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玉恒顿时拍案怒喝,“我几时不曾与你同心!不与你同心我为何要来东越!”
蔚璃心知大势已去,她救不下庭外受刑的青濯,也再近不得高高在上的云疏,一场繁华若大梦初醒,到此便也谢幕了!他既然来问几时不曾同心,那么同心该是哪般?她恍恍忆着过往种种,且先说当下——
“殿下若然与我同心……既来东越,为何不曾向王兄提亲?为何袖手旁观我另嫁他国枉送此生?悠悠数载……殿下也知是悠悠数载,自琉云小筑始,至送我归国了;再从帝都朝拜重逢,到各自归入朝政;再到请殿下来越都观礼,殿下冷眼看我与他人立定婚约……其间多少岁月,我与殿下……与云疏之亲又何止同处一室,何止肌肤相亲……若然同心,云疏为何终日里与我耍尽花言巧语,玩尽戏谑讥诮,平白蹉跎我锦绣年华……若然同心,为何不能……不能许我一诺?”
玉恒闻言诧异,更添惊怒,想起那晚城阙夜话,也曾立定心意许她一诺,邀她共赴此生,可后来……后来还不是为她疑心所阻,非他无心,是她相疑!
“璃儿从未信我真心!纵然有诺,亦当我是花言巧语!如此算来——你锦绣年华竟都是付与我戏谑讥诮?卿天姿国色竟平白为我蹉跎半生!你现下又要一诺,要我诺你甚么?以这残破天下为聘邀你入东宫永束高墙之内吗?还是要我袖手天下自此共你浪迹江湖亡命天涯!蔚璃,你若知我艰难……”他忽觉胸口作痛,喉咙一紧,竟张口失声,心下悲伤似巨浪翻涌,瞬间将他吞没,欺得他面上潮湿,双目迷蒙……终了惟有低低呢喃一句,“璃儿,我曾拼尽全力,只为护你安好……你倒底……倒底还要我怎样待你……”
“云疏……哥哥……”她亦是眼里含泪,心底悲凉,或许此是今生最后一次这样唤他,事至如今,结局已定,自此他去帝都高台,她往南国深宫,此生再不复相见,又何必论说当年种种,各样曲折也不过是落得人去楼空罢了,至盛繁华之后也终究是要荒凉到底。世事皆如此,他与她又怎逃得过。
只是曾经也心有大志,不妨临别与他坦言——“今日之前,璃儿一心所愿,昼夜所盼——便是为云疏之妻,一生一世,荣辱共,生死同,不离不弃……”
“璃儿……”他心有悸动,将要言说,却见她霍然起身,掸扫衣袖,抹去眼角泪痕,愈发显出目色清冷,幽幽颂道,“只是自今日之后,云疏向北还朝,璃儿往南为嫁;云疏是殿下,蔚璃是臣子;皇朝自皇朝,东越自东越;自此两不相犯,互不相涉!澜庭暂借殿下容身,东越暂护殿下周全……只是这国,是我的国;城,是我的城;蔚璃容殿下便算是情份,蔚璃若不容……那么还请殿下……另寻归处!”言罢转身向外疾走。
“蔚璃!你敢……”玉恒断喝一声,又惊又怒,又恨又痛!她是何意?如此便要万事皆休吗?数载至情她当真一念决绝?这些年待她的情义终是枉付了吗?
蔚璃行至门前,又回身来正色言道,“青濯我要带走,他若此生无恙,便算是青门之福;他若不幸夭折,便是天下之殇;恐怕我蔚璃,要乱殿下的天下了!”
“蔚璃你敢!”他气得心肝剧痛,瞠目怔怔。
蔚璃却是漠然浅笑,“殿下若然不容,大可引三军来见,蔚璃披甲迎候!”说完折身去了。再也不必论谁人欺了谁人,哪个蹉跎了哪个!且碾心成灰,自此陌路。
玉恒起身要追,却是一阵头晕目眩,身影摇晃几下又跌回了座位。
元鹤早已为方才争吵看得骇然万分,此下更是心惊不已,急忙上前查看,却也只得怔怔痴痴一双幽目。“殿下?蔚下!……”他连唤数声才得主上恍恍来看,又指那面前桌案,顿了半晌才幽幽吐出个“茶”字。
元鹤连忙斟茶奉上,玉恒拾杯饮尽,一股血腥又压回肺腑,递回的白瓷茶盏上,那一缕血丝触目惊心!
元鹤吓得要哭,却又见主上一头栽倒在席上,其声喃喃,“容我……睡上片刻,尔等……收拾行囊,准备回家……”
又是一枕寒梦!数年相知只落得人去楼空!半世繁华终还归入荒凉无尽!可叹此心衰弱,那将说未说的话还未及讲出,便是这样终了吗?
卿有若有意,我明日即可为卿筑琼楼!起高台!迎卿入东宫!栖龙榻!——此是他肺腑之言,是他那夜城墙上欲许她之诺,亦是他此生惟一所盼。
只是魂入梦中,四顾茫然,惟剩下空寂寂一片,好生凄凉!
宫阙千千重,高台万万丈,
我有肺腑言,与卿相诺诺。
清风入云霄,明月照琉璃,
我有恳切意,与子执手说。
远道阻且长,此去见白首,
一世一倏忽,祈望三世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