嘲讽。
    絮因忍不住了,高声道:“萧姑娘,你就别添乱了!这老货脸皮子厚不假,她能在厨房待这些年,到底有几分本事傍身。不然就这讨厌劲儿,早给人打死了埋了算完!你在这里放什么大话,到时候连累咱们三娘子的名声,算怎么回事?你还是请回吧,左右你来这一趟,也不损失什么。”
    月牙儿听了这话,转身向薛令姜深深道了个万福:“三娘子,我从不做没把握的事。说要做出来这酥油泡螺,就一定做得出,还会做得比她好。你若信我,便与我做个见证。”
    屋内一时静下来,只听见帘外风动竹林。
    好一会儿,薛令姜才蹙着眉道:“你真有把握。”
    月牙儿笑一笑,重重点了点头。
    “那好,”薛令姜起身,走向书桌:“我便替你们起一张赌约。”
    见动了真格,赖妈妈心里有些打鼓,于是喊了一声:“等一下,还有一个条件。”
    “你要是输了,不仅给我十两银子,从此以后还不许再卖点心。”
    赖妈妈唬人道,心想这种赌约眼前这丫头一定不敢接。
    果然,连薛令姜提笔的动作也是一滞。
    月牙儿却不慌不满,浅浅一笑:“好呀,若我七日之内做不出比你好的酥油泡螺。不仅给你十两银子,从此以后,再不卖点心。”
    第9章 酥油泡螺二
    白纸黑字将赌约写下来,月牙儿走出赵府的时候,天色已晚。
    来时无人愿搭理,走时倒是有人看热闹。有几个小厮样的人在一边指指点点,想来她同赖妈妈打赌的事已经在下人间传遍了。
    就是再好性儿,叫人这样嘲讽,也难免不悦。月牙儿又不是泥人儿,心里窝了火,连步子都走得急些。
    等她到了双虹楼,吴勉已经坐在那儿等。
    这时候茶肆里的人并不多,大都回家吃晚饭去了,因此茶博士也得闲。她前脚跨进双虹楼,后脚于云雾就从柜台里钻出来招呼。
    他在生意场上混管了的,才看一眼月牙儿的脸色,便知趣的不问赵府事。只招呼月牙儿和吴勉上他家吃饭去。
    于宅离双虹楼不是很远,约莫走过两座小桥,就到了。
    两扇门一打,肉的香气就扑面而来。于云雾朝厨房喊一声:“芸娘,来客了。”
    里头那人应了一声,迎出门来。是一个年轻的妇人,穿着家常衣裳,鬓上簪一根金钗,瞧着就很利落。
    “这是拙荆,钱芸娘。”于云雾引见道:“这是萧姑娘、这是吴小哥。”
    芸娘语速快,带着江南特有的软糯语言:“老漂亮的小姑娘和小哥,一看就有福气。进来坐,菜就好了。”
    行过粉墙围住小天井,便是于宅的堂屋。方桌已经摆好了,半旧的木材,却很干净,一点儿油腻也没有。
    于云雾笑道:“来者是客,萧姑娘、吴小哥,你俩请上座。”
    “我们上门打秋风的,哪有坐主位的理?”月牙儿婉拒。
    少不得彼此客套一番,芸娘嫌啰嗦,压着月牙儿的肩膀让她坐:“你就坐这里,咱们姐妹好好说话。”
    她力气还真不小,月牙儿坐到小杌儿上,有些惊讶:“嫂夫人倒挺有手劲的。”
    于云雾笑着接话:“那是,她可是屠户家的女儿。我可不敢惹她,不然拿把杀猪刀砍我跟剁菜一样。”
    “编排谁呢!”芸娘嗔怪的看他一眼:“还不到厨房去,帮着把饭菜端过来!”
    于云雾起身,拍一拍吴勉的肩膀:“珍惜现在。”
    吴勉一时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等他想清楚想辩解,可于云雾已经自顾自往厨房去了。
    他偷看月牙儿一眼,发现她正和芸娘说话,半点没察觉。吴勉不自然的将目光移开,悄悄红了耳尖。
    菜一样一样捧出来,四样下饭菜,一碗烂肉粉汤,每道菜用的都是猪油,充分彰显了芸娘的身份。其中有一道红烧狮子头,取新鲜猪瘦肉同肥膘,切成细细的肉糜,揉成小团儿。蒸制时需往肉丸下垫一叶青菜,最是清新解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