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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节
    他湿漉漉的眼睛里写满了惊慌,这些年,他不知是做了什么,眼角红艳得不正常,黑色的纹路顺着脖子往上,甚至爬上了脸,变得很吓人。
    这样吓人的样子,偏偏又这副表情,看起来还有些好笑,季烟一时没哭了,吸吸鼻子。
    就和他对视着。
    谁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两个人都是一脸委屈的表情,这一百年的折磨,仿佛忽然成了两个小孩子打了一架,摔得一身狼狈,也就哭一场了事。
    明明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事。
    季烟动了动手腕,哑着嗓子说:“你放开啊。”
    殷雪灼连忙放开了她的手。
    她低头说:“我累了,我想睡觉。”
    他立刻起身,等着她慢慢挪过来,可他在的话,她偏偏又不肯动,殷雪灼便隐去了身影,看着她一点点磨蹭到床上,像是松了一口气的样子,躺了下来。
    他看着,觉得烟烟变笨了,忘了他可以隐身。
    她捂着胸口,即使躺着,身子还是微微蜷缩的,是苍溟打伤了她。
    她看不见,殷雪灼凑在她身边,低头闻着她发间的香气,又悄悄牵起了一缕她散落在床的黑发,摩挲着指尖的发丝,仿佛回到昔日,她戴着花环问他好不好看的时候。
    沸腾的血液终于沉浸了下来,他仿佛现在才从梦中脱离,回到了现实。
    真的不是梦。
    时隔一百年,他失而复得了。
    -
    四下安静无声,晨光逐渐从窗外泄露进来,天亮了。
    季烟蜷缩着,闭着眼睛躺了一夜,其实她没有睡着。
    明明什么都闻不到,但她知道他在,殷雪灼的气味很特别,没有任何香味,她却记得他靠近时的感觉。
    侧躺蜷缩着,后背涌上一阵暖流,被苍溟打伤的疼痛慢慢被抚平,冰凉的触感在太阳穴间游走,紧接着,脑袋中紧绷的那根弦也放松了下来。
    即使不想睡,还是有股力量拖着她下坠。
    太阳升起时,她安然睡着了。
    第100章
    殷雪灼陪在季烟身边, 看了她许久。
    就这样十分克制地不靠近, 不触碰, 只是闻着她淡淡的发香,百年来冷若寒霜的眉眼便舒展开来, 像春风吹过,冰雪消融,只剩下流水般澄澈的黑眸, 仿佛融了澹澹月色。
    他站在黑暗里,像一尊冷白的雕塑, 直到身边女子的呼吸平缓下来,进入了梦乡, 这才抬手,很快,一团黑气, 出现在不远处, 逐渐凝聚成一个男人, 低声道:“魔主。”
    这是一个白衣男子, 一头白发, 容颜生得比女人还要柔美精致, 乍一看颇有几分雌雄莫辨。
    只是他的气场却很冷, 不是那种冰冷肃杀的冷,而是阴恻恻的冷,让人遍体生寒。
    正是乌桓。
    殷雪灼手下五大魔将,立功最多的是蛟龙赤阳, 但修为最高的是刚突破化神期不久的瘴气所化的乌桓。
    乌桓与其他四位魔将不同,并不游走于人间,平素专司魔域众魔奖惩刑狱,一百年前,乌桓奉殷雪灼去大魔天深处,追寻秘宝,便将手中的权利转交其他魔将。
    这一去就去了许多年,修为大有精进,但几乎不曾参与过凡间之事,只是回来之后,便接替赤阳的位置,成了殷雪灼的心腹,殷雪灼常年不在人间,连白白每年未必能见他一回,若有要事,多数由乌桓禀报。
    乌桓这是第一回 见到季烟,在此之前,他已听说了无数关于她的事情,此刻一眼便看出她的孱弱,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
    殷雪灼淡淡吩咐道:“我先离开一趟,很快便回,你留在这里保护她,不能让她受伤。”
    乌桓应了一声:“属下遵命。”
    殷雪灼在原地消失不见。
    六华城外的宫殿,自一百年前,方圆数里大军撤退、移山造河之后,加之合体期结界笼罩在四周,百年来方圆几里没有任何活物,唯有此殿。
    传言从不曾露面的魔主会出现在那里,世人便为之取了个绰号,名唤魔宫,百年来又有了无数传言,将之形容得无比神秘。
    其实只是个空荡荡的宫殿罢了,连一丝人气也无,空寂了百年,今日却热闹了起来。
    四位魔将自知犯错,早已在魔宫外等候惩罚,气氛凝重压抑。
    殷雪灼垂袖而立,背对着他们站在冰冷的王座边,听着他们一个个地说。
    苍溟先说了他所知的来龙去脉,从碰见那城主家的大小姐,到晚上强行去带走季烟,说到逼她使出了九幽之火之时,殷雪灼忽然拂袖,苍溟突然惨叫一声,在地上化为了原形。
    那大猞猁在地上打滚,指甲在冰冷的地砖上划出一道道抓痕,痛得惨叫了好一会儿,吐了一地的血,最终奄奄一息化为原形,低声道:“属……属下知错,再也不会伤害季姑娘。”
    殷雪灼没有看他,对赤阳说:“读魂术伤人魂魄,引魄灯可带来了?”
    赤阳连忙双手奉上,还忍不住多说了一句:“百年的记忆太多太乱,引魄灯折损使用者修为,魔主使用时,只看主要部分的即可,切勿使用太长时间。”
    殷雪灼没有说话,淡淡拂袖,赤阳手中的引魄灯便被收入袖中,他转过身,冷淡地说了一句“都去领罚”,四只魔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连忙退出去了。
    实在是太可怕了。
    他们与魔主接触的越来越少了,每次见面都颇有几分胆战心惊的,魔主从前虽一心复仇,但在下属面前倒还是随性懒散的,如今却不苟言笑,整个人比乌桓还要阴沉,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样子。
    他们倒是宁可去领罚,也不想被魔主亲自惩罚。
    说起来,魔主如今找到了季烟,倒也没什么心思亲自折腾他们,那四位一齐出去,正要分道扬镳时,其他三人忽然看向从霜,一脸凝重。
    从霜:“???”
    赤阳:“管好你儿子。”
    戎戈:“白白估计没拿你当爹,建议打一顿。”
    苍溟:“最好还没收白白的全部法器。”
    三人说完,转身而去,给了从霜一个冷漠的背影。
    从霜:“……”
    说真的,他儿子与其说孝敬他这个亲爹,其实更孝敬魔主一点。
    -
    魔域的地宫是绝佳的养魂之地,当年季烟初融九幽之火之时,便是在那处休养,直到醒来。
    殷雪灼回到地宫,这百年来,他都是一个人在这里。
    地宫前面有一块一人长的透明水晶,里面封印着一把剑,和一个女子的躯体。
    殷雪灼走到水晶前,手隔着水晶,放在女子的脸颊上,血从掌心渗透出来,一滴一滴融入水晶,落到女子的躯体之上,随着每一次血的温养,那躯体变得更加漂亮鲜活。
    季烟的魂魄和躯体难以融合,魂魄常年游走,无法被躯体温养,只会越来越虚弱,当年的血祭只是他最快速之法,若用其他办法,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在他成功之前,就魂魄离体了。
    但这百年,给了他充足的时间。
    他还记得很久以前,还不知什么是喜欢时,曾经戏谑地告诉她,他浑身上下皆是宝物,血可治愈世间大多病痛,而死后的躯体亦可炼成绝世宝物,何止能让一个废物变成绝世天才,更能让人死而复生。
    没想到,一语成谶。
    他昔日被人利用,被剥去鳞片,恨之入骨,可现在有了心甘情愿给的人,他用血重新塑造这具躯体,又用了其他的东西……魔魇的自愈能力很强,他失去什么,全都不在乎。
    眼看这具躯体,已经彻底脱胎换骨,极为完美。
    只是还差一点,还差最后一点。
    殷雪灼沉住心,喂养完血液之后,才转身离开,迅速回了天旋城。
    回去之时,季烟已经醒了。
    她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坐在栏杆边晃着脚,身边跟着好几个丫鬟侍卫,城主穆康宁小心护着这个娇娇弱弱的宝贝女儿,恨不得派几十个人把她围起来,才不会被人抢走。
    昨夜的风波无人知晓,没有人知道一夜之间,元婴化神合体期的修士全都光临了他们大小姐的闺阁,只知道昨夜下了一场大暴雨,今天风和日丽,一夜之间,花园里又新开了不少的花。
    季烟故意避着穆康宁,穆康宁以为她又和从前一样闹脾气,在她的闺阁外头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灰溜溜地回去了。
    这位城主大人,一天一半的时间都花在宠闺女身上,连给闺女吃什么都能亲自去吩咐厨子,能把天旋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是个妥妥的时间管理大师。
    季烟其实也不是闹脾气,她就是昨晚哭过了,今天的眼睛肿的跟灯泡一样,实在是有点吓人,她怕这位女儿控的爹见了,又要拉着她好一顿心疼,说不定还要把这位穆小姐的情郎抓来打一顿。
    没必要,真没必要。
    但她周围的侍女们,都看着季烟的眼神,都颇有几分复杂。
    季烟:“你们看我干什么?”
    其中一侍女小心翼翼道:“小姐昨夜哭过,可是因为心爱之人?”
    她们都知道大小姐喜欢上了那个穷小子,甚至因此和城主闹过许多次,如今回了府,只怕还是因为思念对方,才悄悄落泪吧?
    季烟愣了一下,有些不自然地偏过头,含糊地应了一声。
    殷雪灼站在暗处,注视着季烟,听到她那一声“嗯”,垂下眼来,忍不住牵起唇角。
    一边的乌桓:“……”魔主笑了?魔主居然还会笑得这么甜?
    殷雪灼略弯了弯唇,又听着那些侍女和季烟说话。
    侍女说:“小姐,老爷也是为了你好,小姐若是实在放不下……”
    “我放下了。”季烟打断他,说:“已经没事了。”
    那侍女惊讶道:“小姐这么多年,是想开了么?”
    季烟:“嗯。”
    那侍女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说起来,奴婢一直都觉得,小姐值得更好的人,那王公子并不把小姐放在心上,小姐也不值得为他付出这么多。”
    说着,还信誓旦旦道:“我们城主府的大小姐,应该被人捧在手心才对!最好像民间的话本子那样,一对佳偶良缘,注定生生世世的缘分,即使分离一百年,也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彼此……”
    季烟:“……”这话本的内容听起来有点耳熟。
    她现在对话本这类东西真的ptsd了,也不知道在书的世界里看书,还会不会穿了。
    季烟不自然的咳了咳,认真地反驳道:“这世间人有千千万万,当成最少一亿人口算的话,如果说女人有一半,那也是五千万,有五千万分之一的概率,一百年三万六千五百天,当他一天检查完一百人,还不算其他换身体的特殊情况。如果运气极差,也不可能找到我,能找到的都是踩了狗屎运。”
    那侍女听得迷迷糊糊,目瞪口呆:“狗……狗屎运?”
    她不知道大小姐在说什么,感觉很厉害的样子,就是最后一句有些太粗俗了些。
    季烟撇了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