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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颜_35
    六月初六/四更天,华城南边街市的街尾,一所草屋突然燃起熊熊大火,呛人的浓烟腾腾升起。火蹿得老高,近乎是要烧到天上去了。
    此刻住在街尾的人大多都在街市的前头摆摊做生意,所以大火着起来的时候,只有南边街市的更夫—丁小甲发现了。
    “不好了!着火了!”丁小甲边敲边大喊道。
    “不好了!着火了!”
    丁小甲大力的敲锣声和呼喊声自是惊动了此刻还在街尾的各户人家,不一会,就看众人慌慌张张地从自家跑了出来,而跑出来的大多是些老人家和小孩,家中的青年人现在多在街市的前头忙着夜市。
    老人携着小孩,妇女抱着孩子。听了声急急忙忙从自家冲了出来,再看了眼窜天高般的大火,顿时吓得拉着孩子就跑。自然也有跑了一半折回家的,取了几样家中算是值钱的再跑。
    人人都顾着逃命,并没有人来救火。
    丁小甲扯着嗓子喊,却不见人来提水救火,反倒是自个被冲撞得好几次失了平衡。
    “来人呐!救火啊!快来救火啊!”丁小甲扯着嗓子喊着。
    但并没有人理会他,人群的哄乱声很快就把他的声音给彻底地淹没了。
    丁小甲咬了咬牙,抬头看了眼冲天的火光,一跺脚,发了力逆着人流的方向冲。
    路上顺了某家院子里放着的木桶,跑到河边,水满木桶,双手紧提着又急忙忙冲回来。
    这么点水,就只有这么一个人,想要扑灭这一场火。
    丁小甲跑完一趟还来不及喘气,又逼着自己提起了木桶,打算再跑。
    突然就有一双素白的手拦住了他的去路。
    丁小甲顺着那一双手往上瞧去,见着了一张右颊有着一指长的疤的一张脸
    “九嫂?”丁小甲抬眼看去。神情困惑。
    “小甲,没用的。这火灭不掉的。”拦着他的是王九的媳妇王云氏。
    王云氏叹了口气,然后转过脸,拿过丁小甲手中的木桶,道:“这火是他自己点的,到了时候了便会灭了。你放心,这火并不会殃及到别处。”
    火光映着王云氏的脸,素白的脸上几分红晕,细眉长眸,巧鼻丹唇。虽嫁为妇人,但依旧举手投足间都有一股浑然天成,不同于他人的气质。
    这样的人本该不在这市井之处,也不该在烟花柳巷之处。
    就如丁小甲所说,这样的人本该在天上,是在云端的人,是高高在上的人。
    可偏坠入这红尘中,染得一身风尘。
    云晓梦,醉梦阁的头牌之一。醉梦阁乃华城第一雅阁。虽是寻欢作乐的地方,也绝不同别处。阁中的姑娘除了容貌更看重的便是才艺。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都手到擒来。阁中有两谱,一是花摇谱按姿色排名,二是兰心谱按才艺排名。云晓梦花摇谱名列第三,兰心谱则名列榜首。醉梦阁,醉生梦死,解忧忘忧。可这去潇洒一回,可不是寻常人去的起,一夜何止千金?一眠何止万两?入得起醉梦阁的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巨贾。是有权或是有钱之人才能进的地方。
    可就算醉梦阁金碧辉煌,灯火璀璨,但说到底也还是一处风尘之地。阁中女子就算容貌绝伦,才艺无双,不过也终是倚门卖笑、身不由己的下场罢了。
    丁小甲原来也同街巷的人一样,不知云晓梦的真实身份,毕竟他们只是寻常百姓,知道一个醉梦阁便已然是最大的见识了,哪里还知道其中的弯弯绕绕。
    只道南市卖豆腐的王九娶了个如天仙一般的媳妇,气质谈吐都不该是嫁于木头木脑的王九这般人的,或是以为王九八辈子烧了高香仙女下凡嫁给他了,又或暗暗盼着王九的老婆何时给王九戴上个七顶八顶的绿帽子。
    总归是不太平的。
    丁小甲像往常一样,某日的早上,去王九那买一块豆腐。
    王九乐呵呵地给丁小甲切了好大一块,还给丁小甲灌了满满一壶的豆浆要丁小甲带给他母亲喝。
    “小甲,日子不好过,来找我王九。我王九虽说穷没啥本事,但到底我能帮一把是一把。你也别嫌弃我。”
    丁小甲红着眼,支支吾吾,还没来得及接话,就突然听到有人嬉笑道。
    “哟,这不是醉梦阁的云晓梦吗?哎哟哟,我说人怎么就好端端病了呢,病了怎么就死了呢。骗谁呢?”
    丁小甲顺着声音看去只见是一群穿着甚好的家奴。
    许是有钱人家的小厮,平日里便仗着自己的身份到处闲晃,顺带着搜刮点什么。主大奴才嚣,只要不玩得过分,上头的主子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卖豆腐呢?啧啧啧,在醉梦阁里卖豆腐,出了醉梦阁还是卖豆腐。我还以为你云晓梦死了一次,会卖点别的呢?”
    人群渐渐聚集起来,吵吵嚷嚷,你一句我一句。
    此时哪有什么路见不平,不过是人人坐看好戏罢了。
    丁小甲看着云晓梦,不见她面上有半分怒气。只见她抬起头,语气平平。
    “醉梦阁的云晓梦死了,现在在你面前的这人,是王九的媳妇王云氏。”
    这一席话分明就是承认了自己原是醉梦阁的人。
    话才落,人群更加“哄”的一声议论起来。
    “我就说就王九这样没钱没样貌的怎么能娶到这样的美人,哎哟哟,原来到头来是人家青楼里丢出来的破鞋呐。”
    “破鞋怎么了?要我能捡着这么一双好看又不要钱的,我也要。”
    ……
    丁小甲傻愣愣地站着,看向王九,却见王九只是皱着眉头,一双手握得死紧,但终究也只是垂着头站着。
    人群的喧闹更加为人性恶的激发创造了条件。
    带头的家奴一把拽过云晓梦的手腕,笑嘻嘻道:“跟着一个穷鬼卖豆腐,倒还不如跟着我卖豆腐呢。怎么样?”
    一旁的王九显然是要冲上去和那家奴拼命,可是步子到了一半却又僵住不动。
    云晓梦回头望了眼王九,神色不悲不喜。
    “我是叫云晓梦,可我现在嫁了王九,便是王云氏,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话落,便飞快地用还未被抓住的右手,取下了头上的发簪。
    毫不犹疑地将发簪对准自己的右颊。
    狠绝地划下了一道。
    顿时鲜血奔涌。
    人群全然倒吸一口冷气。
    “妈的,疯了这女人!”还抓着云晓梦的家奴最快反应过来,然后猛地甩开云晓梦的手腕。带着其他家奴一路骂骂咧咧地走了。
    云晓梦被推得瘫倒在地上。
    这时王九才跌跌撞撞跑上去,忙抱着云晓梦,一个大汉哭得像个孩子一样,手脚慌乱,连话都说不清楚:“云娘,你疼不疼……?疼不疼?我……我……咱们去看大夫好不好?我带你去看大夫……怎么都是血……怎么那么多血……”
    丁小甲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显然对一切还来不及反应。
    躺在王九怀里的云晓梦,惨白着一张脸,五官分明都疼痛到皱缩在一块,但却依旧颤着唇,抬起右手捂在右颊的伤处,沾染了满满的血,才缓缓地抚上王九的脸,道:“你若再不信我,下次这簪子我便冲着脖子划去。反正眼瞎了,活着也没什么意义。”
    王九愣了愣,随即痛哭流涕:“云娘,我错了……我错了……云娘,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吧……”
    云晓梦没有回答王九,而是在王九的怀中满脸是血的昏了过去。
    丁小甲在看到王九抱着云晓梦狂奔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地上似有什么东西在泛着冷冷的光,那是一只银簪,沾着新鲜血液的一只银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