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完佟德兴的名字那一瞬，姚佳看到邱立实脸色一沉。
    邱立实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是真的处变不惊，还是已经软了腿。
    “你这是在干什么？”
    姚佳正了正神色，对邱立实说：“邱总，这次我要跟你摊开来谈几件事。首先是你和佟德兴制造翻新机然后借着坤羽的牌子进行贩卖的事。”
    “你爸呢？有什么事，让你爸亲自来跟我谈！你带着一堆保安过来，这是要干什么？要威胁我的人身安全吗？”邱立实坐在沙发上，很有派头地笑了笑，对姚佳说着。那笑容是一副姚佳还不配和他谈事情的样子。
    姚佳没想到邱立实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这么端足架子。
    她微扬下巴：“这些事现在由我全权负责，就得由我来跟你谈。”
    邱立实几乎快要翻脸，姚佳能从他努力保持笑容的面具下，看到他其实在恼羞成怒。
    但他开口时居然还是带着笑：“你个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你知道我和你爸什么交情吗？我跟他是拜过把子的过命交情，我救过他！现在居然要你这个小孩子来对我发难，孩子啊，你说，有你们这么忘恩负义的吗？去吧，去把你爸叫来，让你爸来跟我谈。”他从容地吩咐着，一点不当自己是落难者，一点也不怵即将到来调查取证以及将要拘捕他的公安人员。
    姚佳笑笑，没有被他这块道德大砖拍中。
    “邱总，谢谢你当年救了我爸。但这么多年来，我爸帮你收了烂摊子公司帮你还了债、给你股份、让你做公司副总，任由你在公司里想干什么干什么，这份恩也算报过了，毕竟当年你自己的公司要是不被我爸收购，听说你也打算跳楼了。这么算起来，你们俩其实早就平账了。”
    看看姚佳，看看那些虎背熊腰气势汹汹唯姚佳命是从的保安，邱立实脸色开始有了变化。
    但他依然笑着。
    明明一把年纪，但因为染了头发，就还是一副气度不凡的样子。
    他用手机给姚秉坤打电话，可回给他的是机器女声在宣布对方已关机。
    姚佳看到邱立实指尖微抖起来。
    “你们可不能这么草率地给我扣帽子。姚佳，你有什么证据说我制造贩卖翻新机？不，你没有证据。”邱立实维持着从容微笑，眼神却很冷地对姚佳说。
    姚佳叹口气：“邱叔啊，您是不是觉得，自从公司发现了两起翻新机事件，你和佟德兴就此收手不干这趟买卖了，所以我们就查不到证据啊？可没有证据我怎么敢报警呢。”
    她一字一句告诉邱立实：“从乡下到旅馆，从饭店到酒店，你和佟德兴你们到处都留下了制造贩卖翻新机的痕迹和证据！”
    顿了顿，她声音扬了一度：“不只翻新机，还有隐形员工！”
    她话音刚落，就听到张希润的手机掉在地上，发出一声惊人的响。
    姚佳瞥他一眼，看到张希润慌得脸上没有了一点血色。她冷然地说：“这件事张经理应该最清楚，所以我说正好，你留一下，别急着走。”
    她转头看回邱立实：“邱总你在公司里、在那些凡是由你亲信做领导的部门里，你都安插了很多隐形员工。这些人其实就是不上班白拿饷的幽灵。而这些人的工资卡，其实都在您邱副总这。你平白领了好多份工资啊！”
    姚佳顿了顿，说：“邱叔啊，您这是通过内部造假，每个月都在侵吞公司资产，就凭这一点，等下公安人员把您带走调查，也是一点都不冤的！”
    邱立实看着姚佳。从容在他脸上一点点龟裂着。
    他忽然又笑了，对姚佳说：“我活了一把年纪，什么妖魔鬼怪都见过，但居然小看了你，我一直还当你是个孩子呢。”
    他忽然换了一副语气，语重心长像个充满关爱的长辈似的，对姚佳谆谆地笑着说：“对了姚佳，我看到你在公司内部发了公告。你怎么会一下子要辞掉公司那么多人，而且各个都是有点分量的人。你辞退他们，同时又来折腾你邱叔我，姚佳啊，你这样是在祸害坤羽电器啊，你这样会导致公司职能瘫痪的！你说咱们爷俩有什么话，不能私下好好说，非要闹到可能会对公司舆论造成影响的程度呢？”
    姚佳笑了。这是她理解贼喊捉贼这个成语最精准到位的一次。
    真正祸害坤羽电器的人居然在说别人是祸害。
    她转念想，邱立实这是在跟她怀柔了，企图让她看在公司运转的份上，对他手下留情。
    邱立实是笑着问的，姚佳就也笑着答：“邱叔啊，那些人不得不辞，因为那些人，跟您的裙带关系，太严重了！”她说着做了一个无奈的表情给邱立实看，“他们已经不是公司的职能人员，而是公司的蛀虫，必须得要肃清的。”
    她看到邱立实脸色终于彻底变了。被强扯出来遮羞遮慌的笑容彻底不见。
    他开始对姚佳进行威胁：“姚佳，你还小，经营公司这档子事，你才刚经手，你说你能懂什么呢？”他笑着问，然后又威胁又挑衅地说，“你现在一股脑地辞退这些人、再弄走我，你真的会后悔的，没有领导者的各个部门，一下子就会瘫痪，不说别的，疆逢电器准会逮着机会乘虚而入，到时候坤羽电器可就毁在你手里了！行了，你别胡闹了，让你爸来，我们哥俩有什么不能直接说，还得让你个小孩子在里面掺和。”
    这威胁和鄙视实实在在地，像个大巴掌，朝姚佳脸上扇。
    但姚佳把它一下就挡了回去。
    “邱叔您这回可真是多虑了。我啊，一早就联系了人力服务公司的猎头顾问，今天辞退那些人，立马就能有合适的人才到岗补位！”她故意看一眼张希润，“比如张经理你这会儿要是在楼下办公室的话，那你正和新的人力部经理进行工作交接呢！”
    张希润额头都冒了汗，他抬手擦的时候整条手臂肉眼可见地在抖。
    再看邱立实，他的脸色已经惨白。
    走廊想起叠沓的脚步声。姚佳想，应该是警察叔叔们来了。
    *
    邱立实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心跟着一下慌过一下地跳。他本来和佟德兴已经收手不干了，他们已经在悄悄准备移民的事了，帮着办移民的中间人他都已经找好了。也是因为一直在忙移民的事，他没有过多关注其他。
    但他是交代过一些亲信帮忙盯着姚秉坤的，如果他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立刻就撤。
    可姚秉坤一直都没有任何动静。
    到了今天他才发现，他搞错了，姚佳才是他真正该盯的人。可他一直当她是个没什么真本事的富二代。
    就在几天前，他还问过佟德兴的女儿佟雨墨，姚佳是个怎么样的人，有能力吗。佟雨墨带着满脸厌恶，确凿地告诉他说，姚佳就是个典型的讨人嫌富二代，在客服部的时候几次考核都垫底，后来要不是孟星哲和林芊都帮她，她考核成绩根本上不去。所以她不足为患。至于电话救人那事儿，跟她能力无关，完全是巧合。
    他信了佟雨墨的话，又想姚佳看起来确实不怎么精明的样子，连被醒北科技的老板骗了那么久居然都不察觉的。
    他记得就在那天，佟雨墨之后还主动跟他提起了翻新机的事。佟雨墨问他，她父亲和他捣动的那些翻新机会不会搞出人命。他告诉她当然不会，又问佟雨墨怎么会提起这件事。
    那孩子说，就是前两天看到新闻了，有人用的翻新机手机爆炸着火来着，所以她担心电器翻新机也会爆炸着火伤到人。
    那天他还特意问了句，有没有别人知道翻新机的事。佟雨墨很确切地告诉他，没有。
    所以他才轻了敌，完全没把姚佳当回事，一心去忙移民的事情了。
    谁承想姚佳不仅私下调查了翻新机的事，更把隐形员工、以及他的裙带关系网全都摸清了。
    他想他一生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弱过。
    但他马上意识到，不是自己不行，只是他实在小看了姚佳，她有备而来，布了张网，四面八方地等着他，让他根本没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邱立实被警方带走时，一路走一路大笑不止。
    他居然栽在了一个丫头片子的手上。
    ******
    姚佳把事情经过讲完，披萨正好做好了，被服务生端上了桌。
    孟星哲顾不上切饼，他先对姚佳狂竖大拇指：“啧，漂亮！这场仗打得太漂亮，不愧是喜欢我孟星哲的人！”
    “…………”姚佳想把披萨糊在这逼王的脸上。
    他连夸她都要忍不住装个逼，bking因子怕是深深烙印在他的骨头上、血液里了！
    而孟星哲的逼王式夸赞还在继续：“怪不得之前你跟我说，过几天我就知道你找人力服务公司干什么了，原来你是提前让猎头顾问帮你招募人才，好及时补齐肃清蛀虫后的工作岗位。姚小佳你真是跟我待久了智慧蹭蹭地涨，优秀直线向我逼近！”
    姚佳忍无可忍，用叉子戳起一扇披萨塞进孟星哲嘴里。
    ******
    邱立实和佟德兴被带走后的调查进展，并不太顺利。
    两个人果不其然，都遮遮掩掩隐隐瞒瞒，拒不交代到底制造贩卖过多少台翻新机、都卖到了哪里去、总共究竟牟利了多少。
    姚佳很焦虑，她一方面担心着发生火灾家的老人，怕等检测报告出来，证实老人使用的确实是邱立实他们贩卖的翻新机。那坤羽电器势必迎来一顿暴风骤雨的舆论唾骂。
    另一方面，她焦虑着邱立实和佟德兴不肯交代实情。那样的话就有更多在使用翻新机的人，时时处在安全隐患里。
    因为邱立实和佟德兴的不配合，姚佳最终想，她只好主动去找佟雨墨聊一聊了。
    下班后她特意赶往宿舍，去见了佟雨墨。
    佟雨墨神色有些憔悴，姚佳想，这应该是佟德兴被公安机关拘捕的关系。
    姚佳坐在客厅里，试着和佟雨墨沟通。
    她告诉佟雨墨自己的来意。
    “佟雨墨，你一定也看到新闻了，售后卢景毅救下的那个老人家，就是因为用的翻新机电冰箱，才导致爆炸引起了火灾。这次是她幸运，她人没事。但还有那么多翻新机不知道散布在哪里，而那些正在使用翻新机的人，相当于生活在一个有着不定时炸弹的环境里。如果他们的翻新机爆炸或者失火，他们未必有老太太那么幸运。万一他们到时候因此丧命，你觉得你爸的罪责会轻吗？他一定会被判很重的刑！还有，如果你爸生产贩卖的翻新机害死了人，你这辈子良心会过得去吗？你会不会被这件事压得一辈子抬不起头？”
    姚佳喘口气，劝佟雨墨：“所以佟雨墨，能不能拜托你，把你爸和邱立实生产贩卖翻新机的账簿找到？我听说你爸不会用电脑，那这些东西他肯定是手记在账簿本上了。你能不能帮帮忙，找出这个账簿？”
    姚佳说完这些，心存希望地看着佟雨墨。她迫切地期待着她的回答。
    佟雨墨低头沉默了好半晌。然后她缓缓抬起脸，摇头说：“姚佳，你让公安机关带走我爸，我不怪你，因为我爸确实做错了。但他到底是我爸。我……没办法帮你。”
    姚佳一颗心重重地落下去。郝丽丹和路芳菲都对她摇头，表示她们其实也劝过佟雨墨的，但都没用。
    姚佳最后失落地离开宿舍。
    她沮丧得晚饭都不想吃，任由孟星哲怎么想办法逗她开胃，她都觉得食不下咽。
    孟星哲最后安慰她说：“你要相信警察叔叔们的力量，不久后他们一定能撬开那两张嘴。而且说不定，不用等那么久，事情或许会有什么转机呢？”
    姚佳在两天后发现孟星哲的嘴巴可能开过光。她真的等来了转机！
    两天后她在办公室办公的时候，助理告诉她：“小姚总，有两位大客户服务部专区的员工和一位人力部的员工想来办公室找您，她们说只要跟您说了她们的名字，您就会接待她们。”
    助理说了那三个人的名字，是“路芳菲”、“郝丽丹”和“佟雨墨”。
    姚佳立刻从办公桌前抬起头，眼睛都瞪大了，对助理说：“快让她们进来！”
    ******
    姚佳看着坐在自己办公桌前的佟雨墨。她眼睛居然是肿的。
    她连忙问发生了什么事。
    佟雨墨一张嘴，声音居然哑得不行。
    路芳菲拍拍她的背，无声地安慰着她，然后对姚佳说：“雨墨她嗓子哭哑了，我来替她说吧。”
    “昨天雨墨她爸的律师，来给雨墨和她妈妈、弟弟带话。”
    路芳菲说到这，一下就来了气。郝丽丹在旁边补充接话：“姚佳你不知道雨墨家里人有多过分、多拿女儿不当人！我们现在不是在大客户服务部吗，雨墨她爸居然托律师给雨墨带话，让她把坤羽电器的大客户资料偷出来，然后交给一个事先已经联系好的人，由那人再转给坤羽的竞争对手。这样雨墨她妈就能收到一笔钱，他们家就能用这笔钱给她弟弟办移民了！”
    姚佳听得目瞪口呆。
    佟雨墨这会顾不上嗓子哑，用砂纸磨过似的声带悲愤地说：“他们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他们生了我，却把我当成工具一样，眼里只有儿子！我还奇怪当初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我到坤羽电器客服部来、为什么一定要我从客服部转去大客户服务部！原来他们早就计划好了等时机成熟就让我偷大客户资料！他们真的太过分了，我不是人吗？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们也只惦记儿子，为了能让儿子移民，他们居然不惜让我犯法！”
    佟雨墨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看得姚佳的心都跟着拧劲儿翻个儿。
    路芳菲拍佟雨墨的背安抚她，让她别激动。
    佟雨墨边哭边对她说：“芳菲你知道我为什么之前说你有魄力吗？”
    路芳菲摇摇头。
    佟雨墨抽着鼻子哑着声说：“因为你最终能有勇气跟你的家庭彻底决裂。但我呢，我好懦弱呀，我懦弱得只能靠帮你对付你母亲来发泄我自己心里的愤懑委屈！”
    “我懦弱得明明对我父母的偏心愤懑而不满，我每天都不甘心，可我居然还是对他们有亲情的期盼和依恋！我总希望让他们看到我比弟弟听话、懂事，看呀，他们让我来坤羽我就来，让我进大客户服务部我就进，我什么也不问，我努力做到每次考核都拿第一。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听话懂事和能干，可以让他们对我刮目相看，有一天我也可以被回馈更多的爱！但我错了，在他们眼里，我根本就不是人，我只是个能让儿子过得更好的工具！我应该早一点清醒的呀！”佟雨墨说到这，痛苦得直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