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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整个大汉的军队,只有三千人不到的黑麒麟军才有资格装备这种连弩。一瞬间,猜到了事情真相的苏名振脸色瞬间惨白,滔天的恐惧在心里抑制不住的开始蔓延。他僵硬的抬起头将视线投向远处,一地的血红。
    横七竖八的尸体散乱的铺在大陆上,路边还没有融化的积雪都被血染的斑斑点点。雪地中那一朵一朵的殷红,就好像开在腊月里最傲人的那一树梅花。自己所熟悉的不熟悉的家人仆人,用他们自己的血液描绘出了这样一副最凄美的画卷。
    皇帝恩旨派来护送苏家的五百京畿大营人马早已经没有了踪迹,在苏名振的视线里还能看到黑衣黑甲的骑士挥舞着雪亮的横刀,将一个又一个亡命奔跑的苏家子弟从背后砍死。锋利的横刀借助惯性能轻而易举的将铠甲劈开,更何况普通的百姓?
    “夫君?怎么了?”
    何媛见丈夫的身子僵僵的在车门口不动,她忍不住凑过来从后面揽着丈夫雄武的腰部:“我好多了,别叫柳儿了,昨天她也是一晚上没睡。夫君,你的身子怎么这么硬?是不是受了寒?快进车里来。”
    何媛急切的说道。
    苏名振缓缓的转过身子,脸上挂着两行血泪,他的眸子一片灰蒙蒙的颜色,哪里还能分得出黑白?他咧嘴笑了笑,一股黑色的血液顺着嘴角流下。
    “我没事,媛儿。走,咱们回家。”
    第一百五十八章 心乱
    在满朝文武当中,在百姓当中,孝帝的口碑历来以仁慈宽厚这样的词汇被传颂着。当五百黑麒麟军将太原苏家满门斩杀的时候,太原城里的大人们还在心里为孝帝对苏秀那么重的封赏而妒忌或者歌功颂德。
    当天的晚上,西北山残匪杨一山身上多如繁星的罪名再添加了一条。千余西北山的马匪血洗了苏家的车队,苏家一门老小四百余口无一幸免。包括刚刚继承了父亲郡公爵位的苏名振,还有盯着三品诰命光环的何家大小姐何媛。
    四百多具尸体成了装点皑皑白雪的墨点,又好像一朵朵盛开梅花的花蕊。躺在冰冷的雪地上,只不过却只有即将饿死的无主野狗才会兴奋的跑过来用獠牙赞叹梅花的凄美。消息传回太原府,万众皆惊。
    愚笨的百姓们对山匪的残忍恨之入骨,话题也就渐渐的从对大辽的敌视转移到了对苏家的同情上。而聪明的大人们则谁也不愿意提起这个话题,哪怕就是在自己的饭桌上老婆才刚刚起了个头也会被训斥着立刻闭嘴。
    有人已经从苏家的血案中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可惜,猜测到的答案注定了一辈子都会封存在心底。
    刘凌知道孝帝这样做无可厚非,根据影卫传来的消息,苏名振频繁的和那些鼓动百姓造反的人接触。一个有反心的人作为帝王是绝对不会留下他的,若是苏秀抗争孝帝的旨意不死,或许苏名振还会活的再久一些。但苏家的掌门人苏秀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在他服毒的那一刻其实苏名振的命运也早已注定。
    但是刘凌的心里却感到一种悲哀,这不是对孝帝手段冷血的失望,仅仅是不值钱的良心在作怪。身为孝帝的臣子或是弟弟,他都知道孝帝这样做一点都没错,他甚至相信若是孝帝将这件事交给自己做的话,自己同样会执行的很彻底并且不会留下如此多的马脚。
    五百武装到牙齿的黑麒麟军骑兵,居然打不过千余残匪?当然,刘凌同样明白孝帝这样做的意思,那就是给满朝文武一个提示,他才是这个国家真真正正的主人。伴君如伴虎这句话因为孝帝平时表现出的宽容所以都被大汉的臣子们遗忘了,所以老虎不介意偶尔露出一下锋利的獠牙宣告自己的狠辣。
    刘凌其实明白自己悲哀的原因,无非是苏家所有人不一定都要死。尤其是何媛,那个已经有了五个月身孕的女人。她的父亲是重权在握拥兵六万的建雄军指挥使,依然逃不脱死神的索命。
    刘凌靠在书房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墙壁上父母的画像怔怔出神。他不知道自己选择的这条路是对是错,但是他知道自己已经和当初那个立志做一个混吃等死的闲散王爷的初衷渐行渐远。
    前世父母将保护自己家人的思想根深蒂固的种植在了刘凌的心里,所以刘凌才会不要命的好像一只护食的疯狗一样小心翼翼的保护着这一世难得的亲情。而在这个弱肉强食赤-裸-裸的强者为尊的乱世中,刘凌也学会了冷酷,冷血。他一边要维护着那份其实已经淡了不少的亲情,一边却要高高的扬起屠刀。
    柳眉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进来,站在刘凌的身边默然无语。朝廷里的事她不清楚也不想去搞清楚,她只是知道不能让自己心爱的男人难过。但是,此时的刘凌就好像被包围在一片混沌中,整个人看上去有些浑浑噩噩。
    柳眉儿伸手抚平了刘凌眉宇间的褶皱,目光却随着刘凌一起注视在墙壁上那张并不精美的画像上。她知道画像中的两个人对王爷来说一定十分的重要,因为王爷每次遇到难以解决的事情总会安静的坐在书桌前凝望那画像,似乎是想从画像中那相依而坐的两个人身上找出答案。
    刘凌对柳眉儿笑了笑,示意自己没事。
    他伸手轻轻一拉让柳眉儿坐在自己的腿上,环着柳眉儿纤细的腰肢,将脸埋在她的胸口。柳眉儿的心跳声平稳的传进了刘凌的耳膜,这一刻,他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宁静。那心跳声是如此的有力,放佛战鼓一样一下一下的引起了刘凌的共鸣。
    就这么相拥而坐,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刘凌在柳眉儿的脸颊上轻轻一吻道:“帮我更衣吧,今晚我要到军机处去轮值。估计着陛下也在等我,去的晚了不好。”
    柳眉儿乖巧的嗯了一声,帮刘凌换了朝服,她此时就像一个新婚的妻子,细心的为心爱的丈夫抚平衣服上的些许褶皱,同时用自己的行动来表示,不管丈夫做出什么样的决定自己都会陪在他身边。
    帮刘凌批上厚厚的大氅,柳眉儿低声道:“天气严寒,王爷小心身子。宫里面不比家里,王爷不要太过操劳了。我准备了几样点心,王爷晚上要是饿了就吃一点。”
    刘凌笑了笑,嘴角都是让人心醉的温柔。
    离开王府,刘凌破天荒的没有骑马而是坐上了那乘从来没有问津过的轿子。或许他是想用这样的行为暗示什么,或许他是因为心里的纠结而手足无力骑不了狂傲的红狮子,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天冷的缘故吧。
    轿子里放着火盆,炭火烧的很旺,很旺。
    在宫门口轿子停了下来,刘凌一如既往的不去享受自己在禁宫中骑马乘轿的特权,而是步行着朝军机处的值房走去。天空阴沉,依然还有零零散散的雪星飘落,沾在人的脸上就好像被针扎了一下,入骨的寒意。刘凌下意识的紧了紧袍子,往军机处走的脚步的也加快了几分。
    笼罩在刘凌心里的寒意并不来自外界,而是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孝帝为什么要如此的急于铲除朝廷中不安分的因素?现在的时机明明还不成熟,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苏家的灭门虽然为朝廷剜掉了一颗毒瘤,但却毫无疑问的引起了朝臣的恐慌甚至猜疑,到底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实在不好说。
    其实刘凌已经隐隐的猜到了什么,他只是强迫自己拒绝着不想去承认而已。
    一个小太监蜷缩着身子站在军机处值房的外面等他,即便他知道值房里点着火炉,但是他宁愿站在外面冻着却也一步都不敢踏足那个自己永生不能踏足的领域,那屋子里虽然热烘烘的让人着迷,却自有一种高处不胜寒的辛苦。
    见刘凌快步走来,小太监擦了一把快要流过嘴角的鼻涕迎了过去。
    “奴婢参见王爷。”
    离着还有十几步,小太监已经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刘凌嗯了一声问道:“可是陛下让你在这里等我?”
    小太监叩头道:“回王爷,陛下让奴婢在这等着,说王爷进宫后先到承先殿去一趟。”
    刘凌说了声知道了转身往承先殿走去,那小太监亦步亦趋的在他身后跟着。刘凌大步的走着,忽视了身后那小太监琐碎的步伐和跌跌撞撞的身影。小太监已经在外面站了将近一个时辰,天冷让他的腿脚变得僵硬。
    刘凌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脚步放慢等着那小太监跟上来。
    “别急慢慢走,等血脉通畅了就会好一点,回去后喝一碗姜汤去去寒,别落下什么病根。”
    刘凌回头看了那小太监一眼说道。
    这样的天气在外面冻了那么久,确实容易受寒生病。礼部尚书候申前几天在外面雪地冻了半个时辰,一直到现在身子骨还没有恢复过来。每天都咳嗽,剧烈的时候他就会蜷缩在热炕上捧着胸口急促的呼吸着,就好像一支被蒸熟了的大虾。请了医生看过,居然说寒气进了内府,需要吃药好好的调理。这几天药没少吃却不见什么成效,依然咳的好像随时都能吐出来一块内脏似的。
    小太监被刘凌的善意吓了一跳,随即惶恐的说道:“谢王爷关心。”
    刘凌特意慢下来,自然不是真的对一个小太监关怀备至,看到小太监眼神里的慌乱和真挚的感到,刘凌心里忽然有些许的愧疚。
    “这几天又冷了不少,承先殿里的炉火烧的够旺吗?”
    刘凌问。
    那小太监连忙回答道:“回王爷,陛下从昨天到现在还没休息过,一直就在承先殿里批阅奏折,所以奴婢们一直将炉火烧的旺旺的,一刻都不曾熄灭了。”
    刘凌一皱眉:“陛下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
    小太监答道:“是,乏了陛下就在桌案边上支着胳膊咪一会儿眼,前前后后也没睡半个时辰。皇后娘娘来看过三次,命人送来了糕点,只是陛下似乎并没有什么胃口,一口都没有吃。”
    两天一夜没睡,并且不吃饭。
    刘凌在心里苦笑,陛下的心里恐怕一点也不比自己好过。
    “哦,对了。”
    小太监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冷的,又像是紧张。
    “陛下昨晚上批阅奏折的时候停下来好几次,站在窗子边上对着天空低声说抱歉,别怪朕心狠,朕也是不得不这样做。说话的时候陛下的样子怕的吓人,奴婢们不敢考前。”
    刘凌眼神猛的一凛,他停下脚步,看着那小太监谄媚的脸色,眼神凌厉如刀。
    “这话你要是再跟第二个人提起,我就让人把你乱棍打死,再灭了你满门!
    第一百五十九章 君臣谈心
    小太监猜到了刘凌询问自己关于陛下生活是想从中推测陛下的情绪,朝廷里的那些大人们最擅长的就是这个,小太监见的多了自然而然的就将刘凌想要得到的消息一股脑都透露了出去,原本以为,就算是王爷不甩给自己些钱财,总是能得到两句褒奖的。谁想到自己的热脸却贴在了王爷的冷屁股上,非但褒奖没有,换来的是一声厉斥!
    小太监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匍匐着身子叩首道:“奴婢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王爷赎罪,奴婢保证再也不会跟别人说起。”
    刘凌冷哼了一声道:“自己到刑办处领二十板子,下不为例!”
    小太监磕头如捣蒜,连滚带爬的到刑办处挨打去了。
    刘凌叹了口气,陛下啊,你这又是何苦?既然下决心了,有何必让自己心里难过?
    到了承先殿外面的时候,小六子已经在门口等他了。
    “奴婢给王爷请安。”
    远远的,小六子跪倒在地。
    同样是小太监,刘凌对小六子的印象不错。他收拾了一下情绪呵呵笑了笑道:“起来吧,外面天冷,你怎么不在屋子里呆着?”
    小六子看了左右没有别人,当值的侍卫都在月亮门边上站着离着不算太近,他几乎是哀求着对刘凌说道:“王爷,奴婢一直在外面等着王爷来呢,陛下已经一日一夜没有进膳了,奴婢不敢问,所以请王爷劝劝陛下,好歹吃点东西。”
    刘凌心道这小六子倒也忠心,他点了点还没来得及说话,屋子里传出孝帝的一阵笑骂声:“你这家伙却会找靠山,滚去御膳房吩咐传膳,朕饿了,就在这里跟忠王一块用膳!”
    刘凌对小六子善意的笑了笑,示意他赶紧去,小六子应了一声脸上还挂着泪珠子却笑的好像一朵向日葵,起身跑向了御膳房。刘凌听孝帝语气里似乎心情好了许多,自己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老九,别又在门口磕头直接进来吧。”
    “谢陛下。”
    刘凌没有拒绝孝帝的好意,撩开厚重的棉布帘子走了进去。屋子里确实很暖和,和外面简直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外面的天气吐口唾沫都能冻上,屋子里却只穿一件单衣都不会感觉寒冷。
    刘凌把外面的大氅解下来随手递给一个小太监,然后举步进了里间。孝帝坐在炕头上看着一份奏折,随手指了指身边的胡凳说道:“挨着火盆过来做,外面冷,先烤烤手。”
    刘凌谢恩然后也不推辞,屋子里只有孝帝他们俩所以很多规矩都能省了。见孝帝的桌案上放着几盘点心还一块都没有动过,刘凌伸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大口嚼了起来。宫里面的面点师据说祖上曾经做过大唐时期的御厨,手艺确实没话说。普普通通的绿豆饼,吃在嘴里却带着一股子鲜香甜美。
    “味道不错,陛下要是胃口不好都赏给臣子如何?”
    刘凌有些“恬不知耻”的说道。
    也不等孝帝答应,他将整盘点心端过来放在自己膝盖上,捏起一块再次投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的说道:“今晚上来的急了还没吃饭,属实饿了。”
    孝帝哈哈笑了笑亲自到了一杯茶递给刘凌道:“好歹也是个王爷,看你那个吃相。喝口茶冲冲别噎着了。”
    刘凌嗯了一声,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孝帝看他吃的香甜,喉咙不着痕迹的动了动:“真的很好吃?”
    刘凌填满了嘴巴模模糊糊的说道:“好吃,刘恩重的手艺确实好的没话说,陛下要是不喜欢他做的点心,就把他赏给臣弟算了,臣弟明天一早就把他领到家里去……”
    孝帝看的馋了,从刘凌怀里的点心盘子里抢了一口放进嘴里。虽然点心已经凉了,可孝帝已经一日一夜没吃过东西,见到刘凌后心情也好了许多,所以胃口也开了,居然感觉这平凡至极的绿豆饼居然好吃的不得了。他吃了一口不过瘾,肚子里开始不争气的咕咕叫了起来。孝帝也不在意,伸手又从刘凌怀里抢了一块。
    刘凌把盘子抱紧:“都赏给臣弟了,陛下一言九鼎怎么还能拿回去?”
    孝帝道:“没错,是给你了,但朕给你的东西你再用来招待朕,有问题?”
    刘凌一窒,讪讪的说道:“桌子上明明还有,为什么偏要吃臣弟的。”
    孝帝也不脸红,劈手将刘凌怀里的盘子夺过来道:“吃了朕的东西还磨磨唧唧的,朕反悔了,不给你了!”
    刘凌笑了笑说道:“一盘点心赏给臣弟了陛下可以抢回去,但有些事即便是心里难过却也不能挽回。”
    孝帝顿时怔住,随即苦笑了一声道:“老九,你这是在埋怨朕吗?”
    好不容易提起来的胃口又没了,孝帝心里堵的厉害。他站起来走到窗子边上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就如同在审视着自己此时的心情。
    “老九,朕知道这样做是有些草率了,朕现在想起来也会后悔。可这世间什么都有的卖却偏偏没有后悔药可买,不然朕倒是愿意去买些来吃下去。”
    刘凌跪倒在地道:“陛下并没有做错什么,苏秀,该杀!”
    他抬起头,看着孝帝的背影说道:“臣弟要说的并不是这件事,臣弟要说的,是陛下杀了一个该杀的人,却悔恨内疚的自己吃不下去东西。陛下,赎臣弟直言。”
    他看着孝帝转过来的视线,一字一句的说道:“陛下无论做什么决定都是正确的,陛下杀人是天威,而且杀的是该死的人。可陛下若是因为这件事而为难自己,那只会让陛下的心越来越软,天长日久的话,只怕谁都敢像臣弟刚才一样无礼。”
    “陛下乃天下至尊,一手握着恩,一手握着威,只有两只手同样的强壮才会让百官臣服,才会让百姓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