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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节
    难道还要穿着一身汗湿的衣裤?
    她一念刚起,就听到有人轻叩门。打开来,是林叔,也没有过多的话,只说送来少爷常备的干净衣服。时宜放下心,越发感叹他的严谨,任何事情都准备稳妥,做的滴水不漏。她把衣服放到干净的藤编篮子里,推开房间门,放了进去。
    这个公寓设计的非常好,不论主卧还是客房,都有自己的洗手间和浴室。
    她想,不用自己提醒,周生辰醒来也肯定会去洗澡。
    整个上午,因为周生辰在客房里睡着,她的心就像是飘着,始终落不下来,索性就拿了一盒影碟,看起电视剧。她的工作时忙时紧,不可能像母亲那些,每日准时坐在电视前追电视剧集,只有休息了,找些感兴趣的片子,从头看到底,也免得惦记。
    因为日光太烈,只能拉拢了窗帘,让房间暗下来。
    怕吵到他休息,就戴上耳机,仔仔细细盯着字幕,看得入神。
    一集集连下来,浑然忘了时间。
    忽然身边的沙发沉了沉,她猛地回头,看到他坐下来。头发还湿着,显然已经在睡醒后洗了澡。浅蓝色的绒料长裤,白色衬衫,干净的像是个尚未离校的学生。
    “怎么醒了?”时宜摘下耳机。
    “不习惯睡很长时间,”他看电视里的无声画面,“你一直在看电视?”
    她点点头,去试他额头温度。
    幸好,烧退了。
    “你没有家庭医生?为什么发烧了,都不吃药?”
    “有,不过这种低烧,我通常都自己会痊愈。”
    她噢了声,耳机挂在脖颈上,看他还微湿的头发:“如果不急着出门,就多坐一会儿。”
    “没有急事,我这一个星期,都会空出来陪你,”他松了周身力气,靠在沙发上,“可能之前已经很忙,订婚之后会更加忙。”
    她嗯了声,看着他。
    “有话想说?”他了然一笑,声音疲倦,略有柔软。
    “没有正经话,”她也侧身靠在沙发上,和他面对着面,“只是忽然好奇,为什么你会做科研,真是因为想还能做什么,才随便选择的吗?”。
    “做一些事情,可以对别人有益处,”他倒是认真考虑着,如何回答时宜的问题,“而科研这种东西,可能帮到的人会更多一些。”
    她嗯了声。
    “我家里这样的人,不多,但还是有几个。比如我妹妹,”他说,“她生下来,心脏就是天生性的供血不足,身体不好,却一直读医科,也就是想做一些事,多救几个人。”
    他说起妹妹的声音,有种温暖的感觉。
    她在家里看东西时,总习惯戴着眼镜。而现在,坐在面前的周生辰,也戴着眼镜。
    两个人眼睛,隔着薄薄的镜片,时不时对视一眼。
    她靠在沙发上,和他慢慢地闲聊。只是如此,就已觉得享受。
    从这里,能看到的客厅和餐厅之间的玻璃墙。玻璃上,映着她和周生辰。
    轮廓清晰,面容却是模糊。
    她想起,前世的初见。她在城楼上,扶着城墙,有些费力才能借着黎明的日光,看到远处的他,也是如此面容模糊,只见背影。那时身边有人说,十一,他就是你未来的师父。她轻轻颔首,早被眼前所见震慑。在偷偷来见他之前,就已听过无数次的名字:周生辰。听起来儒雅清贵,仿佛饱读诗书。
    可所见,却完全不同。
    她所想的,是手持书卷的先生。
    而她所见的,却是金戈铁马的小南辰王。
    那一日。
    长夜破晓,三军齐出。狼烟为景,黄沙袭天。
    他立于高台,俯瞰大军,素手一挥,七十万将士就已跪于身前。这才是真正的周生辰,家臣千人,拥军七十万的小南辰王。
    是色授魂与?还是情迷心窍?
    六七岁的她,并不懂得这些,只是紧紧扣住城墙青砖,心跳若擂。
    第十五年陈年的旧曲(3)
    曾经的她和他,隔着师徒的名份,隔着她早有的指腹婚约。自七岁至十七岁,琴棋书画,为人处世,甚至每一卷书,每一句诗词,都是他所教授。从懵懂无知,到深入骨血。
    色授魂与。
    情迷心窍。
    她用十年,懂得这八个字。
    “累了?”周生辰忽然问她。
    时宜摇头:“想到一些事,”她怕他追问,很快说,“工作的事。”
    她自知道他没有工作和家事的安排后,就刻意说,自己前一夜工作太晚,有些累。两个人在家里呆了整天,消磨时间的东西很多,而他,偏偏就选了围棋。他执棋的手势,非常漂亮,也非常熟悉。
    时宜有时候会借着斟酌棋局,去悄悄瞄他下棋的样子。
    她想,他会有所察觉,只是任由她这么做而已。。
    他带她去他们的房子。
    不大的庭院,还有幢三层小楼。室内装饰的如同一纸素笺,色彩并不浓烈,却有着让人沉静下来的氛围,她走进来,就不自觉会压低声音说话。她忽然想,如果不是自己,是其它的人做他的未婚妻,会不会每件事都觉得十分违和?一种年代的违和感。
    可惟独是她,从不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作为即将和他订婚的人,她理所应当要参与所有的事。周生辰并不认为自己有资格裁决一切,甚至连请柬所需的套色木刻水印,也要亲自给她看,问询她可有偏好的字体。他们说这些的时候,是在他与幕僚谈话的间歇。
    深褐色的桌面上,排开了木刻水印,每个版刻旁,还有张裁成长条的宣纸。
    是他让人刻了她的名字,复又印在纸上,其实,她认得这其中的每个字体,甚至是背后的每个故事。她问他:“通常,你喜欢用什么?”“老辈人崇尚唐风,喜欢周正的楷书,具体哪家的字,只看个人喜好。”
    她颔首,楷书四家,惟有赵孟頫是元代人。她理所当然,排除了那张字。
    然后,非常准确地把另外三家的字挑出来,摆在两人眼前。
    却没留意到,周生辰眼底的稍许惊讶。他没想到,时宜能认的这么准。
    “我很喜欢颜真卿的字迹,可他算枉死,会不会不太吉利,”她莫名的迷信,“柳公权的字,太过严谨,会不会不适宜订婚的请柬?”她轻声喃喃的,有些犹豫,转而又觉得自己过分。不过是请柬的字体,何必如此较真。
    周生辰倒不觉如何,抽走唯一没被她否决的字条,“骨气劲峭,却不失风流,欧阳询的字很不错。”说完,便唤来人,拿走了这张宣纸。
    他抬起手腕看时间,然后告诉她,接下来会有很多安排,不适合他参与。
    她起初还有些奇怪,看到他的背影消失在书房内后,发现门外已有个熟悉的脸,歪着头笑著,是那晚给她量身材的姑娘。
    时宜恍然,何为“不适合他参与”。
    那晚在姑娘的老宅里选料子和量身材,只有他们祖孙四个人,还有位端茶倒水的婆婆。她只觉得除了深宅大院的环境,并没什么特别的。但此时,她看到那个女孩子走进来,身后跟着十几个衣着精致的中年女人,就已经觉得,周生辰所说的“世家”是什么意思。
    那些中年女人手里,有人提着暗红色布所罩的衣裳,还有人却抱着长型木匣子。
    她看过去,猜不透匣子里会装什么。
    女孩子和她招呼后,示意人拆开匣子,不多会儿,就有了悬挂衣物的暗红色架子。
    原来,来送衣服,竟要连悬挂的木架也要带来。
    她恍然。
    女孩子却看出她的神情,也觉此举甚为麻烦:“婆婆说,凡是周生家大少爷的事情,都要做足样子,”女孩子看她的诧异,也忍不住叹气,“没办法,谁让时宜小姐你,嫁的是周生,每一辈只出一个人的周生。”
    有人撤去罩着的布,把十几件长裙挂上。
    时宜看得吁出一口气:“好漂亮。”
    “喜欢吗?真的喜欢吗?”女孩子笑起来,“那我再告诉你,现在只是订婚,我外婆最近身子不好,所以都是我们三兄妹打的衣样。倘若是大婚,婆婆一定会亲自出手,就不只是好看了。”她说的时候,也甚为憧憬。
    时宜感叹着说谢谢。
    有人挂好布幔。
    时宜配合她,一件件试着礼服,终是记起自己始终没问女孩子的名字。
    “我叫王曼,”王曼细细看她身上这件衣裳,努努嘴巴,示意她看镜子,“难怪婆婆说过,大少爷待你是好到不能再好。你是他们家唯一一个,不必在公开场合穿旗袍的女孩子。”
    “一定要穿旗袍吗?”她奇怪。
    但仔细想想,初次见他母亲,还有后来在金山寺边吃饭,见到他的堂妹和一个兄嫂,似乎真的都是旗袍。无论何种衣料,何种式样,都跳不出老式旗袍的桎梏。
    “我也只是听婆婆说起过,钟鼎世家,规矩繁多,所以给他们家人做衣服也很闷。”
    王曼看礼服的袖口,似乎在思考减去那些装饰。
    美人不必过多装饰,极简才是上上之选。
    到最后,时宜终于挑了件礼服,难得露出小半截的小腿,衣袖却已经长及小臂。
    最关键的是,这个样子非常像旗袍……
    王曼看出她的意思,忍俊不禁,让人撤去屏风,刚才想要周生辰来看,她就听到自己的手机在响。时宜从桌上拿起手机,走到玻璃边去接电话,就在接通后,听到有男人的声音,轻轻地咳嗽了声。
    她回头,门口立着一对男女。
    陌生的面孔。
    这并不奇怪,和他在一起后她见到的,始终都是陌生的面孔。真正令人奇怪的,反倒是王曼一瞬愣住的神情,视线落在年轻男人身上。时宜也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这个男人穿着浅色长裤,绿色的格子衬衫和黑色西服。
    因为身高的优势,压住了绿色的轻浮。
    反倒是风流随意。
    年轻男人对王曼很轻地点了点头,视线移到时宜身上:“我猜,这位漂亮的让人吃惊的小姐,一定是我哥哥的未婚妻,对不对?”
    时宜有些意外,但还是颔首,答:“你好,我是时宜。”
    “你好,”年轻的男人走过来,伸出手臂,在她刚才伸出手准备握手招呼时,给了她一个十分热情的拥抱,“我是周文川,周生辰是我哥哥。”
    这个男人,竟然中文说的生疏。
    完全不像周生辰。
    不过时宜还是认出来,他有双他们母亲的眼睛,斜挑起来的眼睛。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提过的,双生子之一。周文川。
    两个人分开时,周文川才对自己的女伴招手,告诉她:“这是我的妻子,佟佳人。”佟佳人向着她走过来,反倒不及周文川的热情,只是简单和她握手后,松开来。
    有些冷淡的人,甚至还有细微敌意。
    时宜并不明白,房间里的气氛为何如此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