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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节
    杜书瑶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叹自己命苦,还是这疯子命更苦。
    她护着头稍稍冷静下来一些,泰平王被捆成这样子,只要她注意点,应该不至于造成什么大伤的……
    求生欲迫使杜书瑶深呼吸,她手在马车里面摸索着,头上碍事的珠钗索性全部摘掉了,贴着车壁放置,待到进宫再装扮也不迟,免得误伤到她自己。
    这时候外面传来一声有些尖细的男子音,“走——”
    车子惯力迫使人向后,杜书瑶抓住这个机会,一脚不知道踩在泰平王的哪里,整个人的身体朝着马车前面蹿了一大截,然后扶着车壁和车门的夹角,气喘吁吁地爬坐起来。
    她呼吸尤其的剧烈,杜书瑶这么多天吃东西算是活儿,她哪里进行过这么剧烈的运动,一身的冷汗快要把她的后背浸湿了。
    “呜呜呜……”泰平王的声音越发地凄厉起来,杜书瑶靠着车壁,胸膛快速起伏,她感觉自己的肺要炸了,眼前阵阵发黑,却不知她脸上一直萦绕许久的病气,因为她这一番动作,久违地弥漫上了少女应该有的鲜活和红晕。
    泰平王呜呜地哀叫了一会,又在地上翻滚着朝着杜书瑶这边靠近,杜书瑶脚被他压到了,赶紧收回来把自己团成一团,头埋在膝盖里面,这样不容易被撞倒,又能够最大限度地自保。
    很快人形粽子再次翻滚到杜书瑶的脚边,他身高腿长,弓着身子像个勺子一样把抱着自己的杜书瑶圈在中间,嘴里一直哀哀呜呜的,声音倒是没有刚才高了,但是低低地压在嗓子里,显得更加可怜。
    杜书瑶步袜在刚才的蹬动间不知道脱落到哪里去了,她头埋在自己的膝盖里面平复呼吸,但是蜷缩在马车软垫上的脚趾,突然间接触到一片温热,甚至还有水泽,杜书瑶嗖的一下缩回脚,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但是她再缩还能缩到哪里去呢,就这么点地方,杜书瑶脚背上再次碰到一片蹭来蹭去的温热的时候,忍着浑身炸起的汗毛,伸手在自己的脚边摸了摸,摸到了泰平王的脑袋。
    他呜呜声音很小了,似乎刚才的疯劲儿过了,他正艰难地用侧脸贴着杜书瑶的脚背,至于水泽,杜书瑶摸到他冰冷的发冠顺着发冠向下,是他湿漉漉的眼睛。
    杜书瑶睁着一双因为只能看到模糊影子,而显得十分空茫的眼睛,手在泰平王的脸边僵住了。
    ——他在哭。
    杜书瑶一直以为他呜呜呜的是在发疯,但是到摸到大颗滚落的眼泪,才知道他是在哭。
    这瞬间杜书瑶不知道为什么,这瞬间杜书瑶也是一阵难以抑制的心酸,她怕也是怕泰平王的,但是这瞬间是真的忍不住有种和他同病相怜的感慨。
    真是操蛋的命运各有各的操蛋啊!
    鼻子发酸,杜书瑶赶紧仰头,瞪大眼睛去想其他的事情,比如她家那捡来的串串,经常性地会撞在家里一些透明的玻璃门和柜子上疼得嗷嗷叫,杜书瑶每当这时候就会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她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笑起来,但是笑完之后更想哭了,日哦,它肯定早就变成一锅狗肉了。
    脚背上又被蹭了蹭,杜书瑶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这样长时间地接触泰平王,她又缩了一下,也没地方可躲,就用手搬着泰平王的脑袋,把他挪开。
    关于原身和这个失心疯的王爷之间的事,是杜书瑶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那段时间,断断续续听翠翠说了一些,那个被后娘算计了嫁给失心疯王爷的原身杜书瑶,在新婚当夜,就泰平王吓得昏死,接着发了病,又日夜不停地哭,悲痛过度才久病不起。
    直到她真的把自己活活哭死,她这个不幸和她同名同姓的倒霉蛋,就被阎王给召到这里来了。
    杜书瑶其实穿越之后就很郁闷的,小说里面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就是同名同姓容易穿,但是杜书瑶不服气,她这名字也不像翠花二狗一样普遍,怎么就那么巧也有同名同姓呢……
    其实她也有点能理解原身,嫁给个失心疯,在这样的女子以相夫教子为生的朝代里,下半生就彻底地毁了,怎么不悲痛欲绝?
    杜书瑶正感叹着,突然间脚上又被贴了,泰平王呜呜的声音已经低得断断续续,已经被马车行走车轱辘滚动的声音盖住,除了杜书瑶之外,没人听得见了。
    他大概是疯劲儿真的过了,紧贴着杜书瑶不再乱撞。
    这时候的马车不存在减震这种东西,路也不是油漆板路,避免不了坑洼和颠簸,先前杜书瑶紧张的时候还不觉得,现在随着泰平王安静下来,她也逐渐放松,他是个疯子不存在猥琐心思,杜书瑶也就连脚都不缩了,由着他蹭去。
    只不过,精神放松下来,过度紧绷之后就是整个人瘫软,杜书瑶本来就精力不济,实在要撑不住哆哆嗦嗦地从宽大的袖子里面摸出了一个小瓶子。
    瓶子打开,里面一股子苦药味儿传出来,是人参和其他补药炖成的分装瓶,用于随身携带续命。
    杜书瑶作为相信科学的现代人,最开始对于太医把百年人参当萝卜一样炖汤给她喝是内心拒绝的,毕竟稍微懂点常识的就知道,虚不受补,况且这么喝会喝死的好么?治病还是谋杀?
    但是她当时抗拒也没有力气,每天被灌,这么灌来灌去的,杜书瑶发现她真的是靠这东西续命的,喝不死,喝了还贼精神,现在一百年和几十年的参炖出来的汤她一口就能喝出来,当然最好用的是前段时间皇帝赐下的三百年参。
    后来杜书瑶想想也是,穿越这么不科学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要去符合科学?
    一小瓶喝空了,她像是吸完了毒的瘾君子,等着上劲儿的时候,顺着摇晃的马车车壁软倒下来,正躺在泰平王的身边。
    离得这么近了,杜书瑶才听清,泰平王还在哭,只是声音小得几不可闻,被这么捆着肯定难受死了,杜书瑶见他已经不发疯,想了想伸手在他脸上摸索着,摸到源源不断的眼泪,哎地叹了口气,把他嘴里塞着的东西拽出来了。
    拽来之后为了防止泰平王继续发疯,杜书瑶根本没有扔,手甚至还在他唇边按着,她又看不清,只等他再发疯就给他塞回去。
    但是没有,他只是呜呜的声音稍微大了一点,似乎还是很难受很悲伤。
    杜书瑶觉得自己一定是人参上头了,见他太难过,还一个劲儿用脸蹭她的手背呜呜哭,她把手里堵着泰平王嘴的东西扔车里面,又摸索着他的身后,摸到捆着他手的绳子,废了好大劲儿给他解开了。
    这过程中泰平王都十分的老实,除了蹭她脸之外就是呜呜地从嗓子里面发出细细的讨好声。
    杜书瑶不知道他疯到什么程度,能不能听懂人说话,半抱着他边解还边说,“你乖乖的,别发疯,我给你解开就不疼了……”
    但是就在泰平王的手被解开的那一刻,他突然间像个终于得救的孙猴子一样,一跃而起,扑向杜书瑶。
    杜书瑶反应也足够快,立刻侧躺抱头,准备迎接疾风,心里悔得肠子都青了,你说说可不可笑,她一个半死不活的瞎子,竟然去可怜一个疯子!
    但是想象中的泰山压顶并没有砸过来,泰平王腿还被捆着,但是两只手分别按在了杜书瑶的头两侧。
    接着低下了头,在她娇嫩的侧颈上嗅了嗅,又埋头在她本来就乱糟糟的头发里面拱啊拱,好半天,嗓子里面又焦急地呜呜呜。
    杜书瑶咽了口口水,顺着手臂的缝隙侧头看他,看不清,只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但是恰巧这瞬间马车轧到了石块,颠簸了一下,把马车的小窗子颠开了一个缝隙,晨光趁机鬼鬼祟祟地钻进来,给杜书瑶眼中模糊的影子打了一层柔光。
    他好像没有恶意。
    她竟然有这种荒谬的直觉。,,
    第3章 她幸亏瞎了!
    对于看一个人有没有恶意,大多数人都是直观去看,而杜书瑶此刻眼睛半瞎,根本连泰平王的模样都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轮廓,根本无从分辨。
    但是人的感觉是很神奇的东西,杜书瑶自己也很纳闷,她什么会觉得一个疯子可怜,宫里人都知道他危险,上次在偏院差点把杜书瑶扑得归西,今日同车,所以把他捆上了,如果不是宫里人发话,谁敢捆当今堂堂泰平王,哪怕是个失心疯,那也是皇帝重视的疯子呢。
    但是此刻杜书瑶被身上人垂下的头发搔着脸,丝毫也不觉得危险,甚至还有点诡异的熟悉感。
    至于熟悉在哪里,杜书瑶乱糟糟的脑袋还理不清楚,她只是没有乱动,微微侧头任由泰平王鼻子嘴的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头发里面拱来拱去。
    他好歹是自己名义上的夫君呢,杜书瑶不着边际地想到,也不知道长得什么爷爷奶奶样……
    杜书瑶在前世是个大龄母胎单身,这都死了一次又活了,好容易老天爷给她发了个男人,可别是嘴歪眼斜流口水就好……
    泰平王不知道怎么,呜呜一会,似乎是闻够了,竟然上半身就压下来,亲密过头地趴在了杜书瑶的身上,没有压实,给她留了喘息的空间,头就枕在她的肩膀上,嗓子里还在细细碎碎地呜咽,似乎委屈极了。
    杜书瑶以为他是被捆得委屈,既然都已经把人松开了,只要他不发疯不咬人,她也就由着他趴着了,毕竟泰平王是个失心疯,也不存在占便宜这种事,而且杜书瑶是真的没什么力气和他较劲。
    马车还在摇晃,外面的婢女和侍从听不到里面的声音了,一个个都心惊胆战。
    毕竟这王妃的身体比九十岁老翁的肾还虚,要是一个不慎被吓死被他们这王爷折腾死了,他们这些个奴才,个顶个的都是死罪,谁也逃不掉。
    众人对视一眼,就慢慢地把马车放缓了速度,然后眼神悄无声息地斗争,最后大丫鬟莲花斗眼刀失败,准备迅速掀开车帘的缝隙看看……
    而马车里面,杜书瑶实在是听着泰平王的声音太悲伤了,他的眼泪好大颗地顺着她的脖子流下去,滚烫划过,杜书瑶心里再是因为病痛折磨对凡事都趋于淡定,也不由得震惊。
    她顿了顿,细声细气地出声问道,“王爷……是不是……受伤了?”
    泰平王没有回答,只是呜呜声音又大了一点,杜书瑶动了下嘴唇,准备叫外面的婢女,不过想到她刚才拍车壁求救都没有用,犹豫了一下,抬起双手,从泰平王的头顶上开始,缓慢地摸索。
    她记得他最开始在她上车发疯的时候,头似乎狠狠地磕了好几次,会不会磕破了?
    要是摸到血迹,外面的人就不会不管了吧,杜书瑶先是摸到冰凉的玉冠,泰平王十分配合,对着她低下头,杜书瑶小声道,“是这里疼吗……”
    然后是头发,接着是额头,后颈,最后摸到了泰平王的脸上,没有手指能够触碰到的伤口,也没有异常的大包。
    杜书瑶最后捧着泰平王的脸蛋的时候,疑惑地问,“你怎么不哭了?不疼了吗?”
    外面莲花正是这时候边跟着行驶缓慢的马车走,边伸手悄悄地掀开一点车帘,紧张地朝着里面看。
    好巧不巧,被杜书瑶一顿摸索正摸索得十分开心的泰平王,低头用鼻尖拱了下杜书瑶的鼻尖,细细碎碎一下一下,简直像是在亲吻。
    杜书瑶僵住,顺着车帘缝隙朝着里面看的莲花也僵住了。
    她她她,她看到了什么!
    她反应速度极快地把车帘放下来,却还是和里面的王爷对上了视线,莲花伺候在泰平王身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
    莲花震惊地缩回手之后,回想到她看到的一幕,面色渐渐地泛上了红。
    其她婢女看着她这样子,推她询问,莲花却只是摇了摇头,低下头压低声音说,“王爷这一次是真的大好了。”
    她刚才看到的一幕确实对她冲击有些大,马车里面没有开窗子,光线有些暗,但是她还是一眼就看清了泰平王压在了王妃的身上,身上捆着的绳子和嘴里塞着的东西都已经取下来了,可是他却没有发疯,而是在亲吻王妃——
    两个人的头发明显都有点散乱,但就是这样,更显得极其的暧昧,而且除去睡觉之外,莲花还是第一次见到不发疯的泰平王。
    天家之子,几乎没有容貌不佳的,泰平王尤其的俊逸,只可惜他自小粉雕玉琢,可自从患上失心疯之后,任何人发癫发狂的模样都不会好看的,尤其是前些时间落水了荷花池那一次,再醒过来,泰平王的双目也出现了变化,白眼仁更多黑眼仁就只剩下个小点,看上去尤其的吓人。
    太医院的老太医都轮番地看过,就连陛下听说都亲自召见了一回,可是查不出是为何,最后确认没有影响视力之后,也就不了了之了,毕竟都患了失心疯,也就不差一个眼疾了。
    莲花从前没觉得眼睛变化怎么样,但是刚才和王爷对视了一眼,那双眼,再配上他本就生得冷峻的眉目,和她曾经在大将军班师回朝一身战甲的杀神样子差不多!真的好吓人啊!
    莲花捂住了自己的小心肝加快了脚步,在几个丫鬟探究的视线当中摇头做出害怕的样子,同时又想起,刚才王妃是捧着王爷的脸的,王爷低头亲吻她……天啊!
    她幸亏瞎了!
    要是她对上那双眼睛吓都吓死了!
    众人见莲花讳莫如深,但是好歹知道了里面两位都没事,虽然心痒难耐好奇她到底看到了什么,但总算是放下了心。
    只要主子安然无恙,他们的小命就安然无恙。
    而此刻车里的杜书瑶真的不能算是安然无恙,她僵硬地瞪着大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泰平王,心脏在她的胸腔里面上窜下跳。
    他这是在耍流氓吗?!
    她的初吻啊啊啊,没了!
    要是他真的耍流氓她这身体肯定拗不过,怎么办怎么办?!
    然后就在杜书瑶准备在泰平王再低头时转开头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想多了,泰平王又趴下了,头还是搁在她的肩膀上,亲昵地蹭了蹭,却再没有其它多余的动作。
    杜书瑶眨了眨什么也看不清的眼,一双手举着还无处安放,不过很快,泰平王就抓着她的手,按在了他的脑袋上,还蹭了蹭。
    杜书瑶:……
    她在这一刻,突然间鼻子又酸了下,因为她面对着失心疯泰平王,风马牛不相及地想起了她的狗子,它也总是这样扒着她,蹭她,用爪子挠她手,只要她把手放在它头上,它就会很乖。
    不过杜书瑶很快忍住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而且哪怕是失心疯,觉得一个人像狗也有点过分,杜书瑶很快把这种想法从脑子里面挥出去,手在泰平王的头上缓慢地摸索,像以前撸她的串串时候那样。
    是一只很漂亮的金毛和哈士奇串呢,看着可酷,但是性子极其的温顺,杜书瑶怀念着,然后有点嫌弃泰平王的头发不够软,手感不够好,后颈皮太紧拎不起来,那块儿的肉最好捏了。
    撸和被撸,马车里面两个人达到了诡异的和谐。
    杜书瑶脖子被男人吹着温热的呼吸,但是内心却毫无波动,一旦接受了泰平王像狗这个设定,她撸狗的手法安抚他安抚得也很好,杜书瑶觉得泰平王要是一直这样,也不怎么可怕,疯得也不是很严重。
    马车晃晃悠悠地总算是到了宫门口,正赶上大臣下朝的时间,他们只得从金奉门进,因为皇帝身边喜良公公专程交代过,所以车架直接进到后宫之中,在皇后殿中旁边一个闲置的院子落脚。
    车架停下,迎接的人等在院子门口,恭迎的是这成婚三个多月,到现在谁也未见真容的王妃,其中有个专门教引宫中规矩的老嬷嬷,是宫里的老人,顶着个姑姑的名头,在宫中颇有脸面。
    但是她带着一众丫鬟,在门口,礼数周全地恭迎了半晌,却没见人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