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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节
    一眨眼的功夫,被追杀的一伙人都变成了不止八块的死尸,可谓死得很难看。
    这时,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收剑入鞘,嘴里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他一边往前走,一边自言自语说道:
    “老子的东西也敢偷,你们当我是死人哪!那小子,你在看什么?”
    正躲在草棚中的宁采臣被凶神恶煞似的黑衣男子指着自家鼻子,当即他吓得面无人色,两条腿软得跟面条一样,想跑都迈不动步。
    宁采臣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这位一看就知道是寻常人惹不起的大爷,他该不是杀人杀得兴起,所以打算连过路人也顺道一起宰了吧?
    大概是感觉到这个瘦弱书生连只鸡都不敢杀,自己对他太过恶形恶状,反倒显得没气度。随即,这名黑衣男子若有所思地停顿了一下,跟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馒头丢给了宁采臣,说道:
    “喂,小子,接着。”
    面如土色的宁采臣双手颤抖着努力吞咽馒头,等那边的黑衣男子刚一转身走开,他立刻呕吐起来,直到肚子里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才勉强停下。
    宁采臣之所以表现得如此不堪,倒不是在故意浪费粮食,这年头白面馒头对于寻常百姓家来说,已是非常上等的伙食了,不是逢年过节的时候都吃不上。他更不是在彰显不食周粟的崇高气节,实在是肠胃不由自主地反应结果。
    适才那一幕人头满地滚,血肉横飞半天高的画面还浮现在脑海中。当然,这也确实够猎奇也够噱头,完美符合了暴力美学的追求。只是……不妨套用一本小说中著名龙套李大肥猪的话来说,难道这种血腥场面你看了以后会觉得很下饭吗?没错,任何一个正常人也不会有这种变态的感觉吧!
    纯粹本能地一阵呕吐过后,自己肚子里也实在吐不出什么东西了,宁采臣掏出水葫芦喝了口水,勉强压下恶心的感觉。
    宁采臣庆幸着自己没有被卷入一场血腥杀戮中,可惜他仍不免被这场滂沱大雨浇了个透心凉。稍后,踏着这条泥泞崎岖的道路继续前行,他很快看到了路旁竖起的一块被荒草埋没大半的石碑,上面赫然刻着三个大字“江家集”。
    所谓人逢喜事精神爽,眼看着距离完成讨债的目标已是触手可及,宁采臣全身仿佛一下子又充满了气力,他即刻迈开大步朝着江家集走去。
    一踏入江家集镇内,此地的兴盛繁华便已大大超出了宁采臣的想象。他心中暗道,怨不得这里的酒店能拖欠洛阳商家八十贯货款,江家集的市面确实够热闹的。在狭窄街道的两旁,随处可见各色生意买卖,其中尤其是以铁匠铺的数量最多,几乎每隔十几步的距离,街边就有一家铁匠铺开门招揽生意,似乎这数量多得有点不太正常了。
    “来呀!这位小哥,看一看我的刀吧!正宗包钢手艺,敷土烧刃,您瞧这波纹如松涛。那是削铁如泥,吹毛断发,一等一的防身利器,一把刀只要两贯钱哪!”
    这名下身围着一条脏兮兮的皮围裙,赤膊上身的壮汉瞪起大眼珠子,大声吆喝着向路过家门前的宁采臣推销产品。
    身为书生的宁采臣哪会对刀剑这种杀人凶器有兴趣,急忙摆手说道:
    “抱歉,我路过,是路过的……”
    听了这话,宁采臣跟前的这名壮汉立时换了一副嘴脸,他用力挥舞着粗壮比得上常人大腿的胳膊,像是在赶苍蝇般斥骂说道:
    “啊!你不买货,那还站在我的铺子门口干吗?穷酸书生,快点滚开,别碍着老子开门作生意。”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宁采臣自觉跟这种不懂礼数的莽汉讲不通道理,一口气憋得脸色发红,想一想也唯有转身离开。
    与林旭在九峰镇等地只手遮天式的严格管理和事无巨细的关照相比,江家集土地爷黄世仁则很有几分淡定自若的长者风度,祂对信徒们抱着放任自流的消极态度。黄世仁素来坚信儿孙自有儿孙福的这句古老格言,除非爆发了人力无法抗拒的天灾人祸,其他时候,祂甚少主动出手干涉人类居民的生活。正因如此,江家集的人们不得不自行寻找一条在乱世中求存的出路。
    纷纷乱世潮,古玩字画如粪土,真金白银硬通货,唯有粮食和军火才是真正的王道。
    大秦天下到了如今这步田地,摆明了是百业凋敝,在那些没有如蜀地都江堰和关中郑国渠等大型水利设施的地区,种植业基本是靠天吃饭,粮食收成没有什么可靠性,一般要看运气好坏。假如老天爷肯赏脸,一年下来风调雨顺就能获得丰收,人力所能补救的事情委实不多。因而,琢磨着靠卖粮发家致富,那绝对是一桩极度考验人品质量的事情,稍微有点头脑的人都不会轻易地赌人品的。
    深藏于霍山之中的九峰镇等乡镇,在林旭的引导之下,业已逐步走上了军工联合体的产业化道路。
    隐藏在霍山中那些城镇作坊的产品,大多是用以物易物的方式输送到了陈凉的兴汉军,籍此换回产自江汉平原和荆湖之地的稻米、丝麻和铁矿石、铜矿石等生产原材料。
    老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既然江家集守着这样的好邻居,这里的居民虽然没有得到土地爷黄世仁的有力扶持,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们也照样从自家近邻身上看到了未来武器制造业的兴旺前景。
    鉴于江家集在武器批量生产,以及价格等多方面,均无力与以九峰镇为首的军工联合体作正面竞争,江家集便自动自觉地开启了打造精品的高端消费路线。而今,他们不仅为南来北往的客人们量身订做个性化的特色武器,而且专门向以江湖中人为主的客户群推介那些不惜工本,只追求高质量的制造技术。江家集的居民们试图与九峰镇那种价格实惠量又足的大众化营销模式,来上一场差异化的商业竞争。
    “吉祥老店!对,就是这里。”
    宁采臣在江家集镇上转悠了半天,终于有所发现,他来到店铺门口扫视了一眼匾额,高兴地叫出声来。
    一跨进酒馆大门,肩上搭着抹布的店小二立刻迎上前来,他冲着宁采臣满面堆笑地说道:
    “哟,这位客官,您老是打尖哪?还是住店哪?”
    闻声,宁采臣笑了起来,他掏出账簿说道:
    “两样都不是,我是来催账的。”
    听到了催帐二字,酒馆掌柜的脸色有些发黑,立马扯着嗓子说道:
    “小二,这里都弄得这么脏了,你怎么还不清扫一下?”
    “哎,这就来了。”
    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酒馆掌柜顾左右而言他,宁采臣慢条斯理地说道:
    “掌柜的,这笔帐你是躲不过去的。要是不还钱的话,下次再来催帐的人,恐怕就不是我这种白面书生喽!”
    这年月敢于对外赊欠的店家都是有着雄厚背景和自信的狠角色,否则的话,折腾不了几天就要关门歇业了。虽然宁采臣只是信口这么一说,他不知道洛阳的胖掌柜会如何对付拒绝付账的下家,但也刚好正中对手的要害。
    到了这时,酒馆掌柜也意识到这次是拖欠不下去了,他随即有气无力地说道:
    “呃!算你说得有理,那把账本拿出来吧?”
    正待翻开账簿跟对方销账,宁采臣瞄了一眼账册的内容,他脸上的笑容陡然僵硬成了一团。
    这事实在太悲催了,直至此刻,宁采臣才发觉账簿上被午后的那场大雨淋到,结果账簿上的字迹全融成了乌漆麻黑的一团团墨迹,几乎看不出写了些什么。
    眼见得宁采臣失语,原本垂头丧气的酒馆掌柜马上来了精神,出言讥讽说道:
    “怎么了,小子,拿不出来账目,那你讨的是哪门子债?专程到爷爷门上来讨打吗?”
    015  夜宿
    没错,私凭文书官凭印哪!红口白牙地说话谁不会,即便讨债你也得拿得出真凭实据来,不然那就成了流氓地痞上门打秋风。
    一身书卷气的宁采臣,此时被酒店掌柜的刻薄言辞质问得无言以对,只得支吾说道:
    “这……这……你等着,我会再来的。”
    “那好哇!恕不远送喽。”
    脚步慌乱地走出酒店,宁采臣惶惶然如丧家之犬,他面临无解窘境,唯有一溜烟地跑掉免得继续丢脸,从背后依稀传来掌柜那揶揄的送别声。这一口气跑出半条街之后,他停下来喘口气的时候,又把事情思前想后琢磨了一下。宁采臣一时间也想不出解决之策,只得自怨自艾地唉声叹气,看来这次讨债十有八九是要无果而终了。
    肠胃忽然开始咕噜作响,摸摸干瘪的荷包,宁采臣哀叹说道:
    “唉,只剩五文钱了,吃了饭就不够住店哪!”
    民以食为天!宁采臣衡量了一下露宿街头跟饿肚子过夜二者孰轻孰重,果断地选择了前者,天大的事情也等吃饱再说吧!
    来到一家包子铺,宁采臣摸出仅有的一点盘缠攥在手心里,轻声说道:
    “老板,你这馒头,几多?”
    “哟,客官您来了。这一个大钱五个馒头,恕不赊欠,谢绝还价。”
    宁采臣听到了价钱,稍微松了一口气,同样是在乱世之中物价飞涨,不过江家集的馒头可比洛阳城里便宜不少。计算一下伙食费开支,他开口说道:
    “那给我来十个馒头。”
    “哎,新出锅热腾腾馒头来了,这位客官您拿好。”
    小心翼翼地接过用油纸包好的馒头,宁采臣取出了两个馒头,剩下的打开行囊全放了进去,跟着他来到一处水井旁,狼吞虎咽地就着冰冷井水对付了这一餐。
    勉强填饱肚皮,宁采臣转而为今夜睡在何处而发愁,因为他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得向每一个经过自己面前的人询问江家集附近何处可以免费借宿。须知,当今这种世道好人是活不下去的,换言之,人心险恶呀!
    很快一位被拦住的路人皮笑肉不笑地打量着细皮嫩肉的宁采臣,好似挑衅般说道:
    “兰若寺可以白住,小书生,你敢去吗?”
    闻听兰若寺之名,周围街市上人们目光一齐向宁采臣投来,这诡异场面直看得他心里发毛。
    勉强镇定下心神,宁采臣努力挤出一丝笑容,说道:
    “敢问兰若寺怎么走?”
    “哦,顺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出了镇子再向西,只有几里路。”
    “多谢兄台指点。”
    江家集本地人都晓得那座闹鬼的兰若寺有多厉害,虽然声名不显,但论及凶险程度远胜于龙潭虎穴。
    遥想当年,林旭和黄世仁两位地祇曾联手清洗兰若寺,终究因为机缘巧合,没能毕其功于一役。没过多久,这座荒僻的兰若寺很快又成了妖鬼出没之地,绝对是生人勿近的鬼地方。
    囊中羞涩的宁采臣别无选择,唯有硬着头皮,在周围人们那异样目光中转身,缓步朝兰若寺方向走去。
    在宁采臣的身后,那些议论纷纷的江家集镇民们则开始没心没肺地下注赌钱,这项赌博的内容就是看这个书生明天还能不能从兰若寺里活着走出来。诸如此类充满了恶趣味的赌局以前开过很多次,通常情况下,江家集唯一的一家棺材店都有机会从本地义庄手里得到一份劣质薄皮棺材的订单。除此之外,很多时候,那些无声无息没了下落,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失踪者,连一副棺材钱都省却了。
    理所当然的,这个愣头愣脑的瘦弱书生不仅引起了江家集本地人的好赌兴致,身在土地庙中的黄世仁也向这个外来者投来了一抹注视的目光。
    “咦!一尺明光,浩然正气。这小书生的年纪不大,心性修为不俗哇!”
    俗话说,人不可有一身傲气,但不可无一身傲骨。那些终日里奴颜婢膝溜须拍马之辈,不管他们最后爬到多高的位子上,在骨子里终归是个贱人。
    虽说宁采臣也跟许多生活在红尘俗世的平凡人一样,每天过着蝇营狗苟的糊涂日子,为求一日三餐而奔忙劳碌。然而,在他心中依然笃信着儒家经典上的遵遵教诲。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大概连宁采臣自己都没意识到,其实他在骨子里是个宁折不弯的死硬派,只不过命运在此前,从没给过他直面大是大非的考验机会而已。
    现在值得高兴的是,宁采臣终于遇到了属于自己的宿命轨迹,至于他的未来结局究竟会是怎样的,相信答案只有天知道。
    前番盘踞兰若寺的树妖姥姥被林旭和黄世仁两位地祇联手围剿,它虽然侥幸逃出生天,麾下党羽也大多被铲除,树妖姥姥的修为也因伤势大不如前。近期,趁着神祇们注意力投入在天下大势的变化上面,暂时忽略了兰若寺这个小地方,树妖姥姥接到黑山老妖的一纸密令,再度暗中潜回到兰若寺发展势力,兼职担任黑山老妖的坐探,负责监视霍山方面的风吹草动。
    有鉴于林旭这位霍山府君的强势作风,另外再加上那个隔三差五就在兰若寺附近出没的大胡子道士燕赤霞,闹出太大动静很可能会引火烧身。
    自问顶不住地祇围剿,同样也惹不起有后台的燕赤霞,树妖姥姥行事不得不大为收敛。话虽如此,一旦凡人贸然踏入兰若寺的范围,那也注定是九成九将要埋骨于此。
    宁采臣走出江家集之时,恰逢夕阳西下,从江家集向西远远望去,古刹兰若寺的巍峨大殿,建筑轮廓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若隐若现。
    俗语说,望山跑死马。居于平原之上的江家集虽是一马平川之地,但兰若寺却是修建在丘陵环抱之中,山势虽不算陡峭,却也不是随便就能一迈步跨过的,这段直线距离不远的山路,在茂密林木间七扭八拐之后似乎也延长了许多。
    正当宁采臣背着行囊加快脚步赶路之际,在兰若寺的庭院中,两名黑衣男子正持剑相对而立。
    一阵和煦的晚风吹过,蓄着一脸大胡子的燕赤霞被晚霞映红了面庞,他颇为无奈看着对面的来人,苦笑说道:
    “怎么又是你呀?”
    来了几趟都未能如愿,今日好不容易在兰若寺堵住老对手,夏侯剑显得格外兴奋,抬手用剑一指燕赤霞,毫不客气地说道:
    “废话少说,拔剑与我分个高下吧!”
    闻听此言,燕赤霞真是无语了,他对夏侯剑死缠烂打式的苦苦纠缠实在不胜其扰。
    这家伙喜欢死乞白赖地追着比剑倒是不要紧,关键是每一次比剑输掉之后,最多消失三个月去修炼,而后又会卷土重来,似乎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作适可而止。
    “唉,也罢!今日燕某就让你见识一下上乘剑术的法门。”
    说着,燕赤霞抬手一拍自己的后脑,跟着嘴巴微微张开。仅在眨眼之间,一道雪亮白光从燕赤霞口中喷出。这道细若游丝,矫若游龙的白色剑光,移动速度快如石火电光,人类视觉都难以捕捉其所在,顶多是隐约窥见一丝残影。手掐着剑诀,燕赤霞操纵着飞剑在半空中幻化勾勒出玄妙得不可思议的图案花样,宛若一位书法大家在宣纸上泼墨挥毫一般轻松写意。
    演示了几个式子,剑光收敛处,燕赤霞沉声说道:
    “夏侯兄,你的剑术修为确实不错,可惜仅止于中乘剑术而已。当今天下大乱,四海之内能人异士辈出多如车载斗量,燕某这点小把戏入不得方家法眼,即便比剑你能赢了我又待如何?所谓天下第一剑不过是个笑谈,夏侯兄,收手吧!”
    无论一个人的耐心再怎么好,长久僵持下去也总有耗尽的一日,燕赤霞是不打算再跟夏侯剑如此没完没了地纠缠。今日之事,何妨今日做个了断,这便是他的心愿。
    这时候,回过神的夏侯剑难以置信地揉了揉眼睛,直到他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面色突然煞白一片。夏侯剑意味深长地看了燕赤霞一眼,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今日燕赤霞给予的深刻教训,足够让夏侯剑回去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往昔的所作所为,燕赤霞只希望这家伙别再来追着自己比剑,除此之外别无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