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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7节
    彦翎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不知九公主会不会这么好心性?美人堂主心机多变,她不说破此事,只怕是想借机对帝都……”话说一半,外面响起白虎秘卫的声音,“殿下,九公主他们到了。”
    彦翎哎呀一声,“不好,说来就来了。”再一回头,见夜玄殇起身出帐,急忙跳起来跟了上去。
    江畔战船靠岸,殷夕语早已摔人下到码头,督促帮众搬运辎重粮草。看见夜玄殇过来,众人纷纷侧身行礼。夜玄殇挥手命侍卫留下,登上二层甲板,子娆正独自站在船头,江风寒月,吹动紫裘玄衣,隔着茫茫夜色勾勒出女子修魅娇娆的身姿,迎面战船列阵如云,两岸白虎大营气势森严,令人不由联想到沿途激烈的战火,十九部大军进犯王域,势头甚盛,但此次穆国正式参战,对于阵脚未稳的宣都来说绝对不是什么有利的消息。
    听到脚步声,子娆自远处收回目光,转眸看向身披玄氅龙行虎步的男子,漫然笑说:“恭喜穆王殿下今日打破敌军,速伦军部乃是宣军十九部实力最强的一部,不料甫一交锋,便被白虎军杀了个落花流水。”
    夜玄殇在她身旁站定,眉宇轻轻一扬,“可惜你来迟一日,否则这场仗便可并肩杀敌,更加痛快。”
    子娆凤眸细挑,不疾不徐得道:“来日方长,不急在这一时,宣国虽失国主,却也并非朝夕可破,何况还有皇非手中的烈风骑,往后少不了硬仗要打。”
    夜玄殇颔首道:“皇非一旦稳住支崤城的局势,很快便会有所动作,这外十九部军队留之难以驾驭,除之未免可惜,不过是他提前送来消耗我们战力的弃子。”
    子娆斜倚船舷,慵然道:“既是弃子,扫除了便是,不也正遂了你练兵的心意?”
    夜玄殇负手远眺,倏然笑道:“知我者子娆,再有三五场仗打下来,白虎军便唯我王令是从,大家各得其所。”
    子娆眸光流莹,魅然转视身边男子,“你倒是坦白,不说什么九域诸侯效忠帝都,出师勤王也是理所当然的话,否则我还真要好好想想该如何回答才是。”
    夜玄殇目露笑谑,微微倾身向她,从这角度恰好能够欣赏女子清艳妩媚绝色的眉目。微风轻拂她柔魅的长发,在两人之间曼妙起舞,夜色成丝,迷人眼目。他微笑惬意,闲散说道:“场面上的话我且留着去与东帝客气,大家讨价还价,说不定多有收益。至于你我,又何必拐弯抹角?九公主一句话,本王可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子娆含笑嗔他一眼,“我那王兄心深似海,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到时若是吃了亏,可莫怪我没有提醒你。”江风霰雪,明月倾洒波涛,夜玄殇潇洒耸了耸肩,姿态从容,随口问道:“蝶千衣可在船上。”
    子娆侧首望向船舱,“这位神医似是有些孤僻,路上一直独处一室,很少出来见人。”
    夜玄殇挑了挑眉梢,已知船上必然是白姝儿所扮的冒牌神医,此举自是为了避免穿帮,略加斟酌,道:“有件事情跟你商量,我想请蝶千衣在白虎军暂留几日。”
    子娆睫光微动,流露询问之色,数步之外,负责保护蝶千衣的聂七、萧言等人听到亦觉得诧异,大家皆知九公主费尽心思自少原君手中换出这百仙圣手,为的乃是东帝病情,而且一出伏俟城便调了跃马帮战船连夜赶路,片刻不曾耽搁,如何肯让人中途无故滞留。子娆看了夜玄殇片刻,问道:“出来了什么事?”
    夜玄殇凝望她清眸颜色,微微一笑,抬手替她一拢披风,说道:“是我军中一点小事,也没什么要紧。十日之后我亲自将人送回帝都,顺便向东帝文安,如何?”
    一轮江月分明,照见雪光浮沉,夜色下男子深邃的双眸一言望不见尽头,叫人仿佛置身苍山云渊。但无论何时何地,他唇畔那些散漫的轻笑却永远让人想起江湖初遇,那个恣意潇洒而又风流冷酷的夜三公子。
    人生如初见,知己一杯交。子娆心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不由多看了夜玄殇一眼,眼梢隐隐流过清莹的微光,“不由分说便来要人,可抵我欠你那一顿美酒?”
    夜玄殇摇头笑道:“那可不行,酒债归酒债,人情归人情,不抵不赖。”
    子娆挑眸道:“你这人做了穆王怎么反倒小气起来,莫非我这一位神医还抵不过你一顿酒钱?”
    夜玄殇道:“那是自然,与没共饮的机会千金不换,怎样,这人你给还是不给?”
    子娆修眉一漾,刹那间轻笑妩媚,风月流光,“不抵便不抵,本公主比你大方,十日后在帝都等你,你便拿神医来换酒好了。”
    这一句话便等于将东帝的安危交付,明知事出有因却好不追问。萧言、聂七转头对视,眼中都露出难掩的诧异。这时一名白虎秘卫匆匆登船,在夜玄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夜玄殇剑眉微蹙,转而看了子娆一眼,道:“这里便交给秘卫吧,先让人送你去王帐休息,我处理点事情,稍后便来。”
    白虎大营中一处军帐,穆王到时,彦翎、颜菁、卫垣、虞肖等已皆在帐中,片刻后扮作百仙圣手的白姝儿一抽身赶至此处。帐外有白虎秘卫把守,闲杂人等一律不得接近。秘卫首领虞肖见过穆王之后微一示意,旁边秘卫掀起当中担架上的白布,露出一具女子尸身。
    那尸体白发紫衣,面容虽已被水浸泡,但仍能看清几分眉目。虞肖回禀道:“这是秘卫在雍江上游发现的,看情形乃是数日前真元散尽而亡。我们大都未见妙华夫人真容,不敢断定是否是她,所以立刻回报殿下。”
    “是她。”夜玄殇微微点头,命秘卫掩上白布。白姝儿见到这尸体,心中倒觉得三分惊讶,不知妙华夫人怎会落得如此下场,但见夜玄殇面色不改,似乎早已料到此事一般,不由暗自思忖,却无意中发现当夜玄殇确定此人便是妙华夫人时,近旁卫垣眼中依稀掠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虞肖挥手令人将尸体抬出,跟着问道:“殿下,妙华夫人死因似乎有些蹊跷,是否要着人仔细追查?”
    夜玄殇深思片刻,道:“不必了,这事到此为止,不准任何人走漏消息。”跟着转头问向白姝儿,“真正的蝶千衣人在何处?”
    白姝儿道:“当日我换了蝶千衣出来,便将人送去了一指峰,借她的身份接近皇非,可惜后来被皇非识破,迫我配合他蒙蔽宣王,暗中夺权,此番倒是便宜了他。”魅眸稍转,复又问道:“殿下可需姝儿继续借这百仙圣手的身份前去帝都,探查一下东帝的真正底细?”
    夜玄殇抬眸扫去,眼底含笑却看得人心头一跳:“卫将军觉得是否妥当?”
    卫垣咳嗽了一声,目光往颜菁一瞥,蹙眉道:“东帝虽然年轻,为人却使人精明,此事若处理不好,反而影响我们与帝都的关系。不过白堂主也是替穆国着想,究竟如何,还请殿下定夺。”
    这话说得四平八稳,不偏不错,白姝儿眉色轻掠,闪了一眼外面,“殿下是否当真信任王族?东帝一年之内灭楚伐宣,如何肯眼见穆国安然坐大,成为唯一与王族抗衡的力量。我们若无防备,只怕有朝一日兔死狗烹,诸侯国便都真真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彦翎在旁点头道:“美人堂主的顾虑也不是全无道理,不过话说回来,若是九公主真成了穆国王后,那就另当别论了。”
    虞肖在旁点了点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颜菁此时亦道:“殿下,这是最稳妥的法子,两全其美。”
    夜玄殇隐约一笑,说道:“我会亲自入帝都与东帝一谈,一切待到之后再作决断。”随后转向白姝儿道:“十日内,你调动自在堂所有人手,给我将蝶千衣平安带回。”
    “是。”白姝儿媚眼流转,些许微芒轻藏睫下,低下头道:“殿下放心,九公主既然急着要人,姝儿便一定让她满意。”
    离开大帐时,虞肖自去处理妙华夫人后事,颜菁等人另有军务禀报,亦随夜玄殇而去。白姝儿待众人走远,行至卫垣身旁,袅袅停步,“卫将军。”
    卫垣目送一队巡逻士兵经过,头也未回地道:“堂主方才未免也太不小心了,那颜菁乃是帝都的人,有些话在他面前还是多加斟酌的好。”
    白姝儿轻笑一声,冷冷说道:“将军不也一样是帝都的人?食我王俸禄,忠我王之事,他若是敢出卖穆国,我便让他此生有来无回。不过将军毕竟比姝儿思虑周全,不知那妙华夫人,将军可是发现有何不妥?”
    卫垣侧头看来她一眼。白姝儿美目轻转,说道:“姝儿与将军一向配合得当,各得其所。如今殿下若以九公主为后,颜菁等人必受重用,宫府大权旁落,恐怕最后就连殿下也难控制全盘,将军与我不若早作打算。将军不妨仔细想想,倘若一统天下的是穆国而非帝都,那情势又将如何?”
    卫垣面色深沉,不露分毫情绪,“堂主可曾知道,那九公主背后的帝都有着何等势力,撇开东帝不说,单凭王族正统的名分,九域天下便人人都要另眼相看。殿下若与王族联姻,对穆国来说是有益无害。”
    “姝儿当然知道联姻的好处,否则当时为何要费尽心机破坏王族与少原君的好事?但以现在的形势来看,只要我穆国保存实力,帝都与北域很可能两败俱伤,到时候九公主嫁与不嫁,便也无关紧要了。”白姝儿娇声软语,眼中漾着冷媚的轻光,“将军不必多想,其实姝儿也不过是想问上一问,不知方才将军可曾看出些什么,又知道些什么?”
    卫垣目光在她媚艳动人的脸上转了一转,片刻后说道:“方才那具尸身虽然被水浸泡,面目有所改变,这妙华夫人的模样看去也已经十分苍老,却让我依稀想起一个人。”
    白姝儿道:“哦?是谁?”
    卫垣抬头远眺,若有所思地道:“这人让我想起九公主的生母,昔年襄帝的宠妃,婠夫人。”
    “婠夫人?”白姝儿眸心倏然一收,雪月之下,掠过了一道寒冰的冷光。
    赤峰山,宣国王陵。
    巨大的赤峰石墓门徐徐滑开,现出深长寂静的墓道。瑄离屏退侍卫,独自一人沿着森然的灯火走向着耗费了十余年时间数十万工匠建造的宣王寝陵。一排排青铜壁灯幽暗闪烁,道路尽头,一个红衣男子正负手静立,抬头望向镶嵌于石壁之上原本属于宣王的黄金棺椁,四面宏伟精致的壁画构成一幅幅瑰丽玄虚的图案,一眼望去,人立画中,恍入神界。
    瑄离来到他身后,暂时没有说话。他也并未回头,说道:“从你来到宣都的那一日起,花费了多少心思,直到今天,这座陵墓终于完工了。”
    瑄离停下脚步,道:“若非君上下令日夜赶工,甚至亲自督造,仅凭瑄离一人之力,这寝陵绝无可能这么快顺利完成。”
    皇非转头看去,他在那锋芒乍现的目光中低头欠身,掩下眉间浅浅神色,说道:“王域刚刚传回消息,速伦军部日前被白虎军重创,全军覆灭,赤哈、莫多两部昨日与王世交锋,似乎也吃了不小的亏。”
    皇非俊美的面容之上闪过一缕淡淡的冷笑,“外十九部三大首领各具野心,既然他们着急,便让东帝先行调教一下吧。”
    瑄离道:“穆王发兵参战,对我们威胁不小,外十九部恐怕抵挡不了多久,不知君上的伤势如何了?”
    皇非与姬沧息川城一战受了不轻的内伤,但回到宣都之后闭关数日,已是功力尽复。此时赤焰军诸将“叛国弑主”早已是不争的事实,宣都发布令旨,以为宣王复仇之名清洗余孽,同时大肆征兵,举国备战。宣国素来国力强盛,不虞粮草军饷,不过半月时间,除了烈风骑原有精兵之外,便招募大军数万,单就兵力而论,足以取代曾经的赤焰军。”
    皇非凝望高悬于上的黄金棺椁,道:“宣王既然遭众将围攻而亡,本君的伤自然也不能好得太快。你传信出去,给外十九部首领指条路,让他们集中兵力,进攻洗马谷。”
    “洗马谷?”瑄离眉梢微挑,略加思忖道:“洗马谷已属于昔国境界,并非战略要地,就算被攻占,对王域也不会构成任何威胁,东帝恐怕不会放在眼中吧。”
    皇非扬唇道:“你放心,只要洗马谷受到威胁,东帝就一会发兵救援,他虽然干脆利落葬送息川,但绝不会坐看子民受戮,更何况,哪里还有九夷族遗民,待到王师阵脚大乱,穆王要应付烈风骑,便得付出一点代价了。”
    瑄离心思灵透,一点即明,笑道:“君上当着料事如神,不想短短数日,帝都的一举一动竟早已在君上眼中了。瑄离现在越发庆幸选择了一个正确的盟友,如今想来,宣王死得也并不冤枉。”
    石壁上一双巨大的神兽附身下望,目光仿佛洞穿远古,注视着如今站立在北域王权之巅的王者。高悬在上的灯火照亮赤衣红袍,如同火焰烈烈燃烧,令人不能鄙视,然而皇非的语气却是冷的,“他以为每次都能赢得了本君,甚至狂妄到自断臂膀,殊不知胜负不过一线之间,本君岂会接连两次输给他。”
    息川之战皇非虽除去生平劲敌,重夺兵权,但似乎并无十分畅快,较之以前风流狂傲,却多了几分深沉狠戾,就连曾经追随他出生入死的烈风骑的将领,现在在他面前都颇有几分畏惧之心,瑄离眸光微抬,带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宣王本就是个狂妄自大的人,一个人太过狂妄,便会目空一切,除非遇到一个和他势均力敌的人。所以一直以来,赤焰军将领一旦战败唯死而已,宣王根本从未将那些人放在眼中,更加不会在乎他们的生死。但是在整个北域,无人不对宣王畏若神魔,心甘情愿为之所用,这个却是狂妄的魅力与气度。”
    皇非目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好似岐山之畔划落的流星,冰冷而又炽热,“赤峰山相遇,我与他斗了整整十年,他的确是个好对手,但最终还是要死在我的剑下。”
    瑄离道:“所以君上正是那个与宣王势均力敌的人,既相互吸引,而又渴望毁灭彼此。”
    相互吸引,而又渴望毁灭彼此。皇非徐徐闭上眼睛,息川城中惊天的烈火仿佛仍在眼前燃烧,那人魅肆的神容也在烈火的背景下如此清晰,直到现在,他依然记得剑锋刺入他胸膛的感觉,那生死刹那,他分明在笑,如此痛快惬意,就像多年来每一次与他开怀畅饮或是并肩纵骑,伴那星月飞扬的笑容。
    面对着冰冷的黄金棺椁时他才突然发现,十年争锋,十年快意,与那人在一起的时候似乎总能听到他的笑声,看到他的笑眸,鲜血染透剑锋,永远无法洗清,那双眼眸,竟然也已刻骨铭心。
    黄金棺椁下是一篇空洞的黑暗,那人早已与息川城一同毁灭,他的琴,他的剑,他的人。皇非负在身后的手缓缓收紧,这双手放眼天下已再无真正的对手,从此以后少原君剑下已再无人不可杀。这时候,瑄离的声音忽然重新响起在耳边,“说到底,君上还是太了解宣王了,否则也不能巧妙设计,使他以为君上始终处于掌控之中。只是有一事我却不太明白,白姝儿与君上有杀亲之仇,而且如今已经投靠穆国,君上为何这么轻易便放她离开?”
    皇非回过头来,完美的面容在火光之下显得更加冷酷无情,“这女人颇有些手段。穆国此次与帝都的联盟十分稳固,等闲难以破局,但只要她不甘屈居人下,便一定会设法算计帝都,从中生事,本君若是这时杀了她,岂非白白浪费了一枚好棋子?”
    瑄离点头道:“君上万事料定,有备无患,但如此打算,是否还是为了那王族公主?”
    皇非唇峰冷冷上扬,道:“本君向来恩怨分明,王族与楚国这笔账,自是要着落在她身上。你即刻替本君送一封战书到帝都,若东帝仍旧不肯让九公主嫁入北域,那么,便让他做好迎接烈风骑的准备。”
    第五十七章 同气连枝
    子娆将蝶千衣交给夜玄殇后,在白虎军中停留了几日。十九部重兵虽然有意南侵,却被穆军阻在雍江,一时气焰暂熄。数日后九公主乘船回京,穆国白虎上将卫垣与统卫府上将颜菁亦随行觐见,战船顺风顺水,一日之间便到了帝都。
    入城已时近黄昏,东帝却仍在九华殿未曾回宫。子娆听说北域一早遣人送来了战书,倒也不甚在意,命离司引了卫垣、颜菁前去参见,独自便往长明宫而去。
    晚雪修竹,御湖之上薄冰晶莹,倒映几株寒梅娇娆轻放,风吹薄暮,点点幽香如缕,一路飘上衣带云袂,飘落岑寂沉静的寝殿。子娆步履轻慢,转过织锦回廊,拂开飞龙金帷,一直入了东帝书房。案前前数叠奏章散放,随手一翻,那些振振言辞之下偶见他冷凝的笔记,一转一折,无不勾画入心。她着眼看了一会儿,丹唇轻轻一勾,隐约便似轻笑,随手丢开那些奏章回头,一个丹红的“忍”字突然映入眼帘。
    一字隐忍,笔笔血艳。
    子娆凝眸静立,想起那日初出玄塔,在他面前挥袖而书,写就这肆无忌惮的心绪,今时再见竟恍如隔世。世事辗转,山河变换,多少国破家亡铁血生死,改了苍生运命,换了江山容颜,唯有那一个人,在她心头翻云覆雨,相思相见难相忘。然而他是她的王兄,天下的君主,此身重入帝都,这里的一人一物都提醒着一个事实--无论她是否是襄王的血脉,身心灵魂又是何人,至少在世人眼中,她是王族的公主,他是雍朝的天子。
    子娆细了凤眸,忽然轻轻一笑,抬手处那些奏章落上银炭,焰光腾地燃起,复又渐渐熄下,最终在她冷魅的注视中化作一缕轻烟。
    此时外面传来东帝回宫的通报。
    夜色如幕,宫人侍卫都远远停在殿外,只有一人的脚步伴着重重金灯径自入内。子昊独自进入寝殿,走到玉案之前突然微微停步,目光侧处,唇畔掠过一丝浅淡的笑痕。他自行丢开王氅,站在案前随手翻了一下奏章,身后忽然有双柔软的手轻轻遮住了他的眼睛。
    女子幽微的发香带着微暖的呼吸便在耳边,他削薄的唇角笑意略深,说道:“回来了。”
    身后女子柔声轻笑,“你也不问我是谁吗?”
    子昊抬手覆上她指尖,含笑转身,“长明宫中除了你,谁还有这么大的胆子?奏章又藏到哪里去了?”
    子娆黛眉轻略,瞄了一眼旁边,“那些奏章吗?我烧了。”
    “烧了?”
    “烧得干干净净。”子娆容色侧映灯火,明暗间清绝妖魅,如描似画,“既然那些朝臣说我妖女祸国,便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妖女。我也那皇非如何要他们多管闲事,当时我既不不愿催皇非解释,现在自也懒得听他们聒噪。”
    子昊随意笑笑,道:“朝臣们自来如此,直言进谏也是他们的本分,不过几句闲话,你到认了真。”
    子娆冷哼道:“若说本分,昔日凤后当朝,怎不见他们如此仗义执言?庸庸懦懦明哲保身,你好心性不跟他们计较,我却不怕折祸国干政的罪名。这次不过烧基本奏章,回头让我撞见,看我不拔了他们的舌根一个个送去刑谳司。”
    子昊眼梢微微一扬,徐声道:“朕是不是太宠你了?这般性情手段,日后怕不当真要让你毁了朕的江山社稷?”
    子娆眸光轻转,“怎么,王兄可是后悔了?”
    子昊扶案落座,合目淡淡笑道:“你几时见朕做事后悔过?”
    “若说这个呢,好像倒也见过一次。”子娆在身旁以手支颐,蓦地转眸浅笑,曼声道:“朕这一生做得做错的一件事,便是答应子娆嫁入君府,让她离开了朕的保护。这样的错误已经有了一次了,便不会再有第二次……”她不紧不慢,字字句句软声道来,正是那晚宣军帐中他与皇非一席对话。
    子昊靠在软枕上半挑眉峰,明眸打量那灯火深处如仙似魅的女子,火光幽幽的跳动,照得那片片金云龙纹似是在烟香之中缥缈游荡,缭绕纠缠,渐渐地,他便轻轻眯了修眸,挑了薄唇。她不问他如何处置那北域的战书,他亦绝口不提此事,手中灵石串珠光芒流漾,仿佛一抹摄魂的颜色敛入那眸心,深深浅浅,染作墨色如玉一泓幽谭。待她含笑说完,他才开口道:“那些朝臣的话似乎只对了一半,妖女虽说是妖女,只怕还没修炼成精,说到底总还是要朕腾出手来护着才安心。”
    他的声音有些低哑,修冷的眉目略带着三分清倦,衬那一身九龙簇云织银纹玄袍,灯下看去别有一番雍容风流。子娆轻轻地笑,随手把玩他腰间玉佩上的丝穗,一缕缕缠在指尖,“君无戏言,你要护便护得彻底些,反正你是九霄上仙,神通广大,我再怎么修炼也不过是个小小妖精,脱不了七情六欲,忘不了人间红尘,我也不想成仙,总归有人护着,说话算话便好。”
    子昊一笑道:“放心,朕既然说过了,到死也必护你周全……”话音未落,她的手指已抵上他的唇,声音幽柔,唇香轻漫,“别说‘死’这个字,我还没活够呢,你若不在,我找谁去兑现诺言?”
    子昊目光微凝,修长的手指抚过她的脸庞,在那轮廓迷人的下颚处微微停留,片刻后笑道:“莫非朕还生生世世被你这小妖女赖上了不成?”炉中沉香弥漫寝殿,雕梁画栋,如染烟云,子娆睫光轻轻扬起,触到他柔和清邃的目光婉转荡漾,仿若桃色幽幽触落深潭。她俯在他的胸口轻声浅笑,柔柔呼吸吹向他耳畔,“来世太远太久,我先要了此生再说,我赖不赖你没关系,反正你赖不掉我的。”
    低沉的笑意漠然自他胸口传来,那带笑的气息如此温暖,像是要将人的心弦融化,化作丝丝香云,缕缕轻烟。有着温柔笑眸的君王,眉目间仿佛带了三分烟火气息,再不复那清冷云端无情的神祗。
    红尘人间风流欢喜,又有什么能比得上两情相悦,枕间相伴?金风玉露镜花水月,又有什么能比得上夜色如斯,佳人在怀?幽幽烟香入幕,云帐散落榻前,子娆慵然依偎在子昊身畔,过了一会儿,柔声问道:“子昊。”
    “嗯?”他低低应了一声,抬手揽她在怀,轻抚她宛若流水般清冶的发丝。
    “子昊。”她闭目微笑,仍是低声叫他的名字。
    “子昊。”她闭目微笑,仍是低声叫他的名字。