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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5节
    顾庐是没了,可顾剑棠依旧手握离阳王朝规模最大的两辽边军,当年不同于徐骁,近乎只身一人进入兵部的顾剑棠,旧部很早就被打散,但是除了此时位高权重的四人,还有更多昔年的嫡系心腹不曾浮出水面。
    唐铁霜突然沉默。
    离阳先帝分散顾部将领,是放。当今天子收拢顾部旧人入京,是收。
    不能说先后两位皇帝谁的手腕更加高明,因时而异罢了。
    解决了北凉道,就等于完成了削藩大业的一半。
    那么整肃完毕顾部留在地方上的势力,何尝不是完成了抑制地方武将的大半任务?
    真正让唐铁霜伤感却不会流露丝毫的事情,不是皇帝陛下要拿他们制衡张庐旧部文官的制衡手段,也不是利用他们这帮武人震慑以及一定程度上阻断永徽老臣与祥符新官联系的帝王心术。而是早年在沙场可以换命的几个老兄弟中,也许除了老董,田综和韦栋都对此次升迁,个人的惊喜,远远超过对大将军处境的担忧。
    唐铁霜很快恢复正常,笑了笑。
    这就是庙堂,这就是人心。
    明知道高处不胜寒,还是人往高处走。
    离阳版图上的众多武将,从杨慎杏阎震春这拨春秋老将到他唐铁霜这些,成了某双手随意摆弄的棋子。
    文官也不好受啊。
    张巨鹿一去,齐阳龙一来,其实就是一场变天。
    随着隐约成为江南道士子领袖的卢白颉失意南下,许拱也被雪藏在边关,以辽东彭家领衔的北地士子开始崛起,如今分崩离析的青党又有抱团复苏的迹象,江南豪阀这两年无比高涨的气焰立即就熄了很多。更有姚白峰之流在中枢稳稳占据一席之地。
    原本各方阵营泾渭分明的那张棋盘,彻底乱了。
    唯一不乱的,只剩下那个重重幕后的下棋人。
    乱中有序。
    唐铁霜不知道这盘棋,先帝、当今天子、张巨鹿、元本溪,四人中谁贡献更多,谁心血更多,唐铁霜根本分辨不清。
    只是这屈指可数的下棋之人,除了姓赵的,下场如何?
    然后唐铁霜想到一个年轻人,笑意欢畅。
    一枚位置被摆放死死的棋子,有一天竟然能够恶心到下棋之人。
    奇了怪哉!
    何其快哉!
    ……
    唐铁霜暂时不在的兵部大堂,得知一个消息后彻底哗然。
    下马嵬驿馆那边出现了一场对峙?!
    高亭树嘀咕了一句:“可惜不能杀人,不过一个自恃武力的藩王,不小心淹死在江湖里,也算说得过去吧?”
    随着时间推移,礼部,工部,刑部户部吏部,赵家瓮六部衙门都沸腾了。
    然后是中书门下两省,国子监,翰林院,六座馆阁……
    其中桓温和赵右龄不约而同都给了“胡闹”两个字。
    不过坦坦翁是说年轻藩王的举动不符身份,而赵大人则是恼火幼子赵文蔚竟然跑去下马嵬那边看戏。
    唯独中书令齐阳龙无动于衷,置若罔闻,老人一手拎着那本被朝廷列为禁书又给他拎出来的诗集,看得津津有味,一手时不时从桌上小碟子里抓出几粒花生米,吃得亦是津津有味。
    那本并无署名的诗集中,那个一辈子都不曾走入江湖的张姓读书人,原来也能写出“我有匣中三尺锋,有蛟龙处斩蛟龙”这般肆意诗句,同样也作得出“但愿白首见白首”这般婉约诗句。
    咦?碟子空了。
    至于写诗之人,早已死啦。
    老人怅然若失。
    ……
    皇宫一座气势森严的大殿内,此时没有朝会,也没有随侍的宦官,但是龙椅上坐着一个身穿龙袍的年轻人。
    空旷寂静的大殿,皇帝坐北朝南,用自己才能听到的嗓音说道:“你知道不知道,只要北莽多死一个董卓和二十万人,你们北凉也多死十万人,那么这个天下,就是太平盛世了。”
    第241章 噤若寒蝉(四)
    当徐凤年悠悠然向前踏出一步,一袭黑金蟒袍大袖随之轻盈摇动。
    不远处的李浩然,祁嘉节首徒,佩有名剑“八甘露”,号称拥有指玄境八剑的北地剑道高手,仍是纹丝不动。
    下马嵬驿馆两侧楼上楼下的看客们,忍不住都要在心中为李浩然默默赞叹一声,不愧是能够在太安城站稳脚跟的年轻宗师,哪怕面对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徐凤年,还能如此云淡风轻。难怪在高深莫测的京城江湖里,很多前辈大佬都扬言李浩然不出十年,就有望比肩祁大先生的武学境界,有生之年未必没有机会登顶剑林,去看一看李淳罡邓太阿寥寥几人眼中的剑道风景。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返老还童的横刀“少年”就忍不住嗤笑一声,这个姓李的小子哪里是胸有成竹,根本就是吓傻了。准确说来,不是吓傻,而是不敢动弹。徐凤年那一步,看似平淡无奇,却是一场邀战,其意气之长,早已蔓延整条街道,邀战的对象,有他们赵勾并肩三人,更有街道两旁楼内的一些深藏不露的人物。所以这一步的意思很简单,既然到了下马嵬驿馆这边,那么来者是客,他北凉王“家大业大”,都招待得起。只可惜,李浩然不在此列。
    距离徐凤年最近的李浩然有苦自知,他没有跻身指玄境界高手却能使出多式指玄剑,对气机的感知颇为敏锐,按理说,遭遇强敌,狭路相逢,与主人灵犀相通的鞘中“八甘露”,应该跃跃欲试颤鸣不止才对,但是鞘中长剑非但没有为此示威,相反做起了缩头乌龟,死气沉沉,以至于出现人剑离心的境况,恍如阴阳相隔。李浩然天赋极好,习剑多年,在武道修行上一帆风顺,无论是与师父祁嘉节一年一度的请教切磋,还是当年棠溪剑仙卢白颉奉旨入京为官,他在祁嘉节的授意下前往城外以剑相迎,都不曾遭遇这种事情。此时此刻,李浩然才明白一个道理,无论是对自己寄予厚望的师父,还是气度非凡的棠溪剑仙卢白颉,是在怜惜后辈剑士,所以从未倾力而为。
    跛脚老人脸色沉重,向练气士宗师问道:“附近除了东越剑池的柴青山,难道还有其他高手?”
    实力暴涨到大天象修为的练气大家苦涩道:“除了我们三人,只察觉到北凉王还分神出六股气势,其中四股就在这驿馆酒楼内,其余两股都不在此。只是与你差不多,柴青山之外,我也不知道那五人的身份。甚至如果不是徐凤年以这种方式邀战,我先前都发现不了他们的存在。”
    跛脚老人皱眉道:“京城内拿得出手的大小宗师,先前都已经向皇宫和钦天监两地靠拢,若说吴家剑冢的老家主因为隐居在城内,今天跑来下马嵬观战,还算情理之中,但那五人又是何方神圣?”
    说到这里,跛脚老人忍不住环顾四周,满脸匪夷所思,感慨道:“整整五人!五个敌我难分的大宗师?!随便一两个打起来,这京城还不得鸡飞狗跳?”
    突然,跛脚老人与北地练气第一人面面相觑,从对方眼中都看到浓郁的恐慌。
    他们同时想到了一种可怕的可能性,如果这五人中恰好有一个曹长卿,又如果大官子的到来是北凉西楚形成的默契,而其余三位一旦选择冷眼旁观?
    原本以太安城的雄厚底蕴,这二十年来,除了武帝城王仙芝不一定能拦住,饶是曹长卿也无法得偿所愿。虽说如今韩生宣柳蒿师祁嘉节三人都已不在,这意味着太安城四城中的宫城、皇城、内城和外城,除了跛脚老人一如既往地负责看守外城,都丧失了至关重要的坐镇守城之人,但是当下吴家剑冢的剑道大宗师吴见算是顶替了柳蒿师,加上龙虎山数代天师层层加持的那座隐蔽符阵,以及衍圣公府圣人张氏在元本溪和谢观应两位读书人帮助下精心造就的那个大手笔,赵勾因此胆敢对皇帝陛下保证,新武帝徐凤年只要是单枪匹马入宫,一样是只能进不能出的惨淡结局,只不过届时要殃及池鱼多少,是一千还是两千,或者更多,赵勾也不敢拍胸脯。
    可当徐凤年身边多出一个相似境界的大宗师,太安城内的北地练气士又死伤殆尽,两座大阵削弱不少,一旦吴家剑冢的吴见不愿出死力拦截,后果不堪设想。
    横刀少年伸手握住背后短刀的刀柄,冷笑道:“婆婆妈妈能作甚,不管了!这一架,我来打头阵!”
    跛脚老人正要说什么,清秀少年容貌的赵勾头目已经开始前冲,他不急于拔刀出鞘,身体前倾,前奔每一步如同蜻蜓点水,极为轻盈灵动。
    不知何时,蟒袍扎眼的年轻藩王,已经站在了始终“不动如山”的李浩然身侧,肩并肩,一人面对大街,一人面对下马嵬驿馆大门。
    眨眼间,众人只觉得一个迫不得已的晃神,就发现那个籍籍无名的横刀少年,像是傻乎乎站在年轻藩王的身前,依旧保持那个握刀的姿势,刀锋仅仅出鞘一半。
    期待着一场货真价实巅峰大战的看客看官们,彻底看不懂了。
    前不久那个叫吴来福的混账玩意儿,好歹在北凉王完完整整拔出了一整刀,到你的时候,往前冲的架势挺人模狗样的,怎么人都跑到北凉王身前了,突然就没动静了?
    你说你一个裤裆里带把的,又不是江湖上那帮子思慕北凉王的女侠仙子,咋就在那儿呆若木鸡了?
    大街两侧顿时嘘声四起,往死里喝倒彩。
    下马嵬驿馆外,除了跛脚老人和练气士宗师,瞧得出门道深浅的都不去窗口凑热闹,至于抢到风水宝地想着一睹为快的好汉女子们,想要看到的是那种天翻地覆的精彩过招,讲究一个怎么惊天地泣鬼神怎么来。
    几乎没有人发现清秀少年握刀的那只手,已是血肉模糊,尤其贴紧刀柄的手心,白骨可见。
    握刀那只手臂的袖子更是支离破碎。
    与年轻藩王面对面的赵勾头目嘴角渗出血丝,脸色狰狞,又透着不信和不甘。
    两人身边那个“敌不动我不动,敌已动我还是不动”的李浩然汗流浃背,只听到北凉王笑着跟那人说道:“知道你藏着杀手锏,不过你之所以现在活着……”
    这名“人不可貌相”的赵勾头目瞬间卸去所有伪装,就在此时,他怔怔然低头望去。
    小半条略显纤细的胳膊刺透胸膛。
    胳膊缓缓抽回。
    杀人如麻的赵勾巨头艰难转头,只看到一顶老旧貂帽,一张秀秀气气的脸庞,少女还啃着半张葱油大饼。
    杀人吃饼两不误。
    他认识她。
    赵勾内一份属于头等机密的档案有过模糊记载,青州襄樊城外,她杀了天下第十一王明寅的刺客。
    是一个数次孤身阻拦过王仙芝入凉的疯子。
    杀手死于杀手。
    徐凤年随意伸手推开那具尸体,看到那顶因为略大而有些遮掩眉眼的貂帽,帮她提了提,接着轻轻按了按。
    徐凤年笑道:“你要是真不放心,接下来就站在我身后,不用出手。嗯,稍微远一点就是了。”
    她没有说话,板着脸走到徐凤年身后,十步。
    徐凤年转头一脸无奈看着这个姑娘。
    她不情不愿地掠向驿馆外那棵龙爪槐,坐在了一根枝丫上,手臂蹭了蹭树枝。
    徐凤年轻轻吐出一口气,望向远方,朗声道:“曹长卿,陈芝豹,邓太阿,轩辕青锋,你们谁先来?”
    半城可闻。
    李浩然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问道:“王爷,要不然我让一让?”
    徐凤年笑道:“没事,你只要站在我身后就行。”
    跛脚老人沉声道:“我们可以走了。”
    练气士宗师有些遗憾,点了点头。
    两人一闪而逝。
    这潭浑水,他们趟不起,趟得起的,全天下屈指可数。
    先前那名赵勾同僚的刀不出鞘,等于徐凤年告诉他们一个残酷的真相,天象之下,一招而已。
    练气士宗师不希望拿自己的性命去证明“陆地神仙之下,也是一招”。
    ……
    某栋酒楼内的青衫儒士笑了笑,只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街对面的白衣男子皱了皱眉头,坐在他隔壁桌一个面白无须的男子,欲言又止。
    太安城城头的紫衣女子,犹豫了一下,然后在屋脊之上飞掠,如履平地。
    从城南到下马嵬驿馆,平地起惊雷。东越剑池的少年宋庭鹭涨红着脸,怒气冲冲道:“师父,这家伙也太目中无人了,凭啥不算上师父你?!”
    背负多柄长剑的少女掩嘴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